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分的思想探析

摘要:分的思想是貫穿荀于思想的邏輯主線，體現在“天人之分”、“性偽之分”和“禮之分”三個基本的方面。分是一種分析問題的重要方法，荀子分的思想對中國哲學和儒學的發展都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荀子;天人之分;性偽之分;禮之分;價值

中圖分類號:B22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4-0143-03

孔孟的思想是“一”的思想，荀子的思想是“分”的思想，“一”是內圣，“分”是外王，這是兩條不同的道德修養路線。分的思想在荀于思想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分”把天與人、善與惡、自己與外物等區別開來，這為構建“群居和一”的和諧社會提供了理論上的依據，也為荀于思想的研究尋找新的方向和出路而做出有益的嘗試。

一、“分”的道德哲學內涵

在《荀子》全書中“分”共出現113次之多，幾乎涵蓋了所有的領域，分布于各個不同的層面。在不同的語境下。由于所針對的邏輯層次不同，雖能指相同，具體含義也會有差異。荀子之“分”首指空間意義上的區分，揭示不同事物以及同一事物中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性:同時也包括時間意義上對同一事物演變過程中不同存在狀態和性質的差異性認識。總之，不能把荀子，件”的內涵簡單化。基于其性惡的價值訴求，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上，荀子提出“以義分和”的群居和一之道。 “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日: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荀子，王制))群居的前提在于明分，明分的道德標準即禮義，明分使群的價值在于和一，追求惟齊非齊、和而不同、社會有序、分和相通的個人與社會和諧相處的大同世界。

這里首先需要理解《荀子》文本中分、群、義的特定含義。就分的思想來說，一是為社會成員的身份、地位的差別;二為勞動分工，指社會成員所從事的職業的不同。分是按著義的標準將各種人和事加以分類，類是分的結果，稱之為知類、度類、分類，分以后，以類相統，故稱統類。分的作用是禮的功能的外在表現，從道德層面上說，確定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的五倫規范以及相互間的權利與義務:就社會層面說，是確立人在社會中的等級差別及其財富分配原則。群的概念在荀子之前即以出現。道家老莊由于只重視個體的生命存在，既不重視群，也不說分;墨子主張兼愛、尚同，重視群而忽視分;法家嚴格區分君臣之間上下等級，很少談合群之道;孔孟儒家主張“勞心者制人，勞力者制于人。”((孟子·膝文公上))也注意到群分。而荀子的群主要含有兩個方面的內涵:一是指社會學意義上的人群，是個體結成的集合體;二是指倫理實體，是個體向之回歸的德性指向，在群之中，個體通過自身的道德修養、社會群體的道德教化而揚棄惡性，獲得他在群的社會生活之中的現實性、具體性。義是與禮相關聯的概念，荀子經常禮義連用，因而顯示了與孟子之義不同的價值路向。孟子的義是“側隱之心”，指人的先天的道德感，先驗的德性存在;荀子的義具有外向性，是人之道德實踐的標準、規范，也是人之為人的道德準則。

那么，如何實現人與社會和諧相處的群居和一之道?以分求和。茍子一反孟子內化的傾向，吸收孔子“禮別異”的思想，以分求和。在社會人倫當中，區別貴與賤、長與幼、貧與富、輕與重，并根據每個人的道德狀況安排相應的職位，按照每個人的職位給予相應的俸祿，使天子、諸侯、君子、小人各依其禮;父子、夫婦、兄弟各有其分。為父之道，，寬惠而有禮”(V茍子，君道));為子之道，“敬愛而致恭”((荀子，君道));為兄之道，“慈愛而見友”(同上);為弟之道，“敬詘而不茍”(同上);為夫之道，‘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同上);為妻之道，“夫有禮則柔從庭侍。夫無禮則恐懼自竦也。”(同上)可見。家庭中父子、夫婦、兄弟三倫各從禮而立，從敬而文，外在的規范的禮已化為內心的道德自覺，寬、惠、敬、愛、恭、竦，向外訴求的禮經過個體的道德情感的體悟，化為對家庭這一倫理實體的在內心的恭敬與維護，在確立雙方的道德權利與義務的過程中，個體與家庭倫理實體的關系更加緊密，更加協和。這是荀于禮以定倫而分并歸于和的理論歸旨。

禮以定分，社會分而有序與和諧穩定是茍子倫理思想所追求的目標。“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谷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荀子，榮辱))社會和諧的關鍵在于能分，使百工根據各自的技能、積習、專長而安于某一固定職業，發揮各自的特長，上至王者，下至農工商士概莫例外。因為人不能兼通多種技能、不能兼任多種職位，即如茍子所說，，序五種。君子不如農人，通貨財，相美惡，辯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荀子，王制))因而就必須“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荀子，王霸))。荀子面對各種力量的重新整合和分化，面對各種理論的分離與妖惑，面對道德的淪喪與人性的墮落，就提出禮與分來整飭社會倫理失范、整頓社會思想失序，并且為社會的大一統提供理論支持。分的思想具有強烈的社會現實性，道德上以分定倫、制度上以分定職、職業上以分定位，從而通過分建立一個以禮為制度安排以達到維系社會和諧穩定的社會秩序。

義分則和，分是群的前提和基礎，和是分的目的和前景，而禮的運作離不開作為倫理、價值原則的和。札的作用即為社會成員提供不同的職分。“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以求。”((荀子，禮論))人的存在必須回歸群，而群又須以分為度量，確定明分等級，等級的確定需要以義的規范為根據，從而在和與禮之間展開一種有序的互動:在道德上，榮與辱不是一成不變的，榮可致辱，辱可致榮，其間包含相互轉化的機理。其實，禮與和，實質就是義與和的關系。荀子用分與和來表述禮與和關系，不是簡單的詞語轉換，而是理論的升華，即從制度倫理的層面上回答了社會怎樣才以和諧，禮何以具有和的功能。定倫與明分，是荀子實現社會和諧有序的群居和一之道。

二、分的思想邏輯表現

目前學界對于“分”的思想認識不夠。只知“天人之分”“性偽之分”，而不知“分”的思想在德性理論層面的運用，對這方面的探討學界也幾乎從未論及。如李英華教授說:，郭店竹簡(窮達以時)關于，察天人之分’的觀點，當是荀子提出‘明人之分’的思想淵源之一。但察，天人之分’與‘明于天人之分’的內涵不盡相同”。川而夏甄陶教授又認為:，茍子雖然強調‘天人之分’，但實際上他從天與人的自然物質性方面包容天人合一的觀點。”同等等。這一方面說明學界對于“天人之分”很重視，因為它是茍于學說的立論前提:另一方面說明如果僅對某個或某些方面問題去深入挖掘，而忽視與它相聯系的其他問題的梳解則有失偏頗。正如馬積高教授所說:“茍子的群分說在后世最少反響;與章氏同時的嚴復大講群學，亦遺荀子;譚嗣同注意及之，而無發揮。”p，

因而。就有必要以“分”的思想為經脈，貫穿全文始終，把”天人之分”、“性偽之分”，”禮之分”三個方面連貫起來，深入探討、考察，分”的思想在禮學理論層面的表現以及“天人之分”、“性偽之分“、“禮之分”之間的關系，從而為荀子及德性倫理研究尋找新的研究方向和出路而做出有益的嘗試。

茍子“天人之分”的分的思想在向“禮之分”的過渡中就形成了這樣的邏輯概念:以分為邏輯主線，從“天人之分”到向人的過渡，因人能“群”能“辨”(分)，故而能夠以禮定倫，以禮定分，“使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而這些需要禮義，即社會的外在道德規范來加以約束和保證。可以說，基于”天人之分”說的人的主觀能動性，社會合群性，能辨(分)的倫理性，為禮義道德規范的產生提供了可能，而這就構成了，天人之分”向“禮之分”過渡的邏輯起點，但這還不是禮義產生的充分條件，還需要”性偽之分”的中間邏輯環節。

茍子提出”性偽相分”，他的旨趣既不在性上，也不在偽上，而是通過對，性偽相分”的理論設計，為禮之存在的必要性作些學理上的假設，因為人性惡，人天生具有，好榮惡辱，好利惡害”的本性，因而就需要制定禮義規范來規導它，使惡性趨向善性。但在如何規導時。茍子又提出了“偽”，即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以“師法之化”、“禮義之道”來培養人的情操，使人之行為合乎禮節。這就是他的，性偽相分”，荀子基于人的本性的惡的規定，認為惡的人性的流露便是人的欲求的沖動，而物的資源的匱乏又使物欲之間的矛盾沖突加劇。他明確指出:”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荀子，性惡))。荀于強調矛盾是人類禍亂的內部動因，那么如何處理這個矛盾?荀子設計了，分”的思想，并以禮為分的規范標準，以禮來“度量分界”，使物欲平衡，相持而長。

可見，茍子之分并非基于歷史而做的理論概括，而是基于社會現實，倫理道德而做的人為劃分。這種分更多具有社會實踐意義，其目的在于維護社會上下有序的等差秩序。茍于即以分為社會存在的前提和基礎，這也進一步揭示了禮之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在荀子看來，，分莫大于禮”((茍于，非相))，則可以說，禮是現實社會中“分”的根本所在，分即是禮的內容，也是以禮維持社會等級秩序，實現社會和諧根本手段。這些就是茍子，性偽之分”與禮之存在的邏輯論證，

人之性惡是必要的，只有性惡才能生禮義;而人又有“偽”，具有能“辨”(分)能群的基本特征，因而禮義的產生又是可能的，可以說，由于“性偽相分”，“禮之分”是“性偽相分”的分的思想發展的邏輯必然結論。對此，吳怡論說:“茍子的哲學方法特別重視分的概念，他把天與人分開，把性與偽相離，在其禮學中強調區分他人和自己，有了分才有界限，才能明確自己所承擔的責任，分是人與禽獸的不同點。”Q信禮義是茍于合群制分的最高準則。因而也可以說是他的最高的政治、倫理道德綱領。”間從前面的論述可知，從“天人相分”到“性偽相分”，從“性偽相分”到禮學的過渡，分的思想的發展是一個與禮緊密結合的邏輯的辯證過程。

分的思想在整個荀子德性倫理思想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荀子之，分”，即含有一般意義上的“分別”，“職分”之意，又有其豐富的內涵，無所不包，無所不含，其涵攝范圍相當廣泛，彌綸于天地之間，只要有差異，便有分的作用流行其間。“荀子在自然觀方面強調，天人之分’，在人性論方面，也強調‘天人之分’，而禮義的產生是為了‘明分使群’，是為了解決人群當中的由于追求物質財富而引起的矛盾。”

因而，既然禮起源于為社會物質財富“度量分界”，分就成為制衡物欲的手段，也成為禮的基本內容，而其目的就是“養人之欲”，“給人以求”，它集中地體現在為社會的等級制度作合理性地論證。我們知道，社會是由不同階級、集團構成的等級社會，因而就需要一種理論或學說來維持既定的社會等級秩序。中國古代思想家認為社會有差別是合理的，茍子也是如此。他曾指出:“分均則不偏，勢整則不壹，眾齊則不使”(<茍于(王制}，維齊才能非齊，因而荀子認為在現實社會中，絕對平等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主張在政治倫理、君臣上下，飲食服飾、禮義規范各個方面都要有等級，有分別。這就是分的作用在現實社會中的體現。臺灣學者徐平章說:“茍子言禮，以明分使群，雖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但人情之所同欲，然從人之欲，勢必不能容，物也不能贍，故榮辱篇謂須賴禮法以分之。”同

其實，“分”的思想發展過程，也是“一”的邏輯發展過程。茍子破孔孟，天人合一”說，立自己的“天人之分”說;破孟子的“心性合一”論，立自己的“性偽相分”論，而破與立的過程，也是茍子分的思想的否定之否定的辯證發展。因為荀子在其人與自然關系中，主張“天人相參”，即以禮為本的天、地、人相和相諧，從而使他的分的思想走向以禮為本的天人合一的邏輯歸屬。故而臺灣著名學者陳大齊論說:“分是茍子禮義的一種作用，且是一種很重要的作用，其功能足以止亂致治。”Iq只要有異有別，分即運行其間。茍子正是基于“分”的思想，并在它的指導下，展開了對，天人之分”、“性偽之分…‘禮之分”的具體論述，而這三者之間又是辨證地、邏輯地緊密聯系。

三、分之思想的價值

1、方法論價值

“分”是荀子分析問題的重要方法，利用”分”之方法，從而實現對人和物的空間化、時間化及邏輯層次的劃分和理解。各種分的背后和過程所張顯的其實是一種視野，一種特有的認識世界的思維方式，荀子關于“分”的論述顯示了他始終從分的角度來認識事物及其相互關系，使荀子“儒學”呈現自己的特征。荀予以分的精神、途徑和方式把握世界的明分的方法論，用牟宗三的話來說就是“分解盡理”的方法。荀子明分方法貫穿于他的整個思想體系，分是荀子分析問題重要方法。

2、道德哲學上的意義

荀子“分”的思想對中國道德哲學影響。從天人之分到性偽之分、禮倫之分，分的思想確立了個體德性和社會至善相互融合的不同于心性儒家的成德路徑。荀子以分基本割裂了天人之間的聯系，把人的德性訴求于禮樂教化的情感涵養在內心中的積淀，雖然也重視心內自省，但荀子卻企求于心性結構的德性認知和自我解蔽，并以清明的幾微為知識轉化為德行的機理，以義辨的道德理性、群分的道德知性來促進整個社會的秩序穩定和個體生命在面對不同的倫理境遇時能夠行為適當、適時、適中。分奠定了心性的孟子與知性的荀子不同的理論特色和學術趨向。

3、對儒家文化的貢獻

荀子“分”的思想首先是對前期及同期儒家這一思想的繼承和吸收，更是對分之思想傾向的弘揚和發展。荀子分的思想在儒家文化演進的過程中看似逐漸沉潛、隱退，成為一種支流或潛流，特別在陸王心學那里，甚至成為批判和克服的對象。從程穎的“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到王陽明的“萬物一體”觀，其致思的方向都在努力遠離荀子的明分精神，這種運思的方法非但設有淡化人與自然、社會及他人的分際與對峙，反而愈加張顯了明分的重要性。總之，由于荀子分的思維形成了不同于孔孟及其后儒思想發展的趨勢，這應該是對“儒家文化的圓融一體”的內在超越，從而實現儒家文化的多樣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