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油畫布:宋莊莊稼地

12月13 每天的飲食

一個在畫布上請菩薩現世的畫家看著我在大冬天因為吃光、吃空氣、吃美仍不夠而吃完三碗冰激凌牙齒被凍得發顫時笑夸了腰。

我喜歡這個有美女的冬天。我每天需要吃一點點美、吃一點點光和一點點空氣。

我在走完了從小堡村到莊稼地的路程時仍沒有看見一朵花在這個冬天綻放。但我總能發現美女，在這個沒有花香的冬天她們的美填補了我的饑餓。

孔子說，我未見好德如好色也。如果改成我，未見愛美如愛德也多好。

一個將我的犧牲當作堂吉訶德勇戰大風車來嘲笑我的時代我找誰來談論道義?

因此，我喜歡每天吃一點點美、吃一點點光和一點點空氣。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吧。我的身體是一間如伍爾美所渴望的房子，我的身體內住著一個美女，至今她不愿意走進這個如王國維或海子不愿意活著的世界。

我是丑的、窮的，但我的身體內住著一個美女。我每天需要吃一點點美、吃一點點光和一點點空氣。我的饑餓就是她的饑餓。

11月25 讓我們同時擁抱三分鐘

像擁抱我們的媽媽那樣擁抱一片云，像擁抱我們的情人、妻子和孩子那樣擁抱在危機中挖掘出來的第一桶金。

我走在宋莊莊稼地的路上與一個相遇的陌生者相互擁抱。

我建議，同一個地球村的人們，放下你們的工作。停下飛機、火車、汽車和手中上網的鼠標。在各自的國家、在你們所站立的地方，與一個相遇者擁抱。男人擁抱男人，男人擁抱女人，女人擁抱女人，女人擁抱男人，艾滋病人擁抱智者，檢察官擁抱強盜。走投無路的人擁抱風光無限的政治家，盲人擁抱莎士比亞戲劇里的哈姆雷特，釋迦時代的覺悟者擁抱被炸彈炸傷的兒童。今人擁抱古人。啟蒙時期的自由的人擁抱啟蒙時期的找不到自由的人，或者被老虎咬傷的人擁抱那只老虎。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停!

謝謝。

我獨自一人在莊稼地的田野上擁抱風，而風卻抱緊了天空。

我和一棵大樹擁抱，而盜伐樹木者卻把它劈成了無數瓣，在寒冷的冬天將它點燃。

我就擁抱火吧。啊。疼!

我就擁抱灰燼吧，不，有些是不能擁抱的。

我用雙臂抱緊我的肩膀和腰，我和我自己擁抱了三分鐘。

11月25 微笑

我走在宋莊莊稼地的路上朝著天上的星星微笑。我不會對著將廢氣一路撒向地球的狂奔者微笑。我不會對著一支鉛筆微笑。它沒有檢舉揭發。

我也不會對著鏡子微笑，因為它不懂感情和法。我尤其不會對著棟梁微笑。我指的不是一個國家的棟梁，我指的是在汶川地震中不能為死難的學生撐起一片天的教室上的棟梁。一個藝術家千辛萬苦一個個找到了失蹤者的名字，而我輕易地發現了他們在天上現身：一個個閃亮的頑皮的星。

他們在大地上的眼睛閉上了，他們在天上的眼睛睜開了。哈哈。他們朝著大地微笑。

我走著，微笑著：向著打在我臉上的星光、向著守護著我們的生存的黑暗、向著我們生命中的空靈和遙遠的遠方。

11月16 需要—雙鐵肩才能挑起日月

今天傍晚我走近宋莊莊稼地，我看見太陽和月亮在同一個天空中相遇：日月同輝!

太陽在我的左邊。月亮在我的右邊。它們被我挑在雙肩。

我走，它們也走。我想要這樣一直走下去。哈哈，想想吧，黑暗將無處逃遁。

多么好!太陽在我的左肩。月亮在我的右肩。過去我的雙肩為母親挑的是井泉之水。為在我的故鄉田野耕種的馬匹挑的是無數擔青草。后來，我嘗試過挑起美和崇高、道與義。現在。我的肩空了，我想挑起更重的擔子，但我的雙肩始終沒有磨成一雙鐵肩。我的雙肩慣于挑著我的120斤的肉體和我的十三億分之一中國人的生活。

挑起日月只能是我的夢想。

我的肩膀再次空了，太陽落在莊稼地的另一端。月亮漂起來了。它輕得像風箏。我的肩膀并沒有變輕，它仍在挑著我的肉體和我的生活。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我的雙肩究竟應該挑起什么?也許我永遠無法挑起日月，也許我的肩膀永遠煉不成一雙鐵肩，但我能夠也應該為世界分擔一點什么。

現在，我要把我的肉體和我的生活卸下來，如果還有很多很多的欲望，我要把它們像丟掉我的靈魂一樣一件件卸下來，直到全部騰空。

11月13 有一種力量

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在西方落下。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偉大的力量?我看不見。

同樣，我也看不見宋莊莊稼地的力量，它每天使我向它走來。

同樣，我也看不見生活的力量，它每天牽動著我再次回返。回到無休無止的平庸而充滿著香蕉味的生活。

是莊稼地的力量大還是生活的力量大?

莊稼地雖然只是大地局部的一個小小的方塊，但它的力量必定是大地的力量。

生活雖然只是我個人的生活。但我何能把整個人類的生活拒絕?

一次地震，將無數生命埋于塵土之下。有誰看見了死亡的力量?

一次春天，使整個垂下頭顱的野草和花朵重新站立與綻放。如果說我看見了一種偉大的新生力量，我并沒有窺見它真正的根本與秉性。

其實，我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我看不見風行大地的力量：堅定、執著、將大樹連根拔起。

我也沒有看見一種惡，它是什么時候將我血肉相連的同胞的良知泯滅的。

我非常羨慕伍子胥那雙眼睛。他看見了我所看不見的一切，他還用一雙空洞的雙眼目擊到一種力量將吳國滅亡。

我感到一顆石子正砸向我生命的痛處，一顆小小石子的力量，我看不見、看不見，如果不是我的祖國站在我前面，我已經死過一千零一次。

十一月初六 讓大自然決定人類的事情吧

我跟著我的影子走，走向宋莊莊稼地。我是我的影子的影子。

每次走進宋莊莊稼地。我都看見三五只鳥在莊稼地上飛逐、玩耍，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它們的家。我聽見其中一個說：大自然是我們。

我看看四周。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周圍是站著的綿延千里的樹林和幾棟房屋。除了我和我的影子以外，沒有任何人類。

我想說：我就是人類。我的影子控制著我不要說話，我什么也沒說。我的影子不說話，我不能把我的聲音、想法和愿景傳遞給鳥兒們。

我有一個大的心愿想說給鳥兒們昕：

“請大自然決定人類的事情吧!”

過去一百年，人類毀掉了很多鳥的巢，森林和濕地正在一片片消失，朱鵑、藏羚羊被驅趕或槍殺已所剩無幾。有多少種美麗的生物的生命正瀕臨滅絕或已經滅絕而我們卻熟視無睹。就在昨天，世界上各個地區的領袖們聚集哥本哈根，但他們仍沒能決定讓地球變暖的溫度降下來。

我的影子不說話，它緊貼泥土和大地。它和樹木的影子一樣。它們就是泥土、就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的影子不說話，大自然也是不說話的。人類正在決定大自然的事情。

我的心愿顯得多么虛假和暖昧。如果是真的。那就一定不是人類的聲音。

我的影子是不屬于我的。

我愿成為我的影子的影子。

10月24 波潮是怎樣消失的

我看見了波瀾。不要起波瀾。我看見大地涌起了波瀾，和大海一樣蕩起了一次又一次波瀾。

我看見宋莊莊稼地涌起了波瀾，和我的內心一樣激起了一次又一次波瀾。

宋莊的莊稼地涌起了一塊又一塊土坷垃，涌起了一層層枯萎了的玉米稈和荒草，它們此起彼伏，向四周蕩漾。向西、向東、向南、向北。那是更高更大的波瀾：唐古拉山、中條山、秦嶺和長白山。

大地在蕩漾。花開花落。四季輪回。我看見很高貴的人和無恥的小丑一樣從泥石流的波峰間同時掉下去了。

我的內心激起了一次又一次波瀾，是宋莊莊稼地涌起的波瀾從我的身上蕩了過去，我的內心激起了一次又一次波瀾，是大地涌起的波瀾從我的身上蕩了過去。

我走在去宋莊莊稼地的路上，我對管理著我的心靈的上蒼說，不要起波瀾。我的皮膚、我的頭發、我的胃和內心居然都靜了下來。

當我回轉身，我看見宋莊莊稼地和大地上的一切也是那樣安靜，至今我不知道。波瀾是怎樣消失的。至今我也不知道。宋莊莊稼地和大地和我是何時成為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