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船山詞中的閑愁

摘要:船山詞繼承了辛棄疾寫閑愁的特點。其“閑愁”與唐宋富貴閑悉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王夫之詞多寫閑愁的原因，一是情郁于胞子中，借助詞來委婉抒情，表現了對國家、對民族命運的憂慮物自己報國無門的苦悶:二是有意識地提倡雅正詞風，對清初流行的《花問》艷詞詞風有反拔作用。

關鍵詞:王夫之;船山詞;閑愁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4-0019-03

王夫之深研群經，詞雖屬馀事，造詣亦頗不凡。清末大詞人朱孝臧題其集云:“蒼梧恨，竹淚已平沈。萬古湘靈聞樂地，云山韶落人姜音。宇字楚騷心。”“楚騷心”這里指屆原的愛國心，朱將船山與屈原相提并論，評價之高，可以想見。 在船山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民族憂患者意識，最著名的就是“蒼梧恨，竹淚已平沈。萬古湘靈聞樂地，云山韶落人凄音。字字楚騷心，”陽楚騷心”這里指屈原的愛國心，朱將船山與屆原相提并論，評價之高，可以想見。

在船山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民族憂患意識，最著名的就是“夷夏之防”。“嚴夷夏之防”是傳統的儒家思想。顧炎武在(曰知錄)中說:“君臣之分，所關者在一身，夷夏之防，所系者在天下，……夫以君王之分，而猶不敵夷夏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而船山所關注的中心也是“中夏”物“夷狄”。在其(讀通鑒論)卷七中說“萬知矣”。而船山所關注的中心也是“中夏”和“夷狄”。在其(讀通鑒論)卷七中說“萬里之外，孱弱之夷”，”其叛也，不足以益匈奴之勢;其服也，不足以立中夏之威”;卷十四日“天下之大防有二:中國、夷狄也;君子、小人也”，“夷狄之與華夏，其氣異矣”。可以說，處于明清易代環境中的王船山具有深沉的民族憂患意識，但是讀其詞作，卻發現有不少對“閑愁”的抒寫，而且反復吟唱，在其詞作中竟然有約十分之一的篇目中出現，船山詞中的“閑愁”頗多，其“閑愁”內涵經筆者概括有一下三種:

一、包含對民族命運的憂慮，表現一種深沉的愛國主義情懷，如:

(鷓鴣天):閑愁輸汝兩眉開，鉛華未落君還在，我自從天乞活埋。

(鷓鴣天，藤衰詞)其四:閑愁只為多愁客，鏡里狂尋頭上頭。

<添字昭君怨》:柳外畫船簫彭，簾外梅龍煙雨，當年原倩遺閑愁，惹閑愁。

二、以“閑愁”明志，表達自己心向明朝的決心的:

<掃地花，憶舊》:白惹閑愁后，對蓮岳云壓，苔潭珠濺，帛煙孤叟。

<鷓鴣天，自蓮》:清露淺，碧煙微，閑心白照鏡光知，(黃鶯，苦雨):想流水小橋東，密條濃蔭處。應有怨老鬣聲，細把閑愁訴。

三、表現自己在民族命運面前的無奈和帳惘情緒的;

{菩薩蠻，遺愁>:十生只伴閑愁住，如今卻待驅愁去。

(惜余春慢，本意):便與揮手東風，閑愁拋向，綠陰深處。 <摸魚兒，辛幼安傷春詞悲涼動出今…為次其韻以廣之):總繇他、閑愁不管，才來又還催去。

悠悠一派爾梳水，栽得落花無數。

山此可見，船山詞中閑愁的含義較稼軒詞更為深廣，而且反復吟唱，在其詞作中竟然有約百分之十的篇目中出現，體現了船山的一片孤忠。縱觀船山的閑愁詞，始終充溢著深深的憂患意識，其“閑愁”深于寄托，明顯與(花間)、{草堂)中相思離別、男歡女愛及傷春悲秋之，閑愁”有著思想上、本質上的區別。雖然不同于唐宋時期的閑愁詞，但與之有不絕如縷的聯系。

唐宋時期人們就抒寫了不少閑愁詞。如張先的<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酢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是抒發青春難駐、，陸老傷眷之愁的名作;馮延巳<鵲踏枝)曰:“誰道閑情拋擲久7每到眷來，惆帳還依舊。門閂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頗瘦”;晏殊(浣溪紗):“乍閑乍晴花自落，閑愁閑刨閂偏長”:李清照的<一剪梅):“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下眉頭，卻上心頭”;賀鑄有“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等，詞人們寫的閑愁多是與閑暇相聯的一種愁緒，是因閑而產生的內心情感。

這些詞多通過捕捉自然界的細微變化和內心深細的感觸。描繪的是富貴階級所特有的一種夾雜感傷意味的精神狀態和感情活動，這類鬧愁我們稱之為富貴鬧愁。

這些繼堆于(花間集)的富貴閑愁詞綿延著百無聊賴的情懷，盡管歌舞升平、風景如畫，但那種盛時難再的惆帳感，也會叫時涌上心頭。富貴閑愁詞講究莢、講究分寸、講究境界，這種令人悵恫的閑情閑緒，是人生永恒的主題，它不是宦海風波，不是饑餓不堪，不是悼亡傷逝，不是國家衰亡之嘆，是對自己處境的不滿足，是對時光流逝的嵯嘆，是盛世才‘有的閑愁。富貴閑愁詞從根本上來說反映了人性心理結構中比較穩定的深層意識。表現出具有人類普遍性的情感。這些閑愁詞較少充斥政治功利色彩，反映了詞人們劉人生的思考，再現了傳統社會中文人的普遍心態以及人性中某些真實的情感成分。從意義上看。很顯然王船山的閑愁不屬于此類富貴閑愁。

還有一類閑愁，它與政治相關聯，抒發了一些愛國志士感嘆國破家亡、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感慨。這類詞我們稱之為家國感慨或者家國之愁。舉辛棄疾的{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事)為例:

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干斟。虎踞龍蠕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柳外斜剛，水邊歸鳥。隴上吐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風流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瑰難尋，碧云將暮，準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

作者并非是真的”閑愁”千斟，而是家因淪為異族之手的國事之愁。辛棄疚把忠憤之愁寄托到登上危樓所見的景物牛，借以扦發困破家亡、報國無門之帳愁，渲染興亡之感。這類詞所抒寫的不是真正的閑愁，只是借閑愁的名義，抒寫家國之捅。這類閑愁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在這些抒寫家囚感慨的詞人中間，辛棄疾是最卓越的一個。

國家南北分裂、民族苦難深重的時代環境，英雄失意的生活經歷和沉摯多思的個人品性，使辛棄疾產生了遠比當的一般士大夫更深廣的民族憂患意識，時時提醒他肩負著救國救民的重任。這種民族憂患意識在其(摸魚兒)(“更能消”)、(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等詞中都有反映，如他的代表作(摸魚兒)，云:更能消、兒番風雨，匆匆春義歸去。陪齊市怕花開早，更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大涯芳畢無門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脂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古人妒。千斤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準訴，君其舞。君不見、上環飛燕皆塵十。閑愁最苫。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燦柳斷腸處。

辛棄疾說“閑愁最苦”，那是因為他塵不逢”閑”，亂世里的憂國者沒有真爪的閑愁，有的只是傷時憂國的沉重情懷。“夕陽”比喻南宋朝廷，“苦”在這早是指，深、濃”，很顯然詞中充溢的不是一種日無聊賴的情懷，這里的“閑愁”刁;是感嘆韶光易逝、好景不再，這不是真正的閑愁。辛棄疾自南渡后，積極要求抗戰收復失地，卻一再遭到妥協派的排擠和打擊，最后被棄置不用。他身雖賦閑，心中還系念國家安危。政治理想無法義現與國家境況的矛盾使辛棄疾愁上加愁，這些愁絕不是少年時代的強說之愁，而是關懷國事、懷才不遇之濃愁:遇之濃愁。梨莊曰:“辛稼軒當弱宋木造，負管樂之寸才，不能盡展其用。一腔忠悄，無處發泄。觀其與陳同父抵掌談論，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無聊之氣，一寄之于詞。今乃欲與搔頭傅粉者比，是豈知稼軒者。王阮亭謂石勒云:大丈夫磊磊落落，終不學曹盂德司馬仲達狐婣，稼軒閩當作如是觀。…，縱觀他的眾多言愁詞，足民族之憂與其人士之愁的交融，是其憂患意識的傾瀉。生當斯世，英雄豪杰不可能沉油于酹生夢死之境，于是不得不寄之詞，以至“贏得閑愁千斛”。稼軒的閑愁詞借助婉約的手法，通過對閑愁難耐的長嘆，寄托家國之愁、身世之感，反映了他英雄失路、壯志未酬的悲嘆，形成了他豪放沉郁的美學風格，曲折地表達出他深摯的愛國情懷。陳廷焯曰:“稼軒詞于雄莽中別饒雋味。如‘馬上離愁三萬早，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又，休去倚危欄，斜陽下在，煙柳斷腸處。’多少曲折!驚雷怒濤中，時見和風暖閂”…

辛棄疾的民族憂患意識使得其詞中呈現濃郁的悲愁，不同與傷春悲秋、百無聊賴的富貴閑愁。王船山“希張橫渠之正學”、“抱劉越石之孤憤”，劉，稼軒的“閑愁”深有體會，且與辛稼軒同樣，忠肝義膽，情見乎詞”…，基于此船山繼承了稼軒寫閑愁的腕約手法和悲的美學特點，況周頤<惠風詞話)云:“王姜齋先生(江槭梅花引)云:，飛霜，飛霜，夜何長。有難忘。白難忘。，閑愁怨根觸與不自知，所謂‘有難;忘，自難忘，也。姜齋概有難忘者’，。，o，其“難忘”是指船山的故明情結。作為亡國遺臣，最能代表船山耿耿孤忠的是他抗消失敗后，隱居晉寧山中，仿稼軒暮春詞風格所寫的(瀟湘小八景詞)、(瀟湘大八景詞)共十六首。(瀟湘小八景詞)，引”日:“乙未春，余寓形晉寧中，聊取其體，仍寄凋(摸魚兒)詠瀟湘小八景，水碧沙明，二。A五弦之怨，當有過者，”其詞在形式和抒情基調上都摹寫稼軒《摸魚兒)，君莫舞，君不見”，如，君莫羨，君刁;見漁陽撾斷霓裳:宜。滄桑已變。想眉黛嬌青，眼波凝綠，不是舊時面”是配甲申國變，以“漁陽鼙鼓”的典故寫清兵人關和京師淪陷，以“不是舊時面”寫對江山易主的感慨;”君莫嘆，君不見彤云故鎖三山斷。罡風吹散。想華表鶴歸，天臺人返，怕見人民換，是說永明王處境艱難，被清兵追到湖南又追到廣西。即使有一天重整江山，恐怕也是城郭依舊，人事已非。在(瀟湘小八圾詞)后，又作(瀟郴大八景詞)，其最后一首日:“君莫覷，君不見回波難挽流澌住。珠摧玉仆。向帝女祠東，昭王潭北，直下長江去”，這可以說是船山刁;仕新朝的誓言。山此可知，船山作瀟湘怨詞，是因為揮之不去的故國情結，是劉‘滿目山河落人敵手的慘痛現實的感慨哀傷。

同樣夷族入侵的社會背景，同樣的民族憂患意識，使船山認可了稼軒，在創作亡繼承了稼軒詞婉約言志、深于寄托的特點繼承了稼軒(摸魚兒)抒寫閑愁的風格，船山的“閑愁”抒發的不是閑情閑緒，而是一種深深的家國之痛，其“閑愁”不閑!如其(綺羅香，讀邵康節遺事…驚問所語云何。且曰:我道復了幽州。聲息如絲，俄頃逝矣，有感而作):“萬里閑愁，長怨迷離煙霧。任老眼、月窟幽尋，更無人、花前低訴。”船山心中種對民族命運的憂愁無人傾訴，其故國之悲深藏心底。這種愁苦刁;是閑情閑緒，也非百無聊賴，船山英雄木路、壯志難酬，繼承了稼軒詞婉約的手法，寄托家囤之愁。

另外，在船山詞中和稼軒(摸魚兒)所作的兩首詞，一首題曰:“辛幼安傷春詞悲涼動古今，惜其娥眉買賦之句未忘身世，為次其韻以廣之”:另一首題曰:“辛詞煙柳剁陽之句宜其悲也，乃尤有甚于彼者，復用韻寫之”。船山于此，肯定了稼軒詞的”悲”和他的故土情結，船山對稼軒此作的解讀可謂深刻。但是船山所說“尤有甚于彼者”之“悲”是指“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船山所遭之“妒”，其結果是南明政權的瓦解，是抗清力量的最后崩潰。他直接觸及的是國家最后的命運，他目睹了一個盛世的衰亡，經歷了一個時代的逝去，其憂患意識不可謂不深，其“閑愁”之悲可以想見。

王船山在詞中反復吟唱“閑愁”，原因有以下兩點:

一是情郁于胸中，借助詞體特點以詞委婉抒情言志，表達自己心向明朝的決心，展現一種愛國主義情懷，船山對詞體的認訓承襲了稼軒，打破詩詞界限，于詞中無事刁;人，無事不言。船山在(詩譯)中論詩之功能日:“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可以云者，隨所以而皆可也一一人情之游LLL無涯，而各以其情遇，斯所貴于有詩。”從他的詩論資料和他的詞作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詞學觀點。

船山塵逢斯世，國家之恨與民族之痛、時代滄桑巨變與其人塵理想不能實現之愁的交融，形成了船山深深的憂患意識。豪杰之士不可能沉油于醉塵夢死之境，于是不得不;寄之與文學，詩詞文都成了傾瀉其憂患意識的工具。嵇文甫況:“其生平詩文一一悱側纏綿，熏蒿凄槍，其耿耿孤忠，怨結不能自己之情，隨處進發流露。”悶船山情辭悲切，語調凄楚，皆為明代挽歌，比稼軒“斜陽煙柳”斷腸句更為袁痛。因為南宋還有半壁江山，稼軒詞意在勸涑，悲哀中還有一線希望。但在船山時代，”回波難挽流澌住”南明已經覆亡，回天:無力，只能“凄涼庾信(江南賦)，難句無情天訴”了，這已是一種絕望。船山反復吟唱的”閑愁”充滿的悲苦之調，正是一曲對南明王朝絕望的挽歌。

二是有意識地提倡雅爪詞風，對清初流行的(花間詞)側艷詞風具有反撥作用。

船山詞往往以比興寄托故國深情，此種寄托之法不能不說是“雅正”的一種表現。他所作的“閑愁”之詞，詞旨多愴懷故國之思，問風又具有曲嘗寄托情味，詞中之”閑愁”有的哀悼桂王政權的傾覆，有的表達自己拳拳孤忠，還有的表示自己不仕新朝之決心。龍榆塵訐船山詞曰:“其詞雖音律多疏，而芳菲纏綿，愴懷故國，風格遒上。朱孝臧題云，蒼梧恨，竹淚己平沈。萬古湘靈聞樂地，云山韶浸入凄音，字字楚騷心。’所謂傷心人別人懷抱，真屆子(離騷)之嗣響也。”

在他的詞作{憶秦娥，燈花》后的詞后注曰:“從不作艷詞，以燈花止載得底語，妄人說理可憎”，這表現了他的詞學主張一一不作艷語。在清初(花間)、<草堂)兩本作艷語的詞集極為流行的時代，這種主張不僅僅表現了船山不受風氣的影響物他獨立的個性，更是表現了船山為挽救清初浮艷同風所做的努力。這種努力在其詞作中處處可見，況周頤評其詞日:“含蛔娜于剛健，有風騷之遺則，庶幾纖靡者之藥石矣。”

船山時代，是一個(花間}、<草堂)兩本專作艷語的詞集極為流行的時代，爪是在此時，王船山步入詞壇，勇敢面劉改朝換汽、社會變革以及傳統文化內在危機的歷史挑戰，他深刻反思社會歷史，批判總結傳統文化，自覺承擔起從思想領域、文化領域去反映時代精神的重任，創立了他那超越前人的博火精深的思想體系，并以其思想驅使其才氣，在詞的領域，以其深刻補救了清初詞的淺薄。可以說改朝換代的叫局和他“石爛海還枯，孤心一點孤”(<菩薩蠻》)的故明情結成就了船山的閑愁。因而龍榆生評之日:，其訓雖音律多疏，而芳菲纏綿，愴懷故國，風格遒上。”啦該說，王船山的“閑愁”加重了船山詞的情感含量，在船山詞中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