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生的救贖

“光量子”治療有蹊蹺

藥液充氧后，再用紫外光照射，會發生什么反應?藥性會改變嗎?

1997年，在某地段醫院工作的陳曉蘭發現了醫院的新把戲——“光量子”治療的蹊蹺。為此，她打電話給一家大醫院理療科主任咨詢。得到的答案是:藥物既不能用紫外光照射，也不能充氧。在不確切的情況下，將“光量子”大規模用于臨床治療是對生命和健康的漠視。

資料上說，“光量子治療理論”的發明人是上海醫科大學的陸應石教授。陳曉蘭決定查出此人，卻得知某醫科大學沒有這位教授，甚至連叫這個名字的員工也沒有。

老護士長周鴻寶經驗豐富、責任心很強，她告訴陳曉蘭，在光量子治療的操作上也存在隱患:一是往藥瓶充氧的長穿刺針連個針套都沒有，掛在氧氣瓶上會將污染物帶進藥液;二是這根長針固定不換，從這瓶藥拔出再插進另一瓶藥里，而且要插到藥液里充氧，往往從青霉素或鏈霉素藥液拔出來就插到其他藥液里去，這會污染藥液，很危險。部分病人在“光量子”治療后，會莫名其妙地發高燒，除新型抗生素之外，其他藥物治療均無效。

醫生上訪

但是，在“光量子”問題上，醫院不允許有不同的聲音存在。一天，醫院召開全體醫務人員大會。行政主任像吵架似地說:“激光就是紫外線，紫外線就是激光。如果誰再散布紫外線不是激光，影響醫院的經濟效益，我就讓誰下崗。”這話就是說給陳曉蘭聽的。“你這是指鹿為馬!‘光量子’上面清楚地寫著‘ZWG’，‘ZWG’就是紫外光，紫外光就不是激光!”生性倔犟的陳曉蘭站了起來，跟行政主任辯論道:“你這樣做是欺騙病人，是謀財害命!”會場亂了，最終不歡而散。

“光量子”進而成為醫院的搖錢樹，醫生和護士的獎金如逢牛市，一個勁兒地往上躥。陳曉蘭認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決不能讓隱患被金錢掩蓋。

陳曉蘭夜晚摸進掛號室，抄下接受過“光量子”治療的病人住址，找到了幾十位病人和家屬，其中有23位愿意接受調查，另外有9位已經死于腎功能衰竭和肺栓塞。在用過10次“光量子”治療的病人中，多數出現過重度感染。

陳曉蘭開始了漫長的上訪之路，她在一張表上記載著1997年12月到1999年8月間上訪的部門和次數，共計71次，其中上海市衛生局她先后去過13次，市醫藥管理局她去過9次，還去過市人大、市紀檢委、市工商局、市物價局等部門。

“陳醫生，你是第一個舉報‘光量子’的人，而且還是位醫生。”陳曉蘭的舉報終于引起市醫藥管理局醫療器械監督管理處的重視，他們向局領導和國家醫藥管理總局做了匯報。

最終，理療科被砸了，陳曉蘭被迫“自動離職”，“光量子”卻還在其他地段醫院流行著。

死磕“光纖針”

2001年，當調到另一家地段醫院工作的陳曉蘭看見風靡市上的“光纖針”時，一下子就跳起來了。它跟“光量子” 相似，所不同的是一個是紫外光，一個是激光。在臨床用藥中，對任何藥物進行加氧、加熱、光照、酸化等再加工都是違法的。藥品被再加工后必須經藥監部門重新檢測、試驗，然后作為新藥重新命名才能使用。再加工后的藥品，不管是否算新藥，在沒經過藥檢部門檢驗和批準之前，絕對不能臨床使用，更不能靜脈注射。

但是，“光纖針”不但沒被取締，反而獲得注冊，用假的醫院、造假的廠商和售假的經銷商更囂張了，陳曉蘭對有關部門失望了。當她得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SFDA)設有局長接待日時，懷著希望登上開往北京的列車，她不相信政府會允許坑害病人的偽劣器械存在。

她又一次失望了。在“一次性光纖針”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論證會后，2004年2月20日的“激光血管內照射同時合并輸藥安全有效性技術評價會”還是認可了 SFDA批準注冊的“一次性光纖針”的存在。

2月，陳曉蘭再次跟SFDA有關官員談了自己的意見。他們絕大多數有責任心和正義感，或明或暗地給陳曉蘭許多幫助。3月1日，在家的陳曉蘭突然獲知 SFDA要請人協助整理有關“光纖針”等醫療器械的材料。SFDA之所以尊重她，重視她所反映的問題，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她從來不亂說。

通過查證和暗訪這門陳曉蘭已深諳此道的功課，在她和有良知的專家、官員共同努力下，2004年5月底，SFDA終于下發“嚴格禁止在激光照射時加入任何藥物”的文件。陳曉蘭感到多少年的艱苦努力終于沒有白費。

但沒過多久，陳曉蘭就高興不起來了，她發現許多醫院仍然用“光纖針”加藥對病人進行治療。她沒想到自己為之奮爭數年才取得的成果只是一張廢紙!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陳曉蘭決定充當病人，去做激光加藥輸液治療，然后再去SFDA舉報。

以身試藥

理療室里坐滿了扎“光纖針”的病人，年輕的，年老的，還有孩子。陳曉蘭坐在椅子上，護士將“光纖針”給她扎上了。驀然，陳曉蘭發現扎在自己靜脈的針頭是假冒偽劣的——它是用塑料黏合劑粘合起來的，表面十分粗糙，下面還有一點突出。這很恐怖。激光的光線很強，照射在藥液和黏合劑上，會發生什么樣的化學反應?

陳曉蘭緊張起來，兩眼盯在那針頭上面，恐懼隨著藥液流入血液，引起身體的戰栗。為了取得證據，又不能立即將針拔下來。突然，她面色蒼白，汗如雨下，渾身綿軟無力，幾次想將針頭拔下，可護士在前后左右轉悠來轉悠去。她怕打草驚蛇，暴露自己的意圖，只好硬撐著。

陳曉蘭最終以上廁所為名，讓一同前來取證的記者舉著藥瓶跟進了衛生間。她把針頭拔掉，將針頭和藥瓶裝進包里，悄悄溜走。

陳曉蘭取得證據后，又趕赴北京，向國家藥監局舉報。

2004年7月15日，衛生局終于下發了《關于嚴禁在激光血管內照射同時進行藥物輸液的緊急通知》。

2007年度中央電視臺“感動中國人物”獎頒發給了陳曉蘭。

(摘編自朱曉軍

《一個醫生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