停薪留職“下海”,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吹進中國政府行政單位的一縷春風。雖然時令上已是1988年的四五月份,但正是這一縷遲到的春風如第一聲驚雷,給體制中國一只只蟄伏的蛹有了驚蟄的乍動。但多數只是蟄伏的驚醒,多數只在興奮地談論和觀望,有稍微膽大者也只是伸出一只手、一只腳,到海邊試試水——溫的,涼的,咸的,澀的?多數則不敢盲動。因為這只是剛剛開始的一種松動,冰河化解,履冰前行前途未卜,平時高聲囔囔者反而囁無聲息,奮不顧身一躍下海的更是寥寥無幾。
這時,我——一介書生,竟在與一個朋友的一席談話之后,合衣撲通下海了!
輕舉妄動呀,輕舉妄動!
放著宣傳部科長不做,去下什么“海”?!
21年后,當我打開那一本已經發黃的個人資料本,透明的塑料薄膜壓著一張蓋有政府人事部門大印的《批準通知書》,批準什么文件題頭沒有寫,可見不是平時常用的一種公文。文號是001號,也就是說我是第一個獲準下海的,這是我當時沒有看清楚,也沒有在意的。今天看來,我真成了第一個吃螃蟹者。但“吃螃蟹”的滋味可不那么香,記得當時情境是沒有什么人為我送行,也許我的決定太過于匆忙,兩天就辦好了停薪留職手續。臨走(從閩南去深圳)雇方老板為我簡單地請了個便飯,那位分管我們科室的林副部長前來吃飯就算是送行了。記得席間他意味深長地舉著杯,說:“祝你發財!好羨慕你們呀。”真是君不知:此去路途遠,早晚多添衣!批準通知書上赫然寫著:縣委宣傳部轉某某某,你單位某某某同志的停薪留職報告收悉,根據閩人綜(88)017號等文件規定精神,經研究同意某某某同志停薪留職。期限二年,從1988年5月10日起至1990年5月10日止,工資同時終止。在此期間雙方共同履行協議書規定。“工資同時終止”意味的是自己要給自己打工了,第一次拿著鐵飯碗找不到飯吃了,心里難免幾分不舍。
現實是這樣的:楊老板是我的朋友,原在一個鄉鎮任副鎮長,因為心中有夢下海了。他在內地辦了一個陶瓷廠,又和一位香港老板在深圳合資開了一家陶瓷公司,生產由楊老板在內地負責,香港方面負責出口和樣品制作。他們從廈門大學請過去的雕塑老師是兼職的說走就走,他要我去幫他這個燃眉之急。后來才知道,與我一起意氣用事的人在當時還有幾個,他們是鄉鎮干部阿寥,瓷廠雕塑工謝師傅,還有兩位在家鄉兼職的中學教師和一位供銷社經理。寥、謝還有我被派到了深圳,余則留在內地,大家都在夢想中規劃著將來開創的事業。
在與陶瓷公司簽訂的聘任合同書和公司為我做的名片上,我是大權在握的“中外合資企業深圳東方工藝品開發服務中心經理”。但到了深圳,也就是我第一次踏上了中國改革開放最前沿深圳,進了那一幢租來的公司大樓(一樓倉庫,二樓研發中心兼宿舍,三樓香港老板在大陸的家居),我就意識到我這個所謂的“經理”,不過是一個工資高了一點的雕塑工!香港老板主宰一切,包括我們的生活與每天的工件,我只是一個小頭頭,沒有什么決策權。加上不會普通話的香港老板的一腔廣東白話,更讓我們如墜云里霧里,打開的電視也沒有一臺是國語。生活在距家鄉并不太遠的地方,卻怎么有一種異國他鄉的意味?!給老板做家務的一位廣東某中學畢業的高中生,竟然對我們說:“普通話伊嘎不識唝。”無奈的我們也只好努力地“識聽不識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