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1961年生于太原。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太原鐵道報社。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發表作品。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詩刊》、《星星》、《山西文學》、《飛天》、《青春》、《星火》、《萌芽》等報刊發表作品。
開往春天的動車組
列車切開大地的胸膛
這天空下飛翔的鋼鐵
足音激蕩,大地顫抖
震落了掛在花蕊上的露珠
疾駛的旋風
扭傷野花不斷回望的腰身
追著火車奔跑的風景
倒伏在我們前進的動勢里。
這是中國鐵路
又一個怎樣的春天啊!
枕木的天梯
托起兩條閃亮的鋼軌
一直把我贊嘆的目光
送到太陽的唇邊。
目光鋪展在大地上、藍天里
看滿山的花朵那么忘我地紅著
田野的禾苗起伏成綠色的波浪
一閃而過的城市、鄉村
山川、河流
無論走多遠,總有
走在責任里的我的巡道工兄弟
站在《技規》里的老站長
還有那個臉頰上
有幾顆漂亮雀斑的年輕的客運員
與我們友好地互致平安
交換目光中的善良。
盡管我以為
人心的距離并不遙遠
但為什么
旅途相同困倦的面孔如此冷漠
假寐在各自不同的夢里
盡管我以為
始發于朝霞中的塞北
停泊在夕陽里的江南
速度已經快得像子彈頭一樣
射向這個春天的靶心了
但為什么
對煎熬在愛情中的期待
這再一次提速的列車
還是覺得不夠快呢?
是的,讓所有的夢想都開花
我們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地
駛向人心更深的春天!
天快黑時
父親背著一大捆草
逆光從山坡上下來
像背著一座青山。
走近時,看見他兩條黑瘦的腿
有些顫抖的腿
斜著身子,放下背上的這捆草
放在院子中央一座山
父親身上青草的味道
被風送得很遠很遠
彌漫在我慚愧的黃昏里
我苦而不傷的村莊呀
平靜著
父親60年的高貴。
暮色,從四面落在大地上
不一會
天就黑成一塊炭。巨大的黑暗
落滿了我家院子
熱騰騰的包子剛下鍋
忙碌在蒸汽里的母親
喊我和父親吃飯
親愛的蘿卜包子,這卑賤的香味
讓我心中感恩和溫暖。
午后
大地涂滿陽光的金粉
汾河兩岸無邊的春色啊!
又是盛春初夏,午后短暫的寂靜
鄰居的女教師又在彈奏舒伯特了
我從沒有見過她的優雅
——這熟悉的陌生人
梧桐花隨風落下一地
紫丁香寧靜地開在窗前
還有這槐花,怎么
開得那么燦爛憤怒
一大團一大團的潔白
灼灼的光華
照亮這個安詳的午后時光。
整條街都彌漫著淡淡的幽香
和蜜蜂甜蜜的嗡嚶聲
在香氣的慵倦中我陷得更深。
推開臨街的窗子,目光
把天空一下子推得更遠了
幾朵走過的閑云
多像那些經年的往事
風一吹就散了。
心中有月光的人
在時間鋒利的刀刃上
讓一切都能分開
但分不開的卻是我的鄉愁。
在城里,我的手機話費
總是被千里之外那個叫王小梅
的思念
打光了。可我毫不吝嗇
又儲進更多的深隋和思念。
白天睡覺,晚上醒來的城市
倡導越來越清淡的飯菜
油再少一點,鹽再少一點
但在工地上,勞動出力的人
缺少油水的飯菜里
總是喜歡油大一點,鹽多一點
鹽啊,你是受苦人的朋友!
槐花把初夏的省城
開得多么燦爛而寂寞
工地上,陽光厚得
都沒了我的腳踝了。
難得陰天下雨的時候
我和老鄉,常常趴在地圖上尋找
我們那個根本找不到的小村莊
沒有人知道
我家鄉的月光有多么干凈!
路過開滿閑情的荷花公園
就想起家鄉荷塘邊的那片月光
不用凝神,我也能聽見
我家院子里
月光下花開的聲音。
心中有月光的人
就不怕干最重的活
不怕走再遠的路。
舊家具
在不朽的時間面前
木頭也會變得死沉如鐵?
祖父留下的一對紫檀木椅
端正在歲月的深處
光亮圓潤的扶手
散發著木質的光芒和暗香。
一對紫檀木椅
純手工制作的舊家具
老得吃進了多少好時光
消弭了生命的血肉!
現在,它就堆放在老屋的一角
看起來甚至有些笨拙丑陋
但伯父說,在出價不菲的收藏家
百般挑剔的眼神里
總談不攏一個公道的價錢。
我懷疑,一堆破木頭
會有這樣的價值。
世事真是讓人心生哀憐:
可悲幾代人的生命
竟長不過一對紫檀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