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傳統的繼承與發展

摘要：翰林國史院是元代文人精英活動的中心，也是詩文創作、交流的中心。翰林國史院文士對當時文壇風氣有導向作用，其活動方式對元代文壇有著支配作用。從清談問學、唱酬聚套題詠、品題賞鑒幾個方面可以看出，自宋代以來定型的士大夫的活動方式。并沒有因為異族政權的建立而發生斷裂，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僅持續而且得到了發展。基于此，即可明了元人詩文風貌的形成與趨同的相關背景。

關鍵詞：元代：翰林國史院；文士群體；生活方式

中圖分類號：G1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1-0149-04

元代文士的活動及表現出來的特點很少引起人們的關注，而關于元代翰林國史院文士活動的情形及特點的研究更是付諸闕如。元代作為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漢族文士仍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自宋代以來定型的文士的活動方式，并沒有因為異族政權的建立而發生斷裂，相反文士活動的方式不僅有了新的發展。而且隨著南北文化的交融。文士之間交流的密切。使他們的詩文風氣也發生了變化，其中翰林國史院和大都的文士在其中起了引導風向的作用。

一、清談問學

元代翰林國史院文士在公余之暇常常談古論今，切磋學問。加之翰林國史院收藏文獻典藏非常豐富，“‘故宋圖籍禮器具在，宜收其秘書省、無章閣、翰林、太常，考集目錄，宋史異日必修纂。’遂悉輦歸于朝。”同時還收藏有很多碑帖書法精品，這無疑有助于文士們擴大視野，增長見聞。

王惲對此方式有所記載：“鹿庵先生曰：“作文之體，其輕重先后猶好事者以畫娛客，必先示其尋常。而使精妙者出其后。”予偶悟曰：“此倒食甘蔗之意也。”

翰林國史院文士多是元代學術精英，因而這種活動方式使翰林國史院有濃厚的學術風氣和研究氛圍，不同于其他機構。

翰林國史院為朝廷起草詔書是很重要的一種職能。一般來講，按皇帝的旨意書寫詔書較為慎重，因而往往幾易其稿，相互討論。此外資深的翰林國史院文士草詔時的學術索養及思考方式也對后來的翰林國史院文士有一定的影響。如元代著名學者袁桷記閻復書寫詔書之才氣：“一日草詔書，其語意難以入國語。太臣疑之。有集賢學士亦出微語。公(閻復)召掾史，具紙筆，請學士改撰。學士大愧，卻立。會食畢，公改為之，而前詔一字不復用，一坐大驚。”

張養浩記載姚燧書寫詔書的特點：“時公直學士院，每有所述。于晏酣后岸然瞑坐，辭致砰隱，書者或不能供。章成則雄剛古邃，讀者或不能句。尤能約要于繁，出奇于腐。江海駛而蛟龍孥，風霆薄而元氣溢，森乎其芒寒，皜乎其輝燁。”閻復、姚燧是元代初期翰林國史院的領袖人物，都曾任過翰林學士承旨，地位崇高。其后的袁桷、張養浩也是元代中期著名文士領袖，并且都任職于翰林國史院，他們之間既是同僚也是晚輩。閻復、姚燧的才氣淋漓給袁桷、張養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無疑，翰林國史院濃厚的學術傳統和研究氛圍也是文化傳承的一種方式。這也解釋了為何有元一代翰林國史院一直詩文大家迭出，可以引導元代詩文風氣的潮流和轉向。

二、唱酬聚會題詠

元初標志著南北詩文風氣交匯的雪堂雅集聚會。是當時最大的文士聚會。參與者很多為翰林國史院文士：“釋統仁公見示《雪堂雅集》二帙……得二十有七人：副樞左山商公諱挺。中書則平章張九思，右丞馬紹、燕公楠，左丞楊鎮，參政張思立。翰林承旨則麓庵王公諱磐、董文用、徐琰、李謙、閻復、王構，學士則東軒徐公諱世隆、李槃、王惲，集賢學士則苦齋雷公膺、周砥、宋渤、張孔孫、趙盂頫，御史中丞王博文、劉宣、吏曹尚書則(夾)谷之奇、劉好禮，郎中張之翰，太子賓客宋道，提刑使胡祗通，廉訪使崔碹，皆詠歌其所志。”參加者商挺、張九思等都是當時的著名文士，姚燧是元初北方文壇領袖，從他的記載從中能看出當時北方文士在文壇上的地位與自負之情。張之翰也認為：“江南士人曩嘗謂淮以北便不識字，問有一詩一文自中州來者，又多為之雌黃。蓋南北分裂。耳目褊狹故也。盱江吳帝弼近由建學提舉得主安仁簿，以燕都諸公餞行詩見示。由鹿庵(王磐)、左山(商挺)二大老而下，如宋秘監(宋渤)之渾厚、王禮部(王構)之圓熟、閻侍講(閻復)之典雅、李諭德(李謙)之警戒、徐參省(徐世隆)之情實、魏侍御之雄拔、馬刑部(馬紹)之精切、夾谷郎官(夾谷之奇)之感慨、楊修撰(楊鎮)之古秀、王儀曹之巧麗，皆余所素知。南來所未見也。君攜此冊。試令向之好雌黃及謂不識字者一讀，余不知以為何如。”無初南北文士的聚會，使南方文士的詩文觀念開始傳布到北方。并且和原來金源區域的文士詩文觀念相互了解接觸，使南北詩文觀念得到融合。此事發生在元滅南宋后不久，故有其特殊的象征意蘊。當時南北的文士都意識到詩文領域的革新勢在必行，而新的統一王朝的建立使元代文士普遍產生的盛世情結為此次聚會做了鋪墊。也為日后的大德、延裙之際元代詩文觀念的形成作了準備。

翰林國史院文士之間相互聚會題詩唱和風氣較為流行，與宋代館閣翰苑相比，并不遜色。如元初翰林國史院的文士于公務之余常常游覽大都附近名勝，并為之作詩唱和，這成為大都文士群體的一種生活方式之一。張之翰等人在游大都玉泉山、香山等名寺時，往往相互題詠，“余為翰林時，嘗與院中諸公游都西玉泉、香山諸名剎，往返數日。唱和成軸。”他們題詠的同時還會配之以畫，元人題畫詩的繁盛就與他們的頻繁聚會活動有密切關系。

元世祖至元年間翰林國史院的文士聚會活動尚不經常，主要由于翰林國史院草創未久，其制度規模尚未規范化。隨著國家的漸趨穩定，文學也發展繁盛起來。“昔在至元、大德之問。天下大定，天子方與民休息。中外晏然。可謂熙洽之至矣。武皇帝入纂大統，當富有之大業，圣明于赫，盛莫加焉。方是時也，國家豐裕，府庫充斥。”南北文士交流的頻繁使詩文的風貌逐步發生改變，元人對此變化有深刻的體認，王旭言：“我國家自草創以來，文風陵遲，士氣猥陋，殆五十年，否極而泰，天啟圣人，旁求俊X，丕光鴻業。士之濯泥涂而登云霄者。肩摩而踵接也。”這種體認說明一種新的詩文風貌開始形成，元人對此逐漸有了自覺的認識和理論上的自覺。文士之間的交往增多，詩文唱和的風氣盛行開來，虞集曾回憶大德年間的這種風氣：“大德中，予始至京師，海宇混一之余，中外無事。中朝公卿大夫士，敦尚忠厚，雅厚文學，四方名勝萃焉。四明袁公伯長在翰苑，最為相知。濟南潘君仲德。同為國學博士。”鄧文原、趙孟頰、虞集、袁桷、貢奎等南士在詩文理論上已漸趨一致，提倡雅音，草除南宋以來詩文格局柔靡纖弱之習，在對南宋末年詩文風氣批判的同時。逐步確立了元代轉型時期的文學觀。

此外翰林國史院的同僚常有為父母或自身壽辰時寫詩文相慶的傳統，這種風氣極為盛行，如張養浩為其父親慶壽時，同僚袁桷等人都寫有賀詩。這不僅僅是增進友誼的一種手段，而且是顯露才藝的機會。

翰林國史院官員外放，退居田園，同僚往往寫詩相送，以資紀念。如周應極，字南翁，饒州鄱陽(今江西波陽)人，是著名文士周伯琦之父。其于仁宗皇慶元(1312)年建成悠然閣，之后同僚多作詩文唱和，成為當時的一種文士雅集。翰林國史院的文士幾乎都為此寫有詩文，可見這種活動的廣泛程度。如趙孟頫寫《周南翁悠然閣》詩：“青山與高人，一見如有約。悠然相莫逆，無語心自樂。凌虛步丹梯，攬秀有高閣。應同九皋鶴，翱翔在寥廓。”范德機《寄題集賢周司直悠然閣》、楊載《悠然閣》，這些詩都是題詠悠然閣的名篇。顯然，翰林國史院文士對此描寫并不在于是否親臨，而是他們才藝的顯露，“國家承平，以文物相尚，名人巨公畢集輦下，雖一詩之出，必各極其所長，期于必傳而后已。”

自元武宗、元仁宗時期以來體現的是南北詩文風氣的融合和理論主張的漸趨一致，這種同題集詠的方式無疑是文士切磋詩文技藝的最佳交流方式。

三、品題賞鑒

元代題畫詩極為發達，翰林國史院和后期的奎章閣正好起到倡導風氣的作用。

總體上看，元代書法、繪畫藝術發展較為成熟，他們強調寫意的畫風，使中國的繪畫發生了重要的轉折。元代的文人畫家之多、作品之精在整個中國繪畫史上都有重要影響。元代翰林國史院的文士具有多方面的藝術才能，很多都是造詣精深的書畫名家，除了為人熟知的南方文士趙孟頫外，還有北方高克恭、商琦等人。

不僅如此，元代上層人物的提倡也對書法、繪畫藝術的發展有所幫助，元文宗(1304—1332)傾慕漢文化，是漢化較深的君主。精通漢語、漢文。他成立專門機構奎章閣、學士院。元代任職奎章閣、學士院的很多文士都有在翰林國史院任職的經歷，這種盛況，可以與唐宋文治之勝時媲美：“昔我文宗皇帝，天下太平，文物大備。……文章則有故翰林學士元公復初，發揚蹈厲，藐視秦漢。書翰則有故翰林承旨吳興趙公子昂，精審流麗，度越魏晉前賢。侍讀學士左山商公德符，以世家高材，游藝筆墨，偏妙山水，尤被眷遇。”

元世祖平定南宋之后，南宋宮廷所藏文物、書畫、法帖都被送至大都，“圣上御極十有八年，當至元十一年丙子，春正月，江左平。冬十二月，圖書、禮器并送京師，……予遂與左山商臺符叩閤，披閱者競日。凡得書畫二百余幅，今列于左。”這些豐富的藝術精晶的收藏使元代文士的品題鑒賞力大大提高，這也促進了元人題畫作詩風氣盛行：“聞秦中有《川行圖》，……其摹寫甚妙，因索圖呈參政左山公，公慨然題其后。后還燕，士夫傳玩累月，竟失圖于王仲謀內翰家，僅存其詩。”朝中文士竟相傳觀，并且題詩，可以看出這種風氣的盛行。至于趙孟頫所作書畫題詠賦詩，在元代各種文獻記載中最為常見，流傳后世頗多。

翰林國史院文士的主導地位使元代的文人畫家更為成熟，這種風氣甚至影響到少數民族文人，如高克恭是受漢文化影響較深的西域人，其身居高位。但行事更像隱居世間，摒棄外緣的隱士。他身上具有的靜穆氣質使他與藝術創造渾然一體，“在杭，愛其山水清麗，公退，即命僮挈榼攜杖履適山中，世慮冰釋，竟日忘歸。好作墨竹，妙處不減文湖州。畫山水，初學米氏父子，后乃用李成、董元巨然法，造詣精絕。”忘卻了世間俗事的牽引，對清麗自然山水的模擬，同時留心師法古人，使高克恭在書畫創作上獨步一時。有深厚鑒賞功力的袁桷評價高克恭：“房山筆精墨潤，澹然丘壑，日見于游藝。此詩之作，其所以惓惓不忘者，難與俗子語，姑以見夫恩賢之心，在于寬閑自得之后，不在于爵祿有列之時也。”藝術創作中達到靜穆的境界之后，心態也處于極為凈化、空靈的狀態，才會在創作中達到凝神的境界，因而在作品中會出現咣透紙墨，觀者莫不斂衽”的藝術效果。靜穆境界的追求使元人更為尚意，尋求氣韻。這種風氣無疑和翰林國史院的文士有著密切的關系。

元代翰林國史院品評書畫的風氣，使元人更為注重畫的意趣。具有更多的文人畫的特色，趙孟頫言：“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今人但知用筆纖細，傅色濃艷，便自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豈可觀也。吾所作畫似乎簡率，然識者知其近古。故以為佳。”他反對的是南宋末的書畫的纖細、萎靡，或是書畫的濃抹重彩的設色方法。為了追求繪畫的形式美，而使繪畫失去內在之莢氣韻生活之美是元人達成的共識。與之相對的另一面，是繪畫中追求氣韻生動、率簡高古之風。

對神似和氣韻的主張正是古意的內涵，這種認識觀念的變化在元代及后世都有深遠的影響。對繪畫層次的界定，及內在思路的調整，說明了元人認識程度逐漸理論化與系統化，他們認為氣韻的達到和天資有關，非關學力而能得，此種認識正是鑒賞繪畫水平高低的主要尺度之一。可以看出，品題鑒賞也是當時文士主要生活方式之一，反過來，這種方式也促使了詩文的繁盛。

從清談問學、唱酬聚會題詠、品題賞鑒幾個方面可以看出，中國文化的傳承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它有自己的生長方式和發展規律，而其中士大夫的精英地位決定了漢族文化在元代仍發生著重要影響。自宋代以來定型的文士活動方式，并沒有因為異族政權的建立而發生斷裂，元代翰林國史院及大都文士群體對元代詩文的繁盛還起著主導作用，其生活方式促進了詩文等文學活動的發展，也使元代書面藝術更加繁榮。他們的藝術化的生活方式甚至也吸引和改變了很多元代其他民族的上層人物，在元代，各種異質文化的交流。反而促使了元代士大夫生活方式的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