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自孔子評價顏子“三月不違仁”,牽連出儒家對于顏于是至“熟”論或未“熟”論的“公案”。這一“公案”的實質,是儒家“熟仁”思想的檢討。梳理和評判諸儒在此的態度,是研究儒家“熟仁”思想的重要環節。同時也能準確把握顏子作為“復圣”的理由和在儒家系列里的應有地位。
關鍵詞:顏子;公案;熟仁
中圖分類號:B2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4-0105-03
顏子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中最賢的一位。但在儒家的系列里,關于顏子,有這樣一個問題,可以說一直圍繞顏子地位的評價。即顏子究竟屬于至“熟”論或是未“熱”論,這是儒家的一樁公案,研究這一,公案”,也在詮釋出儒家“熟仁”思想的特殊性和深刻性。
這一公案源自于孔于稱顏于是“三月不違仁”。此語出自(論語,雍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曰月至焉而已矣。”對這段話,解釋不同,意義也別,儒家里面也有二種觀點。
一派以為,“三月不違仁”,顫子有欠熟仁之嫌。是因為顏于未達到孔于那般,無終食之間違仁”的熟之境地。王船山有個解釋,可能代表這類觀點:”三月’,言其久。‘仁’者,心之德。‘心不違仁’者,無私欲而有其德也。‘日月至焉’者,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能造其域而不能久也,程于日:,三月,天道小變之節,言其久也,過此則圣人矣。不違仁,只是無纖毫私欲。小有私欲,便是不仁。’伊氏曰:,此顏子于圣人未達一間者也。若圣人則渾然無間斷矣,’張于日:,始學之要,當知“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內外賓主之辨,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I,可以說這段話基本代表了顏子未達于圣人般熟仁境地的蘊意,至于船山本人的觀點與程、張不盡相同。
二程指出顏于的“三月不違仁”是:“‘三月不違仁’,三月言其久,天道小變之節,蓋言顏子經天道之變,而為仁如此。其能久于仁也。”0c6‘三月不違仁’,言其久;過此,則‘從心不逾矩,,圣人則渾然無間斷,故不言三月。此孔于所以惜其未止也。”p,
前一段二程夸獎顏于是堅持,三月不違仁”,是“經天地之變”的為仁之舉,也算,久于仁”,但屬于,天道小變”之久。總是有些缺陷,故二程說明:“三月不違仁,言其久也,然非成德之事。”H后一段是指出其顏子之未達到孔子一般的至熟境地。顏子三月不違仁。未達到圣人之無終食之間違仁,故“大德如孔子,小德如顏子”10二程分析為何顏于是叫、德”而未達到孔于是“大德”境地,原來也與三月之久而未無終食之間違仁有關。二程指出:“顏子大率與圣人皆同,只這便有分別。若無,則便是圣人。曾子三省,只是緊約束,顏子便能三月之久。到這些地位,工夫尤難,直是峻絕,又大段著力不得。”悶無論是,三省”還是“三月之久”。都算是著力不夠。須是無終食之間違仁。才謂熟仁至臻。
要找一下顏于此中究竟,與二程思想甚有淵源的曾國藩辨得清晰:“即顏淵未達一間,亦只是欠熟耳”。m0未達一間”,可能與著力不夠有關。曾國藩十分同意程朱學派學者倭仁(艮峰)所言:”研幾’工夫最要緊,顏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研幾(至熟)也,”岡顏子“未達一間”,是”研幾”著力不夠,故未達到孔子之大德大圣。“幾”謂事物運動變化之動因、端倪、萌芽。研究、發現、把握“幾”,非至熟不可,也非一般常人所做到,這或許就是顏于與孔于之一丁點的差距。
張載的評論,意在說明顏子有志于圣人、向圣人不斷學習的可佳精神,但是顏子未達于圣人。張載力圖找到其原委。張載說過:“顏子未至圣人,猶是心粗。”網也評價過“三月不違”的說法:“始學之要,當知,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內外賓主之辨,使心意勉勉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rlq在這里,張載把“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定位在“內外賓主之辨”,意在強調人的內在的主觀努力,熟仁,不僅是“三月不違”,而且是人把握自我的日日有進、月月有進的過程,這就需要“心意勉勉而不能已”的工夫。“心意勉勉”,是形象的說法,意在凸顯“我”的努力:學習之初,就要找到關鍵,從內心里不斷做工夫,由粗到細,由細到精,由精到熟,經過這樣的“勉勉”努力,不僅是把握自我的過程,而且是由粗到細到精再到熟的主體成熟的經歷,也是熟仁的心路歷程。實際上,在張載看來,顏子未達”圣人”,但是他一直在努力使自己成為圣人,這叫“好仁”。盡管如此,顏子還是未至圣人,還是有原因的,他這樣說道:“顏子之分,必是入神處又未能,精義處又未至,然顏子雅意則直要做圣人。學者須是學顏子。發意便要至圣人猶不得。況便自謂不能。”顏子精神可佳之處正在于:能知道自己不如圣人,能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就是還想向圣人目標看齊發展,心中有堅定的成圣志向。這就叫”志于學”、“志于道”。可是未達圣人,個中原因甚為復雜,但是少不了這個,即顏子工夫尚未到孔子般的,中道”之泥熟、爛熟的境地,張載這樣評價道:呵L于稱顏淵日:’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IQ,‘其進”在哪?“其止”在哪?“見其進”、“未見其止”又為哪般?張載指出:“顏于知當至而至焉,故見其進也;不極善則不處焉,故未見其止也。知必至者,如志于道,致廣大,極高明,此則僅遠大;所處則直是精約(,精約”在此有“熟”義),顏于方求而未得,故未見其止也。極善者,須以中道方謂極善,故大中謂之皇極,蓋過則便非善,不及亦非善,此極善是顏子所求也。所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高遠處又要求,精約處又要至。”叫這里就道出了一個顏子未達圣人的重要方面,就是顏于未把握住”中道”,所以顏子處事,會“瞻之在前,忽之在后”,缺少了孔子圣人般的”熟仁”境地:“高遠處又要求,精約處又要至”,這是“中道”了。盡管如此,顏子還是在不斷努力的,他要朝向這個目標發展,他要力求獲得中道的至熟境地,但是顏子沒有達到。甚為遺憾。還是一個“欠熟”!
另一派認為,顏子接近于圣人之熟,或者說是完全可以至圣熟。朱熹屬于這一派。朱熹堅信:“顏子底純熟,可以到夫子。”ClQ但是細細品味,朱熹更多的是側重于顏子的熟仁方法,認為這些方法使得顏子達到“可以到夫子”的熟仁境地。朱熹一再申辨:“顏于工夫是大段縝密”0q、“顏子則就性分上做工夫,能不私其己,”0Lq“顏子不違仁。乃是已得之,故不違,便是‘克己復禮’底事。”J,7,有人間朱熹,顏于習慣于“不遷怒,不貳過”而成就了他的純熟?朱熹回答:“此是顏子好學之符驗如此,卻不是只學此二件事。顏于學處,專在非禮勿視聽言動上。至此純熟,乃能如此。”,tq
朱熹在這個問題里與二程的看法有所不同。二程說。顏子在熟之工夫上存在“未達一間”的“著力不夠”,是由于顏于是“三月不違仁”之,久”,沒有“渾然無間斷”之“久”,朱熹不是這樣看:“若以為顏子,三月不違仁,,既過三月則違之,何以為顏于?此呂氏之說為未安。楊氏亦此意。伊川侯氏伊氏之說,亦與呂氏楊氏相類,特不顯言之耳。故愚以三月特以其久,不必泥,三月’字。顏子視孔子為未至者,圣人則不思不勉,顏子則思勉也,,(程伊川與呂氏、楊氏、侯氏、伊氏均持有“既過三月則違之”的相同看法)咽圣人之熟,是由于圣人是叫:思不勉”,它叫“從容中道”,顏于是“思勉”,它叫“勉而后中”。所以朱熹肯定這樣的說法:“是圣人不思不勉,從容自中處。顏子必思而后得,勉而后中,所以未至其(圣人)地。”,嘞子熟與圣人熟,確有程度之差,但是顏子的“思勉”、“著力”可以到達圣人熟地,“賢者若著力要不勉不思,便是思勉了”;“今日勉之,明日勉之,勉而至于不勉;今日思之,明日思之,思而至于不思。白生而至熟”;“顏子與圣人大抵爭些子,只有些子不自在。圣人便,不勉而中,不思而得’,這處如何大段著力得!才著力。又成思勉去也。只恁地養熟了。”則因為顏于是“思勉”故自有“純熟”,但是孔于”不勉而中”卻進入“爛熟”,朱熹似乎發現了這個事實:有人問“顏于不違與孔子耳順相近乎?”朱熹說:“不違,是顏子與孔子說話都曉得;耳順,是無所不通。”C:o在朱熹的解釋里,孔子“六十耳順”是“純熟”,“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是“爛熟”,顏子達到了孔子的“純熟”,卻未進入到“爛熟”,但是只要顏子無間斷的“思勉”和“著力”,就會達到圣人般的熟境。所以,朱熹與伊川、張載對“三月不違仁”的觀點還是有些許不同。
至于王船山的觀點,在這里也可比較的發揮一下。對于“三月不違仁”,船山比較接近朱熹的看法,船山說:“,三月不違仁,,夫子亦且在顏子用功上說。”J3I這與朱熹見解相致。又說:”程、張之說亦未得諦當。諸小注只向程、張說處尋徑路,則愈求愈遠。”Jo(,看來,在這個問題上,船山不怎么認同程伊川、張載的看法。但是如果將船山的”熟仁”思想放之于其整個哲學體系來估量,他的,熟仁”觀最鮮明的特色是基于“性與天道”、“體用不二”交互作用來論證的,因而這與3K載就有著很多聯系了。可以說,在這一點上,船山的”熟仁”思想高于朱熹,如在一個“體用”觀上對,熟仁”的檢討。船山說:”蓋仁之用有大小,仁之體無大小。體熟則用大,體未熟則用小”,”只顏子簞瓢陋巷中。即已有仁之體,則即有圣之用”,這就是“有熱、不熟之分,體之熟則用之便。”r:5頤于是可以得到夸獎的,哪怕僅僅有“三月不違仁”。所以,船山對顏子之熟,還是頗有贊美之詞:“自顏子言,則不遷、不貳,是天理已熟。”pQ“以驗顏子克己之功至密至熟、發見不差者而稱之,非顏子不能以此為學”,而“而顏子之樂,乃在道上做工夫。”間注重顏子在“熟仁”上的工夫之說,的確是朱熹與船山在論述”熱仁”之間可以溝通的地方,
因此,顏子作為,復圣”而,述者之圣”的理由,一個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顏子未達一間的“熟”。
被封建統治階級奉為“復圣”的顏淵,又被儒家奉為”述者之圣”。(用“述者之圣”以區別于,述圣”的特指,那是指于思。)儒家心學重要人物湛若水在(新論)對歷史上的“圣人”品格,分為“作者”與“述者”:”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生知也,故先天開物,無所緣而知,作者也,……禹、湯、文、武、孔子,學知也,故后天成物,述者也。”“作者也”,是“不學而知”的先天圣人;“述者也”,是“學而知之”的后天圣人。也要指出,不管承認不承認湛若水的“作者”與“述者”之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顏子總是屬于“述者”:“蓋修而至者,顏于也,盂軻也。”p2q還有一個之分:孔子是“至圣”、孟子是“亞圣”、顏于是“復圣”,曾于是“宗圣”、于思是“述圣”。總之,顏于是次于孔、孟的圣人級別。這個“復圣”而“述者之圣”,究竟作何種意義分析和評價?這里的理由,一方面是未達孔子般的“至圣”之“熟”,另一方面是指顏于的后天之學。
其實,對于顏子,孔子的贊揚和評論,標的物,就是其后天之學的“德”:(論語,先進):,德行:顏淵”。(論語,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是孔子贊揚顏子的最著名的一段話:顏回多么賢德啊!一竹簡飯,一瓜瓢水,居住在骯臟的小巷,別人忍受不了這樣的窮困的憂愁,顏回卻不改他本有的求學之快樂。顏回多么賢德啊!諸如此類的話在(論語)里是比較多的。但是,比較有余,仔細分析孔子所言,還是有些特殊的,除了那句“三月不違仁”以外,從其它的釋義里亦蘊涵一層顏淵有欠至熟之嫌。
如(論語,公冶長):“顏淵、季路侍。于曰:,盍各日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愿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日:,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孔子要求他的弟子顏淵和于路說說各自的志向,子路說他愿意把他的車馬衣服供朋友一起使用,用壞了也不會遺憾。顏淵說他不愿意夸耀自己的好處。也不宜張自己的功勞。子路要想聽聽孔于的志向,孔子坦言:“讓老年人安逸的生活、讓朋友信任我、讓年輕人懂得懷恩。,’7L于沒有正面去評價顏子與子路之“志”的優劣。只是就其自己的志向作了一番說明。值得注意的是,在“熟仁”方面,顏子與孔子還是有所差別的,顏子未達到“至圣”,這里似乎蘊涵一層顏子未達“至熟”于孔于般的“至仁”境界。如朱熹引二程對此段話的解釋,頗有這樣的意思:“程子曰:‘夫子安仁,顏淵不違仁,子路求仁。’又日:‘子路、顏淵、7L子之志。皆與我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爾,’又曰:,子路勇敢于義者,觀其志,豈可以勢力拘之哉?亞于浴沂者也。顏子不自私己,故無施勞。其志可謂大矣,然未免出于有意也。至于夫子,則如天地之化工,付與萬物而己不勞焉,此圣人之所為也。”,r29暱于所言,看出顏淵與孔子在“志”上“小大”差別,顏于能夠“不自私己,,是出于“有意”;孔于能夠“如天地之化工,付與萬物而己不勞”,如果從“熟”上講,孔于是“大熟”了,而顏于還是叫、熟”,
(論語,雍也):”哀公問日:‘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日:,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魯哀公問孔子,他的弟子申哪個最好學?7L子答道:是顏回,他不會遷怒于他人,不會犯相同的錯誤,遺憾的是他過早地離開了人間。孔于感慨,“現在已經找不到像顏回這樣的好學者了”。顏淵只活了32歲。過早的去世,孔子感到十分惋惜。惋惜之余。是遺憾顏淵這個人不見了,更重要的遺憾是顏淵的“好學”德性少見了。這一“好學”德性在程子的敘述里,可以充分見得“不遷怒、不貳過”的“顏子克己之功”。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記載了程子這些話:“顏子之怒,在物不在己,故不遷。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不貳過也,”又日:“顏子地位,豈有不善7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續知之便更不萌作,”可以體會出,相較與孔子地位,顏子仍然是“微有差失”,所以顏于要發奮“好學”,力求至圣。其叫:遷怒、不貳過”,仍然達不到孔子般的“化”,學孔子,顏子還只是留駐于“守”。程子這樣論道:“(顏子)學以至乎圣人之道也。”習熟,是力行的過程,,故學者……然后力行以求至焉。若顏子之非禮勿視、聽、言、動,不遷怒貳過者,則其好之篤而學之得其道也。然其未至于圣人者。守之也,非化之也。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矣。今人乃謂圣本生知,非學可至。而所以為學者,不過記誦文辭之間,其亦異乎顏于之學矣。”毫無疑問,“化”優于“守”,“化”是與物與己為一體,這是,至熟”功夫,7L子是如此了,而顏子乃是守住“與己”的,是未達“至熟”的一份之“欠”。
其實,孔子對顏淵的評價是極高的。而且孔子一直是鼓勵性的,如果說顏淵未達一間孔子之熟,但是,孔子總是給予恰當鼓勵性評價,表明孔子也十分希望他的弟子們能進入至熟狀態。在孔子那里,已經察覺出顏子在某個特殊方面,已達于“熟仁”的至熟境地。至于全面或全部,還需要努力。孔子教給顏于如何“熟仁”之術,顏回始終如一地貫徹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孔子高興地看到了他的弟子們對于他的,心領神會”及其不斷努力,高興之余,還是意在“熟仁”一路。
當然,盡管孔子高度評價顏淵,顏回畢竟仍是顏回,離孔子般“至圣”而,至熟”,還是有“未達一間”的距離。說顏于是,復圣”而”述者之圣”,道理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