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案件卷宗中,“情況說明”的使用范圍越來越廣、比例越來越大。但哪些屬于“情況說明”?為什么會產生如此多的“情況說明”?其存在有無法律依據?“情況說明”是否屬于證據?以后的發展趨勢如何?為探討上述問題,筆者冒昧撰寫此文。
一、情況說明的現狀分析
刑事案件中的情況說明有被害方出具的情況說明,偵查機關出具的情況說明,公訴部門出具的情況說明以及鑒定部門出具的情況說明等,但本文的“情況說明”筆者界定為偵查機關在偵查過程中產生的說明。特指在刑事訴訟中,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的偵查部門以單位名義就刑事案件中存在或者需要解決的問題提供的工作說明、工作情況、說明等等的總稱。[1]根據“情況說明”內容的性質可以將其分為關于未刑訊逼供的、查找證人、被害人未果的、案件來源的、不能辨認原因的、案件管轄的、證明主體身份的、通話記錄的、自首立功的等等。
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并無關于“情況說明”的法律規定,相關的司法解釋也未見“情況說明”的直接規定。與此相類似的是最高人民法院1998年9月2日頒布的《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該解釋第53條規定,制作書證的副本、復制件,拍攝物證的照片、錄像以及對有關證據錄音時,制作人不得少于二人。提供證據的副本、復制件及照片、音像制品應當附有關于制作過程的文字說明及原件、原物存放何處的說明,并由制作人簽名或者蓋章。該解釋是目前唯一有關涉及“情況說明”的一個規定。但顯而易見,該規定僅僅是關于提供證據副本而非原件時的一個說明,和本文中的情況說明相距甚遠。雖然法律并沒有關于情況說明的規定,但近年來情況說明的使用卻大幅提升。究其原因在于:
(一)刑事案件發生的不可逆性、不可再現性決定了需要情況說明來補充。一切刑事案件都是過去發生的不能重演的事件,除了偵查人員收到舉報信息,立即趕赴現場目睹并抓獲正在實施犯罪的情況外,其他辦案人員不可能目睹案件發生的過程,而只能在案件發生以后,通過收集、審查、判斷證據,通過一整套法定程序查清案件事實。而人對案件的認識是一個不斷探索、前進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其間會發生疏漏甚至錯誤,此時便需要對之前確認的事實或作出的判斷進行補充、說明甚至否定,才能形成對整個案件事實認定的完整的證據鏈。如作案工具未提取到;贓物未繳獲等這些情況對于一宗案件事實的定罪雖沒有影響,但從訴訟的嚴密性和完整性來考慮,必須要求偵查機關出具說明,對上述情形加以補充。
(二)審查起訴階段較偵查階段對證據要求更為嚴密,需要情況說明來增強。在刑事訴訟的不同階段,對案件事實及證據情況有不同要求。如《刑事訴訟法》第83條規定,在立案階段,偵查機關(部門)只要發現有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即可立案偵查;《刑事訴訟法》第60條規定,在批準逮捕階段,對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尚不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險性,而有逮捕必要的,應即依法逮捕;《刑事訴訟法》第141條規定,在提起公訴階段,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查清,證據確實、充分,依法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應當作出起訴決定。隨著訴訟階段的深入,對案件事實及證據情況的要求也會不斷強化,其嚴密性呈現出遞進的特征,如對案件事實的要求從立案之初的有犯罪事實到提起公訴的犯罪事實清楚;對證據情況的要求由批捕階段的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到起訴階段乃至審判階段的證據確實、充分。由于獲取證據的主體與審查證據的主體通常不同,運用證據的視角和目的性也會存在差異,因此對證據的把握也會存在不同標準??赡艹霈F偵查機關忽略或是認為無關緊要的情節,而公訴部門或是法院卻認為會影響到對案件的判斷,不可或缺。在這種情形下,偵查機關可以通過辦案情況說明來有效彌補證據的缺陷。
(三)某些情況說明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斑t到的正義是非正義”,刑事訴訟過程中除了追求查明事實真相外,也要強調訴訟的時限性和經濟性。有些情況說明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如偵查機關提供的現場勘查筆錄和相片,如果筆錄和相片中關于部分細節描述不一致,而偵查機關稍加解釋就能消除矛盾之處,則偵查機關采取情況說明的方式即可,無需再重新進行勘查,因為重新勘查的已不是“現場”。因此,此類情況說明一方面有利于公訴階段、審判階段承辦人形成完整的內心確信;另一方面有利于節約訴訟成本、提高訴訟效率。
(四)部分偵查人員責任意識淡薄,習慣用情況說明來替代繁瑣的調查取證過程。應該承認,絕大多數偵查人員取證責任意識是強的,但不可否認,在繁重的案件壓力下,部分偵查人員責任意識淡薄。尤其是面對公訴機關退回補充偵查的案件,因為案件是否能批捕才是他們的考核指標,只要案件批捕下來,能否起訴不是他們考核的衡量標準,因此,對于退回補充偵查提綱里列舉的諸多偵查事項,如調取案發時監控錄像,提取案發時手機通話清單、查找更多的現場目擊證人等,偵查人員會更習慣用無法調取、無法查找的情況說明來代替取證。
二、情況說明的證據屬性分析
情況說明是否屬于證據?若屬于證據,其應歸屬于哪種證據種類?目前,理論界和司法實務界爭論較大。歸納起來,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是絕大部分肯定說。認為,從內容上看大多數“情況說明”均應屬于證據,但形式上或多或少存在瑕疵。與案件具有關聯性的“情況說明”,根據內容和形式綜合考慮應當保留的可以分別歸入證人證言、鑒定結論、書證、勘查檢驗筆錄、視聽資料、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等法定證據形式。[2]
第二種觀點是否定說。認為,“情況說明”不具備證據的合法性,僅僅是一種證據材料,而不是一種法定的證據形式,因此應避免“情況說明”的直接使用。[3]
第三種觀點是絕大部分否定說。認為,嚴格來說大多數“情況說明”僅僅是證據材料而不是證明案件事實的證據,能成為刑事證據的“情況說明”大多數應歸入證人證言,少數可歸入視聽資料。[4]
筆者較為贊同第三種觀點。認為,大部分情況說明屬于普通的說明,沒有證明作用,僅僅是對案件中某些細節和問題加以說明,以助于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的承辦人全面了解案情和偵查過程。其余小部分能作為證據使用的,筆者認為應歸入證人證言的證據種類中。如偵查機關出具說明,證實嫌疑人有協助警方抓獲其他同案犯的立功表現,該說明對嫌疑人的量刑有重要影響,屬證據,且屬于證人證言,而非視聽資料等其他證據種類。筆者贊同張少林在《刑事案件中的“情況說明”之我見》一文中對“情況說明”不是鑒定結論、書證、勘查檢驗筆錄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的闡述。[5]但是,筆者不認可張少林的極少數“情況說明”屬于視聽資料的觀點。張少林認為,對于未刑訊逼供的“情況說明”,如果通過審訊時的同步錄音錄像予以證明未刑訊逼供的,應當歸為視聽資料。對于案件來源,如果通過監聽獲得,那它也屬于視聽資料。筆者認為,如果是通過審訊時的同步錄音錄像予以證明未刑訊逼供的,那提供的錄音錄像就屬于法定證據種類中的視聽資料,但該視聽資料并不是情況說明,因為情況說明僅僅是偵查機關(部門)出具的文字說明而已。通過監聽獲得的案件來源,我們先不討論監聽所獲得的資料是否來源合法,就其所反映的內容來看,與案件來身的事實沒有關聯性,不可作為證據使用,當然也就不能歸入視聽資料范疇。
三、情況說明的規范
如前所述,情況說明的存在是合理的,但隨著司法實踐中情況說明運用的越來越廣泛,濫用和不規范的現象也愈演愈烈。筆者認為,有必要對情況說明進行規范。在此強調一點的是,雖然絕大多數的情況說明不是作為證據使用,但是對準確判斷整個案件事實是不可或缺的,因此,作為案卷材料一部分的情況說明必須予以規范使用。
(一)形式上的規范
1、稱謂上的規范。目前,“情況說明”并沒有統一的名稱,司法實踐中除大量使用“關于……的情況說明”外,還有“工作記錄”、“工作情況說明”、“工作說明”、“工作情況”、“說明”、“情況說明”等名稱。這些五花八門的稱謂容易給人不規范的印象。筆者認為統一使用“關于……的情況說明”比“情況說明”更為合適。因為在同一個案件里可能有好幾個情況說明,用“關于……的情況說明”便于區分,使人一目了然。
2、簽章、落款處的規范。目前,在情況說明的落款處有些是出具人員簽名(一名或兩名),有些無出具人員簽名但蓋有偵查機關的公章,有些是既有出具人員簽名也有單位公章。筆者認為,落款處應當有出具人員(兩名偵查人員)的簽名、單位蓋章及時間。一方面以便有關機關對案件事實進行核實,以及相關責任人員對不合法的“情況說明”負責;另一方面加蓋單位公章有利于強化出具人員的責任意識,避免情況說明的濫用。
(二)內容上的規范
“情況說明”所說明的問題應當在加蓋公章的偵查機關職責范圍內,其有權進行說明的事項。如只有鑒定部門才可出具無法鑒定的說明,若偵查機關對無法鑒定的情況進行說明則超出其職責范圍,屬無效說明。說明的內容必須與案件緊密相關,嚴格控制“情況說明”的數量。有學者主張,偵查機關“情況說明”的范圍僅能證實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在審查起訴、法庭審理的過程中,偵查人員可對其目睹的犯罪過程或者抓捕經過或者盤問、受案情況進行“說明”。二是偵查人員通過秘密偵查手段獲取的證據,由偵查人員對其證據的合法性進行“說明”。三是就使用“偵查陷阱”方式獲得證據的有關情況進行“說明”。四是控辯雙方對此有疑問,偵查人員應當就勘驗、檢查、搜查、扣押、辨認等活動的進行過程提供相應的“情況說明”。[6]筆者認為,上述幾方面是“情況說明”能夠作為證據使用的重點內容,但作為一種補充、一種解釋,其范圍不應僅限于上述范圍,偵查機關在必要的時候或應公訴部門、審判機關的要求可靈活確定范圍,畢竟絕大部分“情況說明”不作為證據使用。
注釋:
[1]黃維智:《刑事案件中“情況說明”的適當定位》,載《法學》2007年第7期。
[2]黃維智博士是持此種觀點的典型代表。如他認為關于自首、立功等的“情況說明”應屬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黃維智博士認為,應當以筆錄形式真實完整記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自白和供述,其表現由公訴部門的檢察官或者法官根據相關情況認定,因此屬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
[3]徐暉:《“情況說明”作為證據應嚴格規范》,載《檢察日報》2004年1月19日;王友艷,《情況說明應注意轉化為相關法定證據種類》,載《檢察日報》2009年6月23日。
[4]張少林:《刑事案件中的“情況說明”之我見》,載《貴州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08年第5期。
[5]如該文中對查找未果的“情況說明”不是勘查檢驗筆錄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張少林認為,查找未果的“情況說明”并不是對與案件有關的場所、物品、人身、尸體的狀況進行勘驗、檢查所作的記錄,它只是一個關于查找未果的“說明”,不屬于證明案件事實的證據,更不是勘查檢驗筆錄。
[6]徐暉:《“情況說明”作為證據應嚴格規范》,載《檢察日報》2004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