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明代的清廉官吏

清廉官吏，也就是所謂的“廉吏”，又稱“循吏”，明清時期稱為“清官”，它是一個復雜的歷史概念，很大程度上是中國封建專制下的產(chǎn)物。歷代統(tǒng)治者為了維持和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都要求有一支廉吏隊伍，于是在各個不同的歷史階段，都產(chǎn)生了許多具有不同特點的清廉官吏，處于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明代也不例外。

明代已步入中國封建社會的晚期，這時的封建專制政體日趨成熟，但伴隨而來的便是封建政治的日益衰敗。明代在今人心目中的印象往往呈現(xiàn)為皇帝昏聵、朝綱不整、宦官專權(quán)、權(quán)臣擅政，官場中黑暗腐敗，上至身居要職的重臣，下至普通的地方官吏，無不貪贓枉法、中飽私囊、魚肉百姓，正如那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誠然。

有明一代，以皇帝為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和勞動人民的矛盾始終存在，并且到中后期愈益尖銳，社會危機不斷加重，統(tǒng)治階級對下層民眾的盤剝變本加厲。但同時縱觀整個明代，依然存在不少“出污泥而不染”的清廉正直官吏，其中既有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也有普通地方官吏，正如張瀚所說：“我國家英賢輩出，其以道德、功業(yè)、文章名世者代不乏人。”這些被后世史家稱為“循吏”的人，為混濁的官場注入了清新的空氣。

一、固守清儉、廉潔自律

身處官場，面對賣官鬻爵、錢權(quán)交易的官場潛規(guī)則，本性的弱點讓人很難不深陷其中，但“士大夫生平要以固窮為第一義”，“須是硬脊梁，于事始有擔荷。”也確有一些清廉官吏真正做到了“植耿介不阿之節(jié)，持清白無染之操。”

萬歷十五年(1587)，74歲的海瑞去世，他的遺物只有竹籠一只，內(nèi)有俸銀八兩，葛布一端，舊衣數(shù)件，連棺材也是士大夫們湊錢買的。事實上，海瑞生前儉樸到一般人難以理解的程度。他穿布袍，吃糙米，讓家中老仆種菜自給。母親過壽，只賣了二斤肉。名臣于謙“廉清方正，一錢不私”，“景廟時，才遜賜第，止宿直房。與夫人董氏居，共甘淡泊，旁無姬妾，食不重味，衣不重裘，鄉(xiāng)廬數(shù)椽，僅蔽風雨，薄田數(shù)畝，才供健粥”。景泰、天順年間的監(jiān)察御史王琦“以清介自持，在官門無私謁，平生不治生產(chǎn)，居貧晏如也。”冬天下大雪，僵臥在家不能出門，最后竟然饑寒而卒。這在常人看來迂腐得不可思議，但“寧可忍餓而死，不可茍利而生”，清廉官吏們兩袖清風、節(jié)儉自律的超然氣質(zhì)，于此可見一斑。

拒絕賄賂、奉公守法，是清廉官吏的又一大特征。宣德初，監(jiān)察御史吳訥巡按貴州，在返回途中，三司遣人追送黃金百兩至夔(今重慶市奉節(jié))府，吳公并不起封，“就題其上還之”，詩曰：“蕭蕭行李向東還，要過前途最險灘。若有贓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間。”廉而不激，充滿智慧。弘治二年(1489)，劉大夏遷廣東右布政使，當?shù)毓賻熘杏幸豁棥傲w余錢”。從來不上庫簿，前任官吏都公然將這些錢據(jù)為已有，大家也都習以為常。劉公剛到任時，庫藏中恰有前任遺留下來未全部拿走的“羨余錢”，庫吏按老套路告訴他這些錢不應附庫簿，劉公沉吟許久，大聲說到：“劉大夏平日讀書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許多時，誠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命令庫吏將這些錢如數(shù)附簿，用作正常支銷，未取一分一毫。人的貪欲最難克服且沒有止境，但深受儒家思想為主的傳統(tǒng)思想文化影響的明代清廉官吏，定要始終不渝地保持清儉自律，除了受他們本身思想品質(zhì)的決定外，還應當有強烈希望留得一世英名在人間的原因。正所謂：“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二、體恤百姓，愛民如子

在剝削階級占統(tǒng)治地位的封建社會，由于土地財富占有的極大差別，農(nóng)民和地主階級始終對立，普通百姓處在社會底層，沒有任何特權(quán)，動亂時期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時常在絕望中企盼救星，呼喚“清官”的出現(xiàn)。這時清廉官吏們就必須肩負起“愛民”、“惠民”、“為民請命”的重大使命。

宣德年間，大理寺卿胡概巡撫南直隸，“用法嚴峻”，“凡豪右之家，素為民害者，悉被籍其產(chǎn)，徙置遠方。”“小民怨氣，一時得伸。”宣德二年(1427)，被謫為常州同知的張宗璉隨御史李立出理江南軍籍，李立為了充實部隊，“逮捕平民實伍”，張宗璉數(shù)次和其爭執(zhí)，李立最終發(fā)怒，張宗璉“臥地乞杖”，曰“請代百姓死”，“免株累甚眾”。正統(tǒng)十一年(1446)，周濟出任安慶知府，當時“歲比不登，民間鬻子女充衣食，方舟而去者相接。”周濟“借漕糧以振，而禁鬻子女者。”并且上疏請求為百姓免租，“詔許之，全活甚眾”。萬歷年間確山知縣陳幼學“政務惠民”。積蓄糧食一萬二千石以備荒，開墾荒蕪田地八百多頃，發(fā)給貧民牛五百多頭，將黃河退地一百三十多頃分給農(nóng)民。農(nóng)村婦女有無法紡織的，共授紡車八百多輛。并置屋一千二百多間，分給貧民。修建公廨八十間，讓六曹吏食宿在其中。共節(jié)省了六百多兩公費，用以代替沒有征到的正賦。此外還栽種桑榆諸樹三萬八千多株，開鑿河渠一百九十八道。一個知縣擁有這樣的政績，不得不令人由衷敬佩。

一心為民的好官自然會得到百姓的愛戴和擁護。封建社會的官員出行時，往往鳴鑼敲鼓，喝斥百姓讓道，百姓也盡量避而遠之。而海瑞出行所至，“人必擁輿左右聚觀之，婦人童孺咸歡呼鼓舞”，張宗璉去世后，“常州民白衣送喪者千余人”，周濟卒官，“民皆罷市巷哭云”。為百姓辦了諸多好事、實事的永樂中東平知州李湘離任時，“民群乞于朝”，請求他留任。奸人誣陷李湘苛斂民財，告到布政司，縣民一千三百人到巡按御史處為他申訴冤情，七十位60歲以上的老人“復奔伏闕下，發(fā)奸人誣陷狀”。最后，李湘終于復官，“而抵奸人于法”。儒家的“民本”思想對清廉官吏的影響很大，他們飽讀儒家經(jīng)典，完全接受這一思想，并且在躬身實踐的過程中，時常帶有反對封建專制和等級制度的意識，不失為一大進步。

三、舍生取義、直言進諫

隨著封建專制主義的不斷加強，明代皇權(quán)被進一步神化，導致君臣隔閡，伴君如伴虎，大臣唯皇帝馬首是瞻，謹小慎微不敢觸怒“龍顏”。可偏有一些官吏，不惜丟掉烏紗帽，毀了所謂大好前程，甚至犧牲身家性命，也要和權(quán)貴豪強抗爭，“批逆鱗”，呈讜言，而清廉官吏們大都擁有這種品格，成為“諫臣”這一群體的一部分。

著名的鐵骨諫臣楊繼盛在兵部員外郎任上，于嘉靖三十二年(1553)上疏皇帝，彈劾權(quán)臣嚴嵩。他以事實為依據(jù)，列數(shù)了嚴嵩的“十大罪”和“五奸”，對嚴嵩貪污受賄、結(jié)黨營私、荼毒蒼生等罪行予以了有力揭露，痛徹骨髓，鞭辟入里。但世宗并沒有悟徹，反“大怒，下繼盛詔獄”，入獄后的楊繼盛傷痕累累，“夜半而蘇，碎甍盌，手割腐肉。肉盡，筋掛膜，復手截去。獄卒執(zhí)燈顫欲墜，繼盛意氣自如。朝審時，觀者塞衙，皆嘆息，有泣下者。”足可以想見楊繼盛遭受杖刑的慘烈程度。當時的嚴嵩權(quán)傾朝野，炙手可熱，與他作對就等于同皇帝過不去，引火上身，楊繼盛明知如此且最終結(jié)局即是慷慨赴死，也要大膽抗爭，需要何等無私無畏的勇氣!眾所周知，海瑞上書大罵嘉靖皇帝，“自知觸忤當死”，買好了棺材，訣別妻子，“待罪于朝”。忠心耿耿的諫臣們就是這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履行著應盡的職責。萬歷十七年(1589)，大理寺評事雒于仁上疏，指責神宗貪“酒色財氣”，“疏入，帝震怒。會歲暮，留其疏十日。”第二年正旦召見閣臣申時行等人，欲重罰雒于仁，經(jīng)申時行等人一再勸說，雒于仁才保住性命，“遂斥為民”。已實屬幸運了。但又有幾位犯顏進諫的官員最后能夠保其身呢?

但冒死規(guī)諫的官員并沒有因此減少，其態(tài)度和聲勢也沒有弱化，反而隨著皇帝的日益昏庸有所加強。前仆后繼的規(guī)諫或多或少也能對皇帝起一些作用，如神宗一日正演戲為樂，突然聽到巡城御史的呵呼聲，立即命令止歌，曰：“我畏御史”。可見他們的努力有時也能產(chǎn)生效果。

明人李詡在他的書中錄有一首寫給諫臣的詩：“肝膽都消血食中，老夫和淚哭英雄。片言禍福人難料，一死是非天自公。后世茫茫青竹簡，高堂咄咄白頭翁。忠魂化作長生樹，隴上空號西北風。”這是諫臣們的真實寫照。他們憂國憂民的滿腔忠誠，奮不顧身、舍生忘死的強烈責任感是值得充分肯定的。足為今人學習借鑒。

四、結(jié)語

“歷史事實告訴我們，任何階級都有忠于自己階級事業(yè)的代表人物，都有自己虔誠的殉道者。”清廉官吏作為明代統(tǒng)治階級的一部分，他們的階級立場、行為方式始終都是維護本階級利益的，他們“和貪官污吏相對抗，和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腐朽勢力作斗爭。這種斗爭對于緩和統(tǒng)治階級和勞動人民之間的矛盾是有利的，從而有利于社會安定，有利于社會生產(chǎn)的恢復和發(fā)展，顯示了一定的歷史進步性。”但是，歷史研究必須從唯物主義的角度出發(fā)，辯證地看待問題。對于明代清廉官吏的分析也應抱此態(tài)度。

科舉出身的明代官吏，深受儒家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相比一般官吏，清廉官吏更加注重“士節(jié)”、“士氣”，而“中國人之人生觀，即抱有死后傳世之觀念”。人雖已沒，名聲口碑還需長存世間，這些都成為明代清廉官吏節(jié)儉自律，甚至幾近迂腐的思想依據(jù)，也可視為他們的個人理想追求。當然，也不可以偏概全，狹隘地認為這就是唯一的或最重要的依據(jù)，這只是清廉官吏行為動機的更深層次的挖掘。姑且不論他們是否都抱有“士大夫委身王家，期立功成名耳，”“以厲世維風”的想法，兩袖清風、廉潔清儉的行為畢竟為社會做出了貢獻，為世人樹立了榜樣，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

明代的清廉官吏，無論身處治世還是亂世，都不同程度地、在不同的地域范圍、通過各種手段方式努力調(diào)節(jié)著農(nóng)民和地主階級之間的對立，表現(xiàn)為他們除暴安民、為民請命，實施一系列惠民政策，這對于緩和社會矛盾、促進生產(chǎn)力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于國于民，功不可沒。其“以民為本”的思想意識和主觀真誠，運用于當代構(gòu)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同樣大有裨益。但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是以捍衛(wèi)封建專制統(tǒng)治為前提的，因為他們始終代表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忠國”、“保國”，絕對維護封建君主的神圣權(quán)威是他們一切行為的初衷。

至于談到冒死進諫，明代清廉官吏們作為封建專制和倫理道德忠實衛(wèi)道士的特點則表現(xiàn)得更加突出。他們的言行常常伴隨著血雨腥風和各種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帶有愚忠的色彩。“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作為統(tǒng)治集團的一部分，他們無法認識到專制皇權(quán)其實是萬惡的淵藪，也不可能依據(jù)職權(quán)對皇帝、宦官和權(quán)臣的種種腐敗、不法行為進行徹底的根治，更不可能靠變更社會制度來做到防微杜漸。”他們的努力和抗爭，“充其量只是對專制皇權(quán)的修修補補”，在一定程度上延緩了明王朝的衰敗和覆亡，但無法“從根本上祛除封建專制體制的痼疾，阻止明王朝的最終滅亡。”

綜上所述，明代清廉官吏處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有其產(chǎn)生和存在的原因和條件、社會貢獻和歷史局限性。由于其復雜性及本人水平有限，難以一一詳述。但有兩點可以肯定：我們不應大造輿論，過分渲染所謂“青天大老爺”，唯有將“清官”現(xiàn)象中的積極精神價值融入到現(xiàn)代人的倫理道德中，才能實現(xiàn)這一研究的價值；而在當代中國，也只有完善健全的民主和法制才是社會安定、國家強盛、人民幸福的堅強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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