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三層的建筑,并不高大,也不華麗。門口排著長隊,隊伍從門口的平臺沿著半層樓高的臺階一直延續到街邊。人們像是參加一次宗教儀式,虔誠地、有序地排隊,很有耐心地等待進入那個期待已久的殿堂。
這個殿堂不是宮殿,不是教堂,是梵高美術館。
這個每天都會出現的場面,是梵高未曾預料的,要不,他不會對著自己的肚子來一槍;是他的鄰居不曾預料的,要不,他們不會聯名上書把他趕進瘋人院;是他那個時代所有人都未曾預料的,要不,他的畫不會在他們眼里一文不值,拿它來遮墻縫,甚至蓋雞籠。
終于有一天,梵高這個曾經被遺忘的名字,突然變成了財富的象征。在政治家眼里,梵高從一個瘋子變成了一個價值無法估量的文化品牌,凡能與他扯上關系的,紛紛與他攀親:梵高生前居住過的小鎮要認他作鄉親;法國甚至要以國家的名義認梵高作法蘭西的兒子,他們的理由是,梵高最高產的幾年是在法國度過的,并且死后也葬在了法蘭西的土地上;梵高真正的祖國荷蘭終于醒悟,原來19世紀他們有個最值得驕傲的兒子叫梵高。
但這一切,對梵高來說來得太晚。在生時他從未感受過被崇敬和被熱愛的滋味。他所曉得的,是饑餓的滋味,被人鄙視的滋味。他留給這個世界的遺言是:“痛苦便是人生。”
執著愛情而不得
梵高的痛苦感受首先來自愛情。愛情對別人是美好的,但對梵高卻是殘酷的。他在倫敦畫店工作時,愛上了房東的女兒,求婚遭拒。對于過分執拗而又認真的梵高,這一挫折就顯得分外沉重。他因此放棄了倫敦的工作,逃離那個傷心地。然而,他對愛情的執著又讓他欲罷不能。不久,他又返回倫敦,在教堂里攻讀神學。為了偷偷看一眼那個并不愛他的女人,他常常一大早從教堂出發,一步一步,走到深夜……鞋子破了,腳起了血泡,還依然堅持,直到徹底絕望。
他回到荷蘭,在阿姆斯特丹繼續宗教的學業。不久,他認識了居住在這座城市的表姐凱·沃斯。那時他已開始練習繪畫,恰好表姐也有同樣的愛好,并很欣賞他的才情。最初的一段時間,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梵高也曾帶著表姐去父母所居住的萊頓寫生,他的畫因了表姐的存在而變得柔和。他知道,他愛上了表姐,并且這一次的愛情比在倫敦的初戀來得更瘋狂。而當他向表姐求愛時,得到答復卻是:“不,辦不到,永遠辦不到!”
有一天晚上,他忍不住對凱的思念,又去她家求見,舅舅百般阻攔。沖動的梵高將手放在正燃燒的蠟燭上,“什么時候她跟我說話,我什么時候將手從火上拿開”……
那天晚上,梵高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手的燒傷他沒有什么感覺,因為人格和自尊的傷害太深太深。他忍住心中的刺痛,孤獨地在阿姆斯特丹黑咕隆咚的街巷中狂奔,一直跑到郊外。一種巨大的悲傷涌上心頭,他用一只手捂住嘴,強迫自己不哭出聲來。
1881年,梵高帶著傷痛離開阿姆斯特丹,前往海牙學畫。在海牙的街頭,他遇到喝得爛醉、并懷著孩子的妓女西恩。他對西恩產生了深切的同情,讓她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并把自己全部的愛情奉獻給了這個不幸的女人。但這一次的愛情卻激怒了做牧師的父親,他認為梵高的行為讓家族蒙羞,果斷地宣布斷絕與文森特·梵高的關系。梵高從此失去了經濟來源,學業與愛情也走到了盡頭。一連串的打擊毀滅了梵高最后僅存的一點自信,他終于明白,男女之愛、人類之愛、上帝之愛都是不會眷顧他的。
屈就友情而不獲
1888年夏天,孤獨的梵高在阿爾組織一個名叫“南方畫室”的畫家沙龍,向一些畫家發了邀請,結果只有高更答應前往。
收到高更準備前往阿爾的消息,梵高欣喜若狂。這年8月,他畫了第一幅《向日葵》。他原本想畫12幅向日葵來裝點他在阿爾租住的小屋,以迎接高更的到來,但剛畫完4幅高更就來了。高更對梵高的這種金黃色的組合十分喜愛,對已掛在小屋的《向日葵》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在高更的鼓動下,10月份,梵高用高更帶來的黃麻又畫了第五幅向日葵。
但是,不久,兩位藝術家因藝術理念上的差異發生了劇烈的沖突,情緒過激的梵高,揮舞著菜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高更在驚恐中離開了阿爾,離開了梵高。他在這里只住了兩個月,這個時間,對一心盼著他到來的梵高來說,實在是太短暫了。
1889年1月,梵高在對高更的極度思念中,畫了第6幅向日葵,這一次,他調整了自己的風格,消除了一切可能帶來現實主義聯想的細節,以迎合高更的藝術趣向,因為他要把這一幅送給高更。一向固執的梵高為了挽回高更的友情,甚至愿意在畫風上做出妥協。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高更走后再也沒與梵高見過面。6幅《向日葵》成為他與高更的友誼開始與結束的見證。
因為對友情的期望過于強烈,對既得的友情過分看重,所以當對方讓他失望之后,由此而來的痛苦就幾乎是致命的。失去高更的梵高從此一蹶不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中,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笑容。
梵高的生命就像他呈現在畫布上的筆觸,雖短卻粗,那堆積在畫布上或灰暗或亮麗的色彩正是他生命厚度的昭示。他的生命肉體,在別人眼里是卑賤的,但他卻在被人鄙視的目光中堅守著自己高貴的靈魂。歐文·斯通在《梵高傳》中對青年時代的梵高有過這樣的描述:留著長發,喝著酒,不會彈吉他,卻總喜歡抱著吉他憧憬未來,想象著“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