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宗教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在民眾中自發產生的一套神靈崇拜觀念、行為習慣和相應的儀式制度。與傳統的宗教信仰相比較,原生宗教大多沒有嚴格的教義、固定的組織和主持人,但都被某一民族、某一地區的多數群眾所信仰和遵從。這種流行于鄉野的民間信仰常為人所忽視,甚至曾被斥為落后的封建迷信,多次遭受到主流文化的抵制與批判。盡管如此,原生宗教依然生存下來。為什么原生宗教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其文化意義何在?它對現代社會的文化功能體現在哪些方面?我們不妨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對這些問題進行研究和思考。
一、原生宗教的文化價值
原生宗教是一種典型的大眾文化,是文化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傳承傳統文化的功能。
另一方面,原生宗教又具有一般信仰的文化價值,原生宗教作為一種普化宗教,為人們提供精神的皈依和靈魂的指靠。
原生宗教是民族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民族文化的基因包括語言文字、宗教信仰和風俗民情。其中宗教信仰不能改變或消失,一旦改變或消失,這種民族文化也就隨之消失了。
原生宗教既然是民族文化的重要部分。任何一種文化生態,缺少了宗教,應當說是極不完整的。在發展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文化失衡的現象。因此,保護民間的原生宗教,為整個民族文化提供生存與發展的空間才能傳承傳統文化。
原生宗教作為世代相沿的觀念、習慣或禮儀、制度,歷經歲月的沖刷而頑強地留存下來,成為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因而原生宗教便自然而然地起到了延續傳統文化的使命。
原生宗教是傳統文化的象征符號。貴州清水江流域的苗家的門楣上或堂屋中柱上都掛一對牛角,具有明顯的“祖靈意象”、“農業意象”和“生殖意象”。
原生宗教又是民族文化的生動表達和再現。它的生命活力尚來源于民間的享用和崇尚,也就是說,傳統文化的價值與精神只有貫穿于人們日常生活的場景中,才具有躍動不已的生命活力。而原生宗教正是通過社區生活中的崇拜、祭祀、慶典、禮儀等日常活動,來詮釋和再現傳統文化,使得這部分民族文化得以傳承與發揚。
原生宗教是民族文化的標識。首先,原生宗教是區分這一族群和那一族群的標識。其次,族群內部的文化差異也主要是以原生宗教來加以區分的。再次,國家之間為了彰顯各國的傳統文化,常常選擇民間信仰,以此來構筑文化的壁壘,形成文化的疆界。其目的不僅僅是各國對傳統文化的堅守與保護,而且還在于獲得更多的生存和發展的空間。
原生宗教是人們精神的寄托與皈依。人需要精神的慰藉,要求一種文化的歸屬和心靈的皈依。社區民眾往往喜愛通過民間信仰來傳達喜怒哀樂,調劑情緒,寄托對生活的美好期盼,滿足心理的需求,特別是面對生活的逆境與困難,人們都需要得到精神的撫慰。而原生宗教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長期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二、原生宗教的當代社會功能
首先是文化教育功能。原生宗教中的許多文化表征,是對超自然力的崇拜,形式上雖帶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有的頗讓人費解,但它正是通過這種行動的象征方式,表達出人們的生活理念和道德標準,并滲透到人們的思維之中,使之成為行動的指南,從而調整人們的行為,起到教育民眾的功效。例如,敬天,是為了教育人們做事要遵循天理,不違良心;祭祖是為了提倡友愛、孝悌和不忘根本的思想。總之,原生宗教的目的之一是培養人的健全的人格,使其行為符合社區的倫理規范,保持一種良好的情緒和動機,避免心靈的惶恐與浮躁。
其次是社會約束功能。社會的約束方式多種多樣,包括行政約束力、法律約束力、道德約束力和原生宗教約束力等。原生宗教約束力與上述三種約束力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通過調查發現,在民族社區中這幾種關系相互聯系,共同處理社區事務,維護社區和諧與發展。概括地說,國家行政約束力在“生苗區”推行是近晚的事情,傳統的行政約束力也是在“頭人”、“寨老”的主持下得以實現的;苗族和侗族等少數民族歷史上都曾創造出各自的民族法律文化,地方少數民族法制約束力通過在特定的文化土壤中,經過長期的歷史積淀而形成“判例式”的法律。
原生宗教的約束力是民族社區中推行時間最長、歷史最悠久、成本最低廉、成效最顯著的一種“法”。原生宗教的約束力具有敬畏的特點。個人出于對共同體的責任感而投身于它的活動,投入自己的一份信任來表達自己的認同。例如,在苗族和侗族社區中各款盟約均需要借助宗教力量來推行,經過長時間的發展,其自然成為宗教約束力的一部分。劍河縣久順村和雷山縣的格頭村,當地使用原生宗教的約束力管理社區的自然保護區效果明顯,無人破壞自然保護區的珍稀樹種,在十年的時間內,使得自然保護區的保護植物增加了一倍。從江縣苗棚、九曰等社區周邊的參天大樹都被視為神樹,千百年來不但沒有人敢于破壞,而且當做神來供奉,就連二○○八年春天的南方凝凍所折斷的枝丫都無人撿拾來當柴火,原生宗教的約束力對生態保護和種群遺傳具有不可低估的生態價值和社會價值。
再次,民族認同與凝聚的功能。原生宗教中,如共同的祖先祭祀、圖騰崇拜、節慶儀式,都是產生民族認同的重要文化因素。它通過特有的外在表現形式,使其崇高的文化理念深入人心,形成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習慣。信奉共同的原生宗教、共同的信仰,促成了民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并在與異民族文化的接觸過程中,產生“自覺為我”的民族認同感,有意識地使其成為區別于其他文化的文化標識。也就是說,原生宗教是民族文化的核心,它能夠營造出有別于他者的“文化場景”。
三、正確對待原生宗教等民間信仰
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看,首先需要的就是以欣賞的眼光,來承認和肯定它的“美”,特別是國家的主流文化要以寬容的態度來看待“非主流”文化,關注其文化的主體意識和主觀感受,維護其文化的尊嚴。
其次,要求主流文化避免“民族中心主義”和“文化殖民主義”,不能依據自己的主觀價值和意識形態判斷,認為自己的文化絕對“高級”、“先進”,并忘乎所以地將自己的文化價值觀和文化精神強加于人。
再次,它要求主流文化給予原生宗教以生存的空間。少數民族的原生宗教是人們生活的喜好,感情的皈依,心理的安慰和心靈的家園,“不論它是唯心的還是唯物的,進步的還是落后的,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這是人之為人的權利和信念。而迷信,無非是燒香、磕頭、許愿、祈禱而已,如同基督教徒的祈禱十字、佛教徒的數念珠一樣,只要這種行為沒有危害他人,危及國家民族利益,那就應該永遠屬于個人的心理行為”。因此,我們不應該給原生宗教再一次貼上“封建迷信”的文化標簽,再一次經受文化霸權的大肆“掃蕩”與清算,使其陷入文化的絕境。
我國各民族在宗教信仰上的多樣性和差異性,是主流社會和管理階層必須正視和關注的。樹立文化多樣性的觀念,建立信仰之間的互相尊重,這是實現民族平等的必要條件。當然,原生宗教文化絕非完美無缺,對于其危害社會安全與人們身心健康的文化成分,要堅決予以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