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甸交響詩(組詩)

李木馬。本名李志強，1967年生于河北豐南，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參加第十七屆青春詩會和魯迅文學院第七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在《詩刊》、《人民文學》、《散文》、《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等發表詩歌、散文、評論500多篇，作品收入《年度最佳詩歌》等多種選本。出版《鏗鏘青藏》等詩文集6部?，F供職于中國鐵路文聯。

在北中國的渤海北岸，新首鋼落戶的曹妃甸工業園區，以其循環經濟、節能環保的綠色工業文明體系建設，為工業題材詩歌提供了一個迷人的伊甸園……

——題記

高爐旋梯踏板上的藤蘿花瓣……

它們提醒我

它們借助微癢的腳掌提醒我

看似枯燥的鋼鐵叢林

蘊藏著一座多么葳蕤的花園

電流之花

力量之花

鋼水之花

勞動之花

人性之花

……

它們排列整齊地

朝著太陽

在初冬的正午

讓我“咚咚咚”略顯羞澀和生硬

的腳步

春天般柔軟起來

春天般溫馨起來

登上天空的鋼鐵迷宮

仿佛有一種懸在高處的誘惑

借助被晨陽烘熱的舷梯與扶手

將我引入這天上的鋼鐵迷宮

這天上的迷宮

連淺淺的陰影都是透明和溫暖的

一切是堅實而透徹的

但并不是沒有秘密

鋼鐵與鋼鐵的關系

力量在其中穿行的路徑

以及油路的走向與電流的神奇

都令人深深迷醉都令人

愿意成為這里的一塊鋼板

或者一枚螺絲和一個按鈕

只有越登越高的時候

陽光才慢慢穿透了骨縫

當越來越重的心跳變成了夯沙的

巨錘

我無力抑制激動和膽怯

喘息在第三層作業平臺上

終于近距離地看清了

每一組鋼鐵的巨臂

以及被它們合力抱緊的

一座巨胃般的高爐

高爐還沒有點火

鋼鐵們的銹漬

像收工后民工身上的汗堿

然而 當你摸上去

在奢侈而坦蕩的陽光里

冰冷的鋼鐵已經擁有了人的體溫

高爐背后的平臺踏板上

幾個午休的青工

正在制造略帶旋律的鼾聲

亞洲第一高爐

用不了幾天就要點火了

工友們在廠區的沙盤里

都變成了勞動的螞蟻

但越是攀向高處

我越是激情澎湃，血脈賁張

我趴在爐口，按住碗口大的螺釘

終于看見一個巨碩而空曠的胸腔里

已然跳動著一顆火紅的心臟

我驚嘆于這些團結的鋼鐵

于是我確信鋼鐵的力量

更多地來自于它們的團結

在荒涼而曠闊的海島淺灘

鋼鐵的枝柯已然挽手成林

一號高爐和二號高爐

是兩棵最高的鋼鐵之樹

是兩座力量搭建起來的

兄弟般的鋼鐵高峰

無疑，它們的高度和意義

已遠遠超過了自身的海拔

無疑，這座玲瓏剔透的峰巒

從里到外都流瀉著

陽光的瀑布和海鳥的叫鳴

而我更多地驚異于

這些鋼鐵的枝干和藤條

驚異于金屬默契繁復而精巧的

結構與組合

好奇的海風不舍晝夜地搜索探詢

(颶風和閃電也總是合伙恐嚇它亮出身份的底牌)

顯然，它們的自信與鎮定

已經遠遠超過了它們的主人

并肩站在海邊

像兩位叉腰的巨人

用我們看不清的眼神望著遠處

雛菊

這定然是世界上

最大的—朵雛菊了

每一臺吊車的巨臂

都成了一條菊瓣

它們在海灘 在薄霧的輕紗上

繡出了自己

——借助陽光的針腳

車輛和機器們是在休息

它們沒有想到

介入藝術與抽象

鋼鐵的菊瓣

的確悠然自得地

向藍天打開了自己

我注意到鋼質的花瓣里

棲息著一座花園生長的力量

我注意到了一個虛無的圓

花瓣，不同角度里的秩序

它們整齊地微微后仰

擴大著花朵的直徑

接收著高遠處

天庭中那太陽的花蕊之光

夤夜仰視星空

曹妃甸我不得不暗自竊喜

在這里仰望星空的奢侈

海拔很低很低

但俯下身來的星星們

離我很近很近

我猜想 曹妃甸的夜色之美

可能是第一次

被一位詩人正式命名

此刻 時間仿佛都下班了

我也不再刻意地尋找什么意義

天上繁星點點

島上燈火輝煌

海上波光熠熠

就讓地上的星輝與天上的星輝

就讓心中的星輝與海上的星輝

在如此默契的時辰美妙地融為一體

葦叢別墅

青翠的蘆葦和鳴叫的水鳥

依然保持著古典的身姿和音韻

木屋、棧橋與回廊

和身下嬉戲的清波

都與鋼鐵與大工業的氣息無關

可以叫做海市

亦可稱之為蜃樓

在海濱工業城的后花園位置

幽靜的葦叢中

躲藏著一個傳說般的所在

葦叢中的別墅群

絕不僅僅代表休閑與情調

在一根葦子的心里

在一片清波的眼中

它的意義絕不亞于

巨舶和碼頭

鋼鐵和入云的高爐

億萬年荒涼的灘涂上

一縷香檳酒的氣味

不亞于阿波羅號

著陸在月球上的第一行腳印

燈塔如一根目光炯炯的樹樁

夜晚，我沉醉于你探向大海的那

些叫做光芒的枝條

此刻，你與白天判若兩人

一根巨大的混凝土樹樁或者是

一個小小的空中車站

不斷催發著一束一束抽象的列車

我真的看見了光芒的車輪踏過

柔軟的坎坷

不斷出發，轟隆隆艱難前行

夜晚的燈塔如一根樹樁

獨自支撐整座生鐵般的天庭的重量

煉油廠的早晨

海天之間的畫框

底色是天藍還是海藍

煉油廠的早晨

是剛剛走出一幅油畫

還是剛剛走下一幀版畫

煉油廠的顏料盒里

儲存著烈焰但沒有濃煙

這些沙盤和積木一樣的建筑

潔凈 安詳 遠遠望去

煉油廠的早晨

在大海與陸地伊甸園

閃爍著善意的童話之光

我是一雙隱忍的鞋子

悄然行走在通往廠區的路上

法桐 洋槐 冬青 小檗

與我逆向而行

低低的汽車喇叭

如沐浴在微雨中的花朵

煉油廠的早晨是安靜的

高大的廠房和閃現鋁光的金剛

仁慈而悲憫地站在那里

仿佛若有所思

一條條黏稠的河流

在天空和海底奔涌

盡管那么多的事物在提純與升華

在悄然改變著屬性

煉油廠 良性循環的消化系統

不僅屬于大工業本身

它還屬于風景和藝術

屬于某種啟示

屬于經濟社會之外的

——肉體與心靈

安裝

這些管材 型材和板材

不是通過螺栓 法蘭連接到一起的

也不是通過齒輪 鏈條 焊縫和榫卯

說到底 它們不僅是

以圖紙與施工程序組裝的

是神靈和上帝之手

捏合成全了它們

它們嚴格地遵從命運和邏輯

有時也聽憑于偶然和下意識

作為一塊懂得奔跑和呼吸的鐵

你知道，我多么癡迷于這場

神圣而浩大的游戲

繁復而魅力無限

有意無意之間

就把自身當麒中的一個零件了

呵，這火柴頭般的金屬煙囪

像大地中伸出的手臂

更像一根巨大的火柴

最頂端的圓弧閃著光

那頭顱中肯定埋藏著思想

由于太高由于沒有扶手和旋梯

對于煙囪的智慧只能依靠想象

它里面裝著怎樣細密的篩子

攔截了濃黑的濁流

讓一縷一縷的輕煙

透明若白色的絲綢

輕盈如思緒和夢幻

煉鋼廠的煙囪

最令人生厭的意象

在這里成為了藝術符號

形體 光澤和我看不見的內涵

都堪稱一流的精品

我在與一位智者對視試圖

看見它陽光下謙卑的形象

和星空下敞開的思想

是這根巨大的火柴

點燃了一場浩大而純凈的火焰

而我在尋找它大地中隱藏的部分

和那只看不見的手

一陣調皮的海風繚繞翻飛

在管道 天車 桁架之間

在天空中這些金屬的叢林里

一陣海風在自由嬉戲

它在這里玩著單杠 雙杠

跳著鞍馬 踩著平衡木

在空中的迷宮里流連忘返

億萬年以來

在這沒有一棵樹和一棵草的地方

只知道單調地吹拂的海風

找到了它們鮮為人類所見的

豐富而立體的快樂

植物的曲線像綠色的彈簧

大巴車的動感

使通海公路兩側的綠化帶

出現了立體的動感

深綠 淺綠 黃綠

深藍 天藍 淺藍

讓我一下子就找到了

兩種浪花的關系

我的感官并不滿足這樣的譬喻

綠化帶的曲線

是兩根拉伸的彈簧

是兩根粗壯的纜繩

把此岸的現實

扯近了彼岸的理想

英圖網吧

一個個顯示器都閃爍著水光

英圖網吧

一座探進大海的網吧

可以看做是另一片大海

而每臺弧型的電腦桌

就是一個微縮的碼頭

那個穿印著英文字母

黑色T恤的長頭發小伙子又來了

他還是喜歡把背包掛在椅背上

那個理著平頭的小姑娘又來了

喀吧喀吧的食物

讓她的嘴巴變成了小小的現代

音樂廳

可以說是清一色的年輕水手

如炬的目光如兩道航線

放松和游戲也是重要的

但他們分明在搜索和打撈

QQ群 都像寬帶中航向的船隊

新語言 豐富著漢語的詞義

海島中的英圖網吧

它抽象的吞吐量

早已超過了30萬噸級的巨輪碼頭

星星都打烊的時候

窗口微藍色的神秘之光

成為通向另一個世界最幽深

——也是最迷人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