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念他的恩。沒有他的嚴厲,我不會成長;沒有他今天的慈愛,我看不透——草木一秋。
我到北京上大學,爸爸送我,住在招待所。當時他的心境和心態(tài)我不能很好領(lǐng)會,我才十七歲,懵懵懂懂的。
爸爸來北京時給我買了兩樣東西,一個是紅色的錄音機,在前門大柵欄買的,花了五十多。就如現(xiàn)在的家長給孩子買電腦一樣,因為學習要用的。買完后我們?nèi)チ颂靿珗@,爸給我照了一張相,抱著那錄音機,美死了!還一樣東西是奶白色的暗花襯衫,花了二十元。那時的二十元相當于今天的七、八百,預算外的,特喜歡……上大學前我很少有女性化的衣服,長統(tǒng)襪也沒穿過。這件衣服似在電影里見過,爸就給買了,穿了好幾年。
爸爸在跟我告別時,好像流淚了。這輩子我見過他三次眼淚,那場景一直記得。
爸爸從不會對我說:我愛你,或者你是個寶、爸爸怎樣在意你之類的話,相反我童年、少年時代是被他打大的。
13歲以前的記憶都是他打我。我爸年輕的時候比較暴躁,不會做家務,對別人說話,從來都只有上句。回到家也這樣,媽媽會與他吵架。他不示愛,關(guān)心我們的學習也少,只是偶爾帶我們下下軍棋什么的。
他打我厲害,下得了手。我有兩次經(jīng)典的挨打。一次去新華書店租小人書,被小偷偷了,我喊:“為什么要偷我的錢?”結(jié)果他們是團伙,把我給打了。周圍圍觀的成人,沒一個站出來說話,也沒人攔著。那年我9歲,特委屈,一路哭著回家。誰想爸爸又打了我,他說我傻,不應該喊。這件事我記憶很深,曾經(jīng)恨他。另一件事是停電了我還點蠟燭看書,他說幾遍不要再看了,我都不聽。他氣極了,一下把我摑倒在地。我反抗激烈。他很長時間拿我沒辦法,完全想不出一個女孩子怎么會這么倔。
爸爸是過了60歲才柔軟起來的,之前他一直當官,習慣了。我七、八歲就給他寫打油詩,工工整整抄給他。有一首是這樣的:搖搖晃晃李局長,休在家中稱霸王,待到人民得解放,哈哈。
爸爸后來變了,是生活的變化導致了他的變化。一個非常社會化的男人,退休了,好幾年精神上的更年期。后來才慢慢適應,越來越像個老太婆,會嘮叨,會眷念。我每次回家,他總趴在20樓的窗口……我走,他一定下樓,送我到車前。不管多冷多熱,都這樣。
我自己看著父親從一座山變成一個泥巴,從有力量的男人變成一個嬰孩兒。現(xiàn)在就老哄著他:“乖,聽話……”他很受用。我不能想象二十年前可以對他說“乖”。
他一點不后悔打我。當時小,不能與他交流,現(xiàn)在我從他的眼神里領(lǐng)會到,他其實是欣賞這種倔的,我跟他一樣。
我挺感謝爸爸,他帶給我的是山一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