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來在可可西里曠野上奔走,索南達杰的嘴唇都裂開了口子。每天都有狂飚的風雪敲打著車窗,敲打著車篷。敲近了死亡,死亡卻慢慢地越來越遠了;敲出了愛,愛在他的心里燃起了力量。
在荒原趕路,到處都是終點,到處又都是起點。
同行的扎巴多杰看著索南達杰干裂的嘴唇,怪心疼的,便拿出一支唇膏,讓索南達杰抹嘴唇。索南達杰說,你們先用吧,大家都很辛苦。于是幾個人輪流給嘴唇上抹上了唇膏,感到舒服多了。索南達杰對扎巴多杰說:這玩藝兒我用不慣,太嬌氣。你還真會生活,隨身帶著這么珍貴的東西。扎巴多杰說,那是我在教育學院的外國朋友送的,一直舍不得用,沒想到在可可西里有了用場。馬上有一個同事說,這就叫不到火候不揭鍋,現在到火候了。
他們就這樣坐在汽車上談笑風生,忘記了旅途的寂寞、艱辛。路凸凹不平,天是靜止的,云是清亮的。汽車不能奔馳,只能慢行。這種沒有公路的荒原不知還會延長到哪里呢?
突然,車子一顛,機器發出了輕松的響聲,車速快了許多。
“書記,你瞧咱們走到青藏公路上了!”
馬上又有人更正說:“不對吧,這路怎么毛毛草草的,青藏公路是柏油路面呀!”
索南達杰讓司機停車,他下車細看路況。之后,又繞了一周看了看,終于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對大家說:“這是慕生忠將軍當年開辟青藏公路的舊道,幾十年來青藏公路經過多次重修改道,多處的舊線路已經成了文物古跡。現在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快走到今天的青藏公路上了!它叫109國道。”
慕生忠這個名字,對青藏高原的人來說,無論長者少年,不知道的恐怕太少了。因為建國初期國家沒有規劃要從青海往西藏修公路的時候,他就帶領人馬修了青藏公路,打通了世界屋脊,使內地到西藏有了一條通道。慕生忠將軍干了一件記載史冊的大事。此刻索南達杰看到了將軍當年修的一段被遺棄了的舊道,心里怎么能平靜呢?他興致濃濃地對同志們說:現在我們正走在可可西里,我就給你們講講當年將軍在可可西里修路的事吧!
慕生忠將軍是1951年11月隨進藏大軍到拉薩的。他們的隊伍從蘭州出發,要步行跋涉近3000公里,耗去三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到西藏。一路上遇到的雪山、冰河、沼澤、戈壁不知有多少。那種艱辛、危險是今天的人們難以想象得到的。不管有跨千山萬水之難,三萬解放軍還是跋涉到了拉薩,和平解放了西藏。誰知腳跟還沒有完全站穩,就遇到了麻煩事,斷糧!西藏上層的少數反動頭人極力抵制解放軍和駐藏的中央政府辦事處。不給你保障供應,餓死你,看你還怎么呆下去!八廓街上反動頭人的管家得意忘形地吆喝著:一斤面粉換一斤銀子,一個銀元買8斤牛糞(西藏的主要燃料)。敵人瘋狂得連鼻子眼珠都歪斜了。不能讓他們的罪惡得逞。解放軍必須穩穩地、牢固地在西藏待下去,因為苦難的藏族同胞需要他們。上級決定成立西藏運輸總隊,從內地給西藏運糧。慕生忠任總隊政委。這樣,他就又回到蘭州籌糧,買駱駝、牦牛、騾子。隨后第二次踏上了進藏的漫漫長途。如果加上他從拉薩返回蘭州那一趟,慕生忠就是三次步行走西藏了。三次用一雙腳板丈量進藏的長路、險路,這在一個人的一生中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生死之旅!走過來了,勝利了,就值得驕傲,永生銘記。
索南達杰從回憶中走出來,對同志們說:“將軍當年吃的苦頭經歷的艱險只有他自己知道,刻骨銘心一輩子。正是在反反復復步行西藏的生死旅途之中,將軍產生了修一條公路的想法,修一條進藏的路!從內地進西藏沒有公路不行。沒有公路西藏和內地就隔著一個跨越不過的世紀!沒有公路受盡磨難的藏胞就永遠也走不出苦海。路有多長,愛才有多遠!修路,他下定決心要修路。可是這個想法太大膽了,修一條跨越世界屋脊的公路,難道是你慕生忠就可以決定得了的事嗎?”
索南達杰望著圍在他身邊靜心傾聽的同志們,又摸了摸干裂的嘴唇,繼續講下去……
慕生忠修路的想法自然會得到進藏部隊領導張國華等人的大力支持。但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的問題是要拿到國家批準的紅頭文件,沒有這個程序一切都無從說起。正是為了得到這個尚方寶劍慕生忠可以說力不從心地走了一條曲折的路,他堅信太陽總會從東方升起,陽光必然會溫暖西藏,他下定決心要走到天亮。慕生忠上北京了,找到交通部有關部門詳細地匯報了他們準備修路的想法,聽匯報的人當然會被這位老同志主動請纓和堅韌不拔的精神深深感動,但是他們不得不如實地告訴慕生忠,現在國家已經籌劃修康藏公路,至于什么時候修青藏公路還沒有考慮,來不及考慮。國家剛解放,百廢俱舉,經濟力量有限呀!慕生忠一聽要修康藏公路,就談了自己的想法:從四川進藏的路太艱險,很難修成,修成了也不會暢通。將軍講這番話絕非信口開河,為了給西藏修一條公路,這次出藏他專程走了一回川藏線,真沒想到那路太險了,傍山險道,傍水險道,實在太險。交通部的同志聽罷笑答,在那里修路是國家決定了的事,我們無法更改,你也不能更改!至于修青藏公路的事,我們只能給領導匯報。
慕生忠出了交通部的門就去找彭老總,彭德懷。那是國防部長呀,慕生忠能輕易見到嗎?可以,他是彭老總的老部下,太熟悉了。這位彭老總,別人提起他腿肚子都打顫,那是對他不了解,其實他平易近人,很隨和。很快,慕生忠就到了彭老總的辦公室。彭老總很耐心地聽了他講的前前后后的想法和實施這些想法的經過,說:你慕生忠堅持修青藏公路有道理,人家暫時不主張修路也沒錯。但這路還得修,怎么辦?這樣吧,你寫個報告,我去找周總理。他們可以不聽你的,也可以不聽我的,周總理的話他們總得聽吧!慕生忠感動了,也服了。還是老總有辦法,找周總理,一定會靈驗!當時西藏駐軍的領導人張國華和范明正好在北京開會,他立馬就找到他們,連夜寫了報告。次日就送給了彭老總。老總說,你等消息吧,我們都等著吧。成敗與否,咱們聽總理一句話。老總還說,總理辦事快,馬上就會有結果的。這,慕生忠相信。果然沒出三天,報告就批了。總理批了30萬元,讓他們先修一條簡易公路。彭老總當然知道這30萬元很難修成青藏公路,他對慕生忠說,錢是少了點,可是能得到修路的準許權這已經很不容易了,能得這些錢也不容易,總可以動手修路了。這樣吧,按你那天說的辦,第一期工程先把路修到可可西里,后面的路,咱邊走邊看,再商量解決的辦法。我就不信要給西藏辦好事善事的人還會讓困難給憋死!
索南達杰說:現在你們知道了吧,咱們這條青藏公路就是這么動手修起來的。沒有慕生忠將軍,青藏公路肯定會推遲好些年才會修。慕將軍硬是憑著對青藏人民一腔的深厚感情,帶著部隊和民工,開拔到世界屋脊開始修路了。至于修路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可以說那是空前絕后的,我三言兩語是說不完的。大約三個月吧,他們逢山開道遇水架橋,一條很簡陋的公路就修到了可可西里,說不定就是咱們現在站在這里的地方。經費用完了,怎么辦?他慕生忠沒有別的招,還得去找彭老總。不過他見了彭老總盡量匯報修路取得的成績,對于困難卻只字不提。他不敢提呀,怕彭老總批評他,你慕生忠盡給我講困難,要錢。倒是彭老總自己坐不住了,他說,我說慕生忠呀,你今天找我難道就是擺你們修路的成績嗎?我看不是吧!有話直說,別繞彎子。慕生忠說,我不是不好意思張口嘛,已經麻煩過首長了,怕為難您。彭老總替慕生忠把事情挑明了:你不就是要我掏腰包嗎,要票子,好辦,我給。你們修青藏公路這么大的事,怎么能難為你呢!慕生忠說,話你都替我說了,我就是來找首長要經費的。路剛修到可可西里,停工了。彭老總說,票子我給你,這回咱不找總理了,由軍費里解決。你要多少,還有些什么困難,一起說,咱軍隊自己解決。慕生忠說,我們需要200萬元,100輛卡車,兩個工兵團的兵力。彭老總說,好,批給你。錢由軍費開支,人和物部隊有的是。就這么辦!后來慕生忠和他的隊伍就不可戰勝地把公路從可可西里修到了拉薩。這已經是1954年年底了。
同事們聽了索南達杰講慕生忠修路的故事,心里涌滿著激動。他們說,今天我們在可可西里為保護藏羚羊四處奔走,就是在當年將軍開辟出來的路上繼承將軍的事業,再苦,也難比慕生忠將軍的苦吧。走,趕路,我們肩頭的任務重著哩!
可可西里很大,天闊高,路遙遠。他們的越野車跑得很快,越快,車變得越小。
突然,一個陌生人從路旁橫穿而來,攔車,張口就說:“帶上我進山吧!”
什么人呢!連方向都不變?“這是出山的車。”索南達杰告訴他。
“那有什么,掉轉頭,送我一程不就行了!”聽,這么大口氣!他說著就要上車。
“我說你要干什么呀,講不講理!我們是要出山的。”索南達杰再次告訴他。
“你說我是干什么的,給你們送票子來了!收購你們的藏羚羊皮,剛從五道梁下車,就趕來進山。你們有多少皮張我全收,價錢好說。”
“好家伙,你算是撞到槍口上了!我們是專門收拾盜獵分子的巡山隊。上車跟我們去公安局!”
那人撒腿就跑。
索南達杰讓司機開車追去。跑,跑,看你還能上天入地,能跑到哪里?汽車猛追,不信你兩條腿能跑過車輪!
落網了!
這晚,索南達杰帶領的巡山隊趕到曲瑪河鄉政府過夜。這是計劃中的安排。在荒野上跑跑顛顛闖蕩了多日,這才算有了一次踏踏實實地落腳回到家的感覺。鄉上的同志用近乎過年過節才有的熱情和食物接待他們的上級領導,縣委書記下鄉,特別是在可可西里這樣一個偏遠的地方,畢竟遇到的不多。他們讓出自己暖和的宿舍拿出了平時舍不得吃的肉食。家就是家,一路上那種操心牽掛和擔驚受怕,在走進鄉政府大門的一瞬間,頓時消散。索南達杰心有不安,他對鄉上的同志說,好吃的你們留著自己吃,你們辛辛苦苦也不容易。房子讓出來就行了,我們確實累到了極限,就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覺,解解乏。這是實話。
當晚,鄉上的同志特地邀請索南達杰參加他們的年度工作總結表彰會。書記答應了,但是他說,我就不講話了,剛到鄉上啥情況都不了解,話講不到點子上讓同志們笑話,和大家見個面就行了。鄉長笑了笑說,不講話可以,那就唱支歌吧,最好是藏家情歌!他知道書記五音不全唱歌是外行,是故意刺激要書記講話,還是想聽他做指示。書記笑笑,未加可否。
會議在一間稱之為會議室實則是頂多20來平米的食堂舉行。書記坐在主席臺上,給他的主賓位他沒坐,而是把凳子挪到了一旁坐在了那里。其實就是一張桌子,兩個凳子,怎么分個主次?本來是鄉長和鄉委書記坐的,現在鄉長主動讓位了。鄉委書記講話,鄉長宣布受獎勵的單位和個人名單,代表發言,等等。會議臨到結束時,鄉上的領導和參加會的同志突然暴起一陣掌聲,強烈要求索南達杰唱歌。索南達杰當然看出這是鄉長的預謀,不好再推辭了,便答應了一聲好,就站起來。不過,他有條件:“我們大家一起唱。”同志們都笑了,這叫什么獨唱?書記起了個頭:“下定決心,不怕犧牲,預備唱——”會場上數十個人同聲齊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食堂里的人唱,外面的人也合了起來。包羅萬象,充滿宇宙。全是感情、意志和向往。連著唱了三遍。索南達杰說:解渴,真解渴!滿足了吧!這歌是永遠不會過時的,我就喜歡唱。聽別人唱不過癮,就愿意自己唱。
會開完,索南達杰正要起身離去,沒想到這時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端著酒杯,走到他面前,舉杯:“索書記,給你敬酒!”
索南達杰認識此人,他叫仁措,早些年就是全國勞動模范,現時在曲瑪河鄉工作。索南達杰伸手擋住了仁措的酒杯,說:“我是可以喝點酒的,但是現在不行。來這里之前,約法三章在先,說明叫響不準喝酒,因為喝酒會誤事。這酒就留著下次喝吧!”仁措連連說好,大家隨之鼓掌。
曲瑪河鄉這一夜,索南達杰睡得渾身松暢,好個痛快!次日清晨上路前,他對鄉上的同志說:“你們工作很辛苦,這我們都知道。希望你們再努力一把,把工作做得更好。這個地方亂開礦現象十分嚴重,亂殺藏羚羊的盜獵分子也很猖狂,你們要嚴防死守,必要時就采取強硬措施,保護草原,保護資源,保護野生動物!”
他們走出鄉政府沒有多遠,就看到沿路的草原被掏金人破壞得滿目瘡痍。到處是刨出的溝壑,到處是堆起的土丘。索南達杰停車觀察,走走,停停,看看,這樣多次往復。他一臉凝重的痛苦,不說一句話。不遠處的草灘上有放牧的牧民,他上前與其搭話,了解情況。那牧民說:“前兩年這里不知從什么地方一下子擁來了近萬人的民工,挖金子,刨銀子,遍地是蜂窩一樣的窟窿眼。依我看,他們倒是沒有弄到多少金子,硬是讓這些貪財的人把我們的家園糟蹋成了這個爛樣子。這里可是格薩爾王封賞妃子的地方呀,眼看著讓這些挨刀子的敗家子作踐成這樣兒,心疼呀!你們公家人可得管管他們了!”
索南達杰問:“那些挖金子的人現在到哪兒去了?”
“挪地方了,有的接著挖金子,有的去打藏羚羊。到處作孽呀!”牧民答道。
這時又圍上來幾個牧民,他們當著在他們看來可能是最高官員的面,七嘴八舌地痛斥著挖金人的罪惡行徑,“真該管管這些沒有人性的東西了,草原毀了,我們跟著他們會受罪的!”“政府不管他們,我們老百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胡作非為!”
索南達杰對牧民承諾說:“要管的!政府一定要管的!我們這幾個人就是代表政府來保衛可可西里的,當然光靠我們還是不行的,勢單力薄,搞破壞的人就容易鉆空子。咱們大家擰成一股勁,管好草原,讓草原永遠是美麗的家園。管好礦藏,讓礦藏少受損失!”隨后索南達杰又對同行的人說:“都看見了吧,老百姓最痛恨那些在草原上亂采私挖、獵殺野生動物的人。把草原毀了,就等于把他們的家毀了。我們的責任就是要讓牧民們過上安寧日子!”
汽車又開始飛馳起來了。
他們要趕往庫賽湖。昨晚索南達杰去訪問一戶牧民,從牧民那里得到可靠消息,有一伙盜獵者在庫賽湖活動,氣焰很是囂張。還時不時出來到放牧點上買青稞面。那是買嗎?扔下幾個臭錢,不管牧民愿不愿意賣給他們,掂上青稞面就走。牧民稱這些人為“野人”。索南達杰聽了很是生氣,一夜都沒睡好。看著吧,非痛痛快快地治治這幫人不可!
車速很快,索南達杰還是讓司機加速。寒風在快速行馳中變本加厲地暴吼起來,拍打著吉普車的車篷,還有車窗玻璃。
忽然,幾聲槍響從遼闊的草原上空劃過,那聲音猶如蠕動的蛇,從高而低從遠而近地傳到索南達杰的耳中。怪了?他怎么看到了那槍聲就像盤旋的蛇一樣滑過來了!索南達杰馬上明白了,對同事們說:“這是從庫賽湖傳來的槍聲,我們準備戰斗!”說著他拿出地圖鋪開,看起來。他又一次對司機說:“盯緊庫賽湖,快,越快越好!”
汽車疾飛。車的飛速移動使人感到那藍藍的天、高高的山,還有遼闊的草原都仿佛跟著一起移動。陡的,在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中摻進了一陣突突突的拖拉機的聲音。突突聲越來越近,刺耳。書記知道有情況了,他對司機說:“放慢車速,不要驚動對方。”同時他叫兩個同事下車繞行至一側一個陡坡下埋伏起來,對拖拉機形成包圍狀。
拖拉機越來越近了,開拖拉機的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裝腔作勢,他并不在意前來的汽車,仍若無其事地開車前行。索南達杰和同事們好像從天而降的神兵,突然站在那拖拉機前大吼一聲:“停下,檢查!”
拖拉機停下了,不得不停下。有三個人從拖拉機上走下來,戰戰兢兢地站在這些衛士面前。滿滿地一拖拉機藏羚羊皮張,很快就查清了,367張。另外還從拖拉機上搜出了三支小口徑步槍,700多發子彈。
“你們該知道了吧!這叫犯法,這叫犯罪!槍、子彈,還有這些藏羚羊皮,完全可以把你們送上法庭!”
“長官,饒了我們吧,我們只是想掙兩個填飽肚子的錢,不知道什么是犯法。饒了我們吧!”一個農民模樣的人這樣說。其實另外兩個人都是農民模樣。
“老實交待,你們在這里有多少人非法獵殺藏羚羊?”
他們不得不老實交待,在距離不凍泉30公里的地方,大約有300多個非法采金人員。因為他們沒有采到金子,全都改為打獵,主要獵殺藏羚羊!那個地方就是庫賽湖。300多人呀,嘖嘖!
沒收了這批藏羚羊皮,他們趕往庫賽湖。
索南達杰和他的工作組是在次日清晨才火燒火燎地趕到了那些亂采亂殺的大本營,無法無天的一個“世外桃園”!遍地是挖采金子的亂七八糟的工具,滿眼是臟虧虧的汽車及汽車零件。黑壓壓的人群如螞蟻般布在并不寬闊的地面上,他們在干什么,你搭眼一看根本無法確認。原來有的在用鐵篩子濾金,有的舉著明恍恍的刀子宰殺藏羚羊,還有的正鑼齊鼓不齊地甩著老K。最令人惡心的是竟然有幾個蓬頭垢面的家伙就蹲在兩個沙堆中間的狹窄地上說說笑笑地排泄糞便……工作組很快就包圍這一幫人。也許他們在野天野地里放野慣了,并不把工作組放在眼里。包圍?誰怕這個!這時一個高頭大馬的中年人手提一把鐵鍬,大搖大擺目中無人地走上來,在索南達杰面前止步,那鐵爪似的粗手在大腿上一拍,舉起鐵鍬就向索南達杰的頭上砍去。錯了!這野漢子大錯特錯了!索書記就那么容易讓人收拾?別忘了他是條藏家漢子,頭幾年有一只野狼企圖在他面前施耍野性,吃人,他一揮手就扭斷了那狼的耳朵,看誰厲害!這時,只見他身體輕巧地往旁邊一躲,伸臂一擋,野漢的鐵鍬就咣當一聲落了空。他又伸腳不偏不倚地撞到了野漢的腰眼上,踉蹌一個趔趄,還好,野漢沒倒下去,卻服服貼貼地喊了一聲“爺,你饒了我吧!”幾乎同時,工作組的另一位同事一個箭步上前,掏出槍狠狠地頂在了那野漢的胸口。他剛才沒倒下此時卻癱在了地上,再不喊爺了,只是跪地求饒。他已經心悅誠服地看到了眼前的這個縣長(這時這幫無法無天的人已經不知從什么渠道打聽到了今日這位來者是治多縣的“縣長”,他們總是習慣地把縣里的領導統統稱之為縣長)不是吃素的,不好惹。其余的人也站在一旁直吐舌頭,瑟瑟地縮頭萎腦。
畢竟有比那野漢聰明一些的人,其實這些所謂聰明的人也是野漢。這時從人群走出來兩個看來比較年長一點的人,把那個嚇癱在地的漢子像提一件物體似的提起來,兩人架著他往回拖,一邊拖一邊打那家伙,嘴里罵著:“你他媽懂個屁,給你個針你就當椽使,枉披一張人皮!做錯了事還不認錯,熊種!”之后,這兩個人像拖死狗似的將那野漢又拖至索南達杰身邊,低頭哈腰地說:
“縣長大人(什么稱呼嘛),大人不計小人過,這個野種剛才嚇著了縣長你老人家(又是什么稱呼嘛),還請你原諒。這條死狗不懂得高低貴賤,我們會收拾得讓他老老實實的!”
說著,這兩個人就用腳踢著那野漢,還要提他的領口準備摔打,被索南達杰制止了:“你們是在表演雙簧吧!不必了。言歸正傳,你們獵殺了這么多藏羚羊,又亂開挖金礦,這是犯罪行為,你們說說怎么辦?”
其中一個人忙解釋道:“我們這些人都是一個村里的鄉當,日子實在混不下去了,才來可可西里挖金找出路。沒成想,金子不好挖,打獵也不好弄。可話又說回來,挖沒挖到金子打沒打著藏羚羊這是另一回事,沒有辦挖金手續實在不該。前日格我還說要去縣上補辦個挖金的手續,今天你就給我們這里補辦個手續吧,該補交的費用我們補交。”
這時,索南達杰已經聽出點眉目了,便問:“你是這里的領頭人吧!我可要鄭重地告訴你,獵殺藏羚羊說到天上去也是犯法的,我們絕對不會給你辦什么手續的。該罰就罰,該法辦就法辦!”
那人忙說:“我談不上是領導人,是牽頭讓大家干活的。是呀是呀,我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打藏羚羊了!你就給我們補辦個挖金手續吧!求求你了!就允許我們到紅水溝豹子溝挖金子吧!那里還有我們村里30多個人守著窩子,我們再不去,他們就餓死了!誰沒有個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出門人顧的是家,難呀!把那30來個鄉親餓死了,他們的家里人還怎么活呀!縣長大人,你就給我們補辦個手續吧!”
索南達杰被這兩個人說得心軟了,還酸酸的疼起來。他對他們說:“既然你們愿意補辦手續,我們就會同意你們進溝去挖金子,要早一點去辦手續。但是有一點我要特別告訴你們,絕對不能捕殺藏羚羊!我們今后要經常派人來監管,檢查,誰殺藏羚羊誰犯法!”
這些人聽了索南達杰這番話,立即跪在了索南達杰面前。那兩個年長者還說,還不快給縣長磕頭!
索南達杰心酸得像醋浸泡過一樣,他忙一一扶起這些跪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