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和現世這個家庭有著說不出的緣分,在沒有降生之前,我就在這家居住了良久。我好像親眼看見姐姐學步時笨拙的動作、哥哥學步時的聰慧與靈透,我常跳到媽媽的心里感受他們——姐姐摔跤時的揪心,哥哥天分顯現的愉悅……那段時光無言而快樂。
我出生時,姐姐和哥哥已經是兩個淘氣貪玩的孩子,在他們眼里我是個不會走路的活娃娃,又是個咿咿呀呀的小可憐。他們都有一種優越感,他們會走路可以到處跑,前院后院盡情玩,而我只能著急地叫著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語言,在小木床里踮著腳尖向外張望。
總是在我焦急的時候,忘情玩耍中的哥哥跑到我身邊,拉著我的小手說:“噢,妹妹別著急,哥帶你去玩,院子里有好多水牛兒、蛐蛐呢,等著啊,我去捉。”我高興地揮動手臂。
靜靜的大院白天只有我們三個小孩兒,一個不會走路,兩個天生好奇敢捅馬蜂窩的淘氣。有個雨后的下午,哥哥在后院背陰的地方翻找著什么,好像發現了寶藏,我張著小嘴,緊緊攥著床棱張望哥哥奮力移開那些堆積的空花盆。終于,哥哥大喊大叫起來,他高興得直跳,手里捧著一只小烏龜跑到屋里:妹妹看!烏龜!
我至今記得他閃爍光彩的眼神,他看我眼中的驚奇,這個鏡頭我永遠記得。
初秋,那是一個向日葵花影搖動的情景。我聽見哥哥在院里噼里啪啦摔打著什么,我急切地要去看,我要知道哥哥究竟在做什么,因為我發現,窗前的向日葵明顯少了,我咿咿呀呀焦急地喊著:哥哥哥哥哥……用小手指著窗外,張著濕乎乎的小嘴,淌著長長的口水,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媽媽,希望她能抱我去院里。媽媽被我清晰的發音弄得愣了一下,隨后急急地叫哥哥:“快來,快來,你妹妹會叫哥哥了!”
哥哥被我突然的大哭弄得不知所措,扔掉向日葵拉我的小手。媽媽趕緊過來抱起我,我使勁兒拍打哥哥的手,把自己打得好疼。聽媽媽嗔怪著哥哥,我想一定是媽媽冤枉了他,其實他沒有欺負我。如果哥哥有這段記憶,不知他還委屈嗎?
爸爸媽媽總對我特別關愛,尤其是哥哥特別疼惜我、縱容我,好像總有讓我高興起來的法子。他拉著我的手說:好妹妹不哭,不哭,哥哥教你學走路。我聽明白了這話,睜大掛著淚珠的眼睛,笑出了聲。
那個秋日的下午,我迷蒙中醒來,陽光透過云格窗棱映照在潔白的床單上。媽媽坐在我身旁輕輕絮語,那些話我似懂非懂,只記得聲調平和,溫存。
哥哥趴在床邊不停地親我的睫毛。他一邊親,一邊看我眼睛眨動,逗得他樂出了聲:“真好玩,真好玩。”媽媽又怪他淘氣吵妹妹睡覺了:“好孩子,等妹妹醒了,教她學走路吧。”
哥哥早就期待著這個光榮的使命呢,他覺著教妹妹走路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幾乎是哥哥抱我長大的。我清楚地記得,我嬰兒的時候他就喜歡凝視我的眼睛。從我記事起他就像守護神一樣,晚上我鬧著不睡覺,只有哥哥摟著才能把我哄著。我喜歡哥哥的手輕輕護攏我的小腦袋和后背,他常對媽媽說:媽媽,妹妹像個瓷娃娃。
對哥哥的依戀似乎與生俱來,我曾對媽媽說:“媽媽,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一直到老。”媽媽說:“哥哥長大了要娶媳婦結婚,你們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哭了,說:“長大我要嫁給哥哥,我們不分開!”媽媽就笑出了聲,捏著我的小鼻子給我擦眼淚,認真地說:“傻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
一個隆冬的早晨,哥哥早早起來生火。朦朧中我睜開眼睛,煙霧里,我注視著他結實的后背,起伏的肩膀。修長高大的他,發育得像曠野里挺拔的杉樹,這就是那個玩耍的男孩兒嗎?小時候,他馱我在肩膀上滿院子瘋跑,逗得我笑岔了氣兒……他是什么時候長高的?
凝視中,往日情景恍然重現。我靜靜走到哥哥身邊,靠在他肩膀上輕輕問:“我想騎哥哥,還像小時候,行嗎?”他臉上粘著灰,沒說什么,只是把身子挪過來,用手輕輕拍我肩膀,扭過頭微笑著看我,那眼神像是在問:這就是我背過的小女孩兒嗎?她是什么時候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