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河、唐家嶺……我寧愿把這些地方納入到詩意的敘述范疇,一如我們對于記憶的典藏與奠念。但,生活本來面目已容不得我們來半點浪漫,那很容易被稱作矯情。
這些地名只是一群群處在社會邊緣的大學生的臨時巢穴,充滿動蕩,遍布歷練,收藏苦悶與無助,毀滅愛情和激情。
閱讀《蟻族》經歷了一次這樣的過程:繁雜的數據讓人幾乎垂頭喪氣,本著對社會學調查分析的尊重與期待,終于看見數據背后那些田野取樣的個案和生活圖景。顯然,它讓我感覺到沉重而又暴烈的生活本質和裸露的社會結構分層,這也一再地反駁了我們對地域的語言學狂歡和文化臆想,以及對于都市的烏托邦向往,就如同我對我曾經居住過的北京六郎莊的想象一樣。
難得廉思去做這樣一個題目:“八○后”大學生的就業與生存困境。這個看上去并不十分討好,關注度不夠高,問題的定性不夠明確,又被輿論妖魔化的一個群體,很容易被那些相貌嚴肅的批評者占領道德高地。
我向來不喜歡用“象牙塔”這個詞來表達大學生涯和學習場所,因為它意味著社會對大學生的“斷奶”臆想。事實上,這種“斷奶”前的“供奶”行為壓根兒就是一廂情愿。因此,在他們走向社會之后,他們如影隨形地被妖魔化。
《蟻族》這本書的珍貴之處在于,“八○后”自己開始書寫他們的生活史和奮斗史,盡管我們對于書中行文的冷靜和客觀有待考察,對群體認同的傾向性表述也有點微詞,但不可阻擋地,他們在表達著自己的困境和迷茫,甚至包括那些讓某些人談之色變的“性”。
而項目的主持人廉思同樣作為一個“八○后”,這就保證了敘述的“在場感”。他將這樣一個群體命名為“蟻族”,觸及到了生活生存中的“叢林法則”,因而也就摒棄了那些主觀命名方式,諸如媒體上不斷出現的“奧運一代”、“鳥巢一代”、“汶川一代”……這些瞬間即逝的字眼是建立在主流和官方語境的政治化表達上,而非從社會發展的層面去做學術定義,它一再大而全地充滿煽情式地將一個獨特群體的命運裝飾成美夢,用集體和國家儀式加以格式化。而廉思的“蟻族”將這種命名拉回到現實本身。
這個群體的遭遇不為人所共知的原因在于,它在所有的問題群體中,始終是處于最理想化、最受文化和知識的表象面具拘囿的夾心層。
曾經和香港戲劇導演林奕華聊過關于“生活與生存”的界定問題,他理解的“生活”,就是“花八個小時去買菜,然后做一頓飯”,而“生存”,則是“花八分鐘,買一包方便面吃掉”。
也就是說,廉思在《蟻族》一書中呈現給讀者的不僅不是“生活”著的那群人,而且就連“生存”也是站在邊緣的那群讀過書的人。
不足之處在于,這本書完全可以選擇用更多的影像去表現他們——那樣的一些場景和人,有時候那是文字無法到達的地方。
而最后的心情沒法輕松。冬天來了,更多的唐家嶺是否有暖氣可以溫存,何處才是理想的家園和精神的故鄉,幸福何時降落,并帶人入夢?那些不為人重視,卻又堅強地活著,并試圖要過好每一天的,在社會鏈條銜接處的你們,還好么?
(《蟻族》,廉思主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二○○九年九月版,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