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教版語文七年級上冊選編了丹麥作家約翰尼斯·延森的一篇文章《安恩和奶牛》,講述的是老婦人安恩牽著一頭奶牛到集市上去,因為這頭奶牛實在太好了,便引來很多問津者。但是,無論買者出多高的價錢,安恩卻拒不出售。最后,人們氣憤起來,安恩這才吐露真情:她不是來賣牛的,而是因為那頭奶牛太孤獨,她把它帶到集市上來,讓它跟同類相聚散散心。
幾乎所有相關輔導教材上都這樣解讀本文的主旨:孤獨是痛苦的。能夠讀懂孤獨,理解孤獨,解除孤獨,這樣的主人是偉大的。人與動物也會有真摯的感情,人應當像尊重同類一樣尊重動物,愛護它們,理解它們,重視它們的情感需求。當然,文中的安恩也被理解成了一位“把奶牛當做自己平等的同類、老朋友、親人一樣理解、尊重,關懷奶牛的精神世界”的“偉大的、善良的”人。
我無意否認安恩“偉大、善良”的解讀,但是,讀罷文章,不僅有一個疑問糾纏在我的腦海:帶著奶牛到市場去散心,奶牛同意了嗎?
文中有一處關于奶牛的細節描寫:“那頭奶牛依偎在她的身邊,頭蹭著她的肘部,神情厭煩,腿腳僵硬地站在那里,翕動著嘴唇不斷地反芻。”主人這樣理解自己、體貼自己,按理說,奶牛該高興才是,可此處它卻如此表現,也有點太“不識抬舉”了吧?
然而,再往下讀,我們便會發現,被帶到這個地方,那還真是“想說高興不容易”:“不久就有人(滿含‘挑剔的眼光’) 來端詳它,用手指摸摸它那刷洗得干干凈凈的皮毛”;“一個精明利落、臉刮得光溜溜的屠夫用他的藤杖敲了敲牛角,又用肥碩的手匆匆摸了摸母牛身上光滑的皮毛”……
在一群市儈之徒垂涎三尺的覬覦之下,那種心情用毛骨悚然來形容都不為過了,更何談散心?
我不知道奶牛是否有思想,但我知道,倘若我是那頭奶牛,那情那景,我一定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逃之夭夭。
我不知道奶牛是否會說話,但我知道,假如我是那頭奶牛,我決不會心疼安恩的窘迫——我說不到這地方來,你偏要帶我來,現在怎么樣?我被這樣一群腌臜潑才欺負你高興了?
也許,聽了這話,很多人都要替安恩鳴冤了——她畢竟也是好心啊!
然而,西方有一句諺語說得好:“通向地獄去的道路往往是用善良的愿望鋪成的。”安恩的出發點是好的,這不可否認,但她的做法卻并沒有使奶牛獲得幸福或者快樂,甚至受到了傷害,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認為,或許安恩是值得同情的,但絕不應該得到贊揚。
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前一段時間轟動全國的“‘網癮’少年訓練營離奇身亡事件”。那段時間,幾乎所有輿論的矛頭都指向了沒有營業執照的“網癮拯救訓練營”。然而,冷靜思考,孩子的父母,在這場悲劇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網癮”少年是自己走進訓練營的嗎?是被訓練營強拉進去的嗎?都不是,而是父母以“為孩子好”“愛孩子”的名義,強制孩子進去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孩子從懵懂、好奇,一步步走向癡迷網絡的絕境,這期間,家長沒有及時予以正確引導糾正,本身就有不可推脫的責任。而到了最后,又自以為是地以愛的名義將孩子送進訓練營,以至于最終斷送了孩子的性命。誠然,訓練營如此殘暴是罪不可赦的,有關部門疏于管理也應聲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更是令人扼腕的,但其家長將孩子拱手送進訓練營的“愚愛”,就可以原諒嗎?
這難道不是另外一個“安恩”和“奶牛”嗎?這樣看來,“安恩”所謂的“偉大”和“善良”我們還應該大力追捧嗎?
其實,生活中,不可原諒的“安恩”又豈在少數?有多少家長為了孩子,節衣縮食、廢寢忘食、放棄事業,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所以,也想當然地習慣于自作主張,以自己的意志去左右孩子。“我這樣做是為了你好,你得聽我的”,在這一潛意識的支配下,很多家長除了學習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替孩子代辦,不惜斥資為孩子買輔導書、試題,不吝重金為孩子報名各種輔導班、特長班,常常用“不能”“不行”“不許”“不可以”“不應該”等命令性的條條框框禁錮著孩子的思想和行為。而這些很少是從孩子的實際情況即天賦、能力和興趣出發的,更很少顧及孩子自身的生存發展規律和個人愿望需求。到頭來,愛心反被愛心誤,花了冤枉錢、孩子糟了罪,不但對孩子成長無益,反而給孩子心里留下了陰影,惡化了孩子和家長關系。
帶著奶牛到市場去散心,奶牛同意了嗎?為孩子好而讓孩子這樣那樣,孩子同意了嗎?倘若他們都不同意,而我們偏還要一意孤行,那雙方豈不是非“較勁”“對立”不可?愛之,卻還引來對方的反感,可真是出力不討好、有苦說不出。然而,嘆息之余,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反思自己的行為,為愛另謀出路呢?
(作者單位:山東棗莊市第十五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