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先生學書方法觀淺論

摘要 啟功先生對書法學習方法多有闡述，而且先生從不故弄玄虛，他主張的學書方法操作性強，淺顯易懂，能夠抓住問題的要害，言簡意賅，在傳統學書方法的基礎上又有創新，有時代特色，非常適合當代的學書者，更由于啟功先生為世人矚目的、非凡的書法成就，使人們對啟功先生提倡的書法學習方法更加信服，因此、啟先生的學書方法觀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及意義。

關鍵詞 書法 啟功 方法觀 特點

啟功先生是當代著名學者、文物鑒定家、書畫大家和詩人。先生學富五車，知識淵博。在書法方面。從理論到實踐，都堪稱一代宗師，他的許多精辟的論述，澄清了許多歷史上的錯誤和誤解。啟功先生對書法學習方法多有闡述，而且先生從不故弄玄虛，他主張的學書方法操作性強。淺顯易懂，能夠抓住問題的要害。言簡意賅，在傳統學書方法的基礎上又有創新，有時代特色。非常適合當代的學書者，更由于啟功先生為世人矚目的、非凡的書法成就，使人們對啟功先生提倡的書法學習方法更加信服，因此，啟先生的學書方法觀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及意義。

一、范本的選擇

古人說“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啟先生對于范本的選擇非常重視，在很多場合提及，總結起來，有以下幾個原則：

1、師法古人

啟先生特別強調一定要師法古人。不要學時人。南京藝術學院書法專業的博士生導師徐利明教授在年輕時很喜歡啟功先生的字，并一度熱衷于學習啟功先生的字，于是將薄棉紙蒙在原作上，用小毛筆雙鉤下來，線裝成冊留存，反復對臨。創作時也模仿啟先生。并寫信向啟先生求教。啟先生立即回信告誡道：

寫今人的字容易似，因為是墨跡，他用的工具與我用的也相差不遠。如果再看見他實際操作。就更易像了。但我奉告：這辦法有利有弊，利在可速成，入門快，見效快，但壞處在一像了誰，常常一輩子脫不掉它的習氣(無論好習氣或壞習氣)。

可見，啟功先生認為學書一定要師法古人，不能學時人。啟功先生曾說：

“學書所以宜臨古碑帖，而不宜但學時人者，以碑帖距我遠。古代紙筆，及其運用之法，俱有不同。學之不能及。乃各有自家設法了事處，與此遂成另一面目。名家之書，皆古人妙處與自家病處相結合之產物耳。”

“作書勿學時人，尤勿看所學之人執筆揮灑。蓋心既好之，眼復觀之，于是自己一生，只能作此一名家之拾遺者。所謂拾遺，以己之所得，往往是彼所不滿而欲棄之者也。或問時人之時，以何為斷。答日：生存人耳。其人既存，乃易見其書寫也。”學書終究是要以形成個人風格為旨歸的。因此啟先生認為要“遠源師承”。

2、碑帖并重，尤重墨跡

由于某些書學理論家的大力提倡，學習北碑的風氣愈演愈烈。啟功先生反對從“北碑”之類的石刻入手，強調學習古人墨跡的重要性。啟先生云：“碑版法帖，俱出刊刻。即使絕精之刻技，碑如溫泉銘，貼如大觀帖，幾如白粉寫黑紙，殆無余憾矣。而筆之干濕濃淡，仍不可見。學書如不知刀豪之別，夜半深池，其途可念也。”

再好的拓本，經過上石、刊刻、捶拓、裝褾種種工序，原貌自然打了若干折扣，定會有某種程度的失真，即便是再逼真的石刻也不能和墨跡相比，墨跡本由于沒有經過刀刻斧鑿。其用筆的輕重緩急、起止轉折、點劃的連帶呼應，用墨的濃淡枯濕，都清晰可辨。其墨彩飛動的特點和墨跡中最重要的“活氣”，即使再好的碑刻也無法表現得出來的。

但是啟功先生并不否定碑刻的價值，對北碑的優點也給與了充分的肯定。并且自己在學書的過程中也受益頗多：“余于書，出學歐碑、顏碑，不解其下筆處，更無論使轉也。繼見趙書墨跡。逐其點畫。不能貫串篇章，乃學董，又學米，行聯勢貫矣，單提一字，竟不成形。且骨力疲軟，無以自振。重閱張猛龍碑，乃大有領略焉。”

“北朝碑率鐫刻粗略，遠遜唐碑。其不能詳傳豪鋒轉折之態處，反成其古樸生辣之致。此正北朝書人、石人意料所不及者。”“如果書家真能把古代碑刻中的字跡效果，通過毛筆書寫，提煉到紙上來，未嘗不是一個新的書風。”

“碑與帖，譬如茶與酒。同一人也，既可飲茶亦可飲酒。偏嗜兼能，無損于人之品格，何勞評者為之軒輊乎?”可見啟先生是碑帖并重。要“透過刀鋒看筆鋒”，要用墨跡的鮮活筆意去臨摹石刻的碑帖。

3、依據個人的喜好

啟功先生在《論書隨筆》中說：“選什么帖，這完全要看幾項條件，自己喜愛哪種風格的字，如同口味的嗜好，旁人無從代出主意。其次是有哪本帖，古代不但得到名家真跡不易，即使得到好拓本也不易。有一本范本。學了一生也沒練好字的人，真不知有多少。現在影印技術發達，好范本隨處可以買到，按照自己的愛好或‘性之所近’的去學，沒有不收‘事半功倍’的效果的。”

自己根據喜好來選擇范本才會提高學習的興趣和學習的效率。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為了保持學習的興趣，范本也可以更換。“學習什么都要有一段穩定的熟練的階段，但發現手邊范本實在有不對胃口或違背自己個性的地方，換學另一種又有何不可?隨便‘見異思遷’固然不好，但‘見善則遷，有過則改’(《易經》語)又有何不該呢?”只有按照自己的愛好或“性之所近”的去學。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練習的方法

1、臨摹

自古以來，臨摹名家碑帖可說是學習書法的不二法門，縱觀古往今來的書法名家，沒有一個不是從臨摹入手的，并且都在臨摹上下過很大的功夫。

臨帖當然首先要寫得像，這是第一步。要做到惟妙惟肖并不容易，需下苦功夫，有一些人功夫不到，吃不得苦，耐不住性子，就任筆為體。自謂不求形似，欺人欺己，啟先生形容為：“此無異瘦乙冒充肥甲。人識其詐，則曰不在形似，你但認我為甲可也。見者如仍不認，則曰你不懂。千翻百刻之《黃庭經》，最開詐人之路。”

但是，學得像不是目的，結合啟功先生其它相關的論述以及先生眾多的臨帖作品來看。這段論述絕不是說臨帖就可以隨意的亂臨，還是要越像越好，先生曾說“臨古法書，求其肖似，而拘泥矜持，不啻邯鄲之步。……”顯然，啟先生認為形似和神似并不矛盾。只不過針對不同的學習階段要有所側重，辨證看待，同時兼顧。

相對于其它人的學書方法，啟功先生特別強調“摹帖”的作用。古人說：“摹帖易得位置”。啟先生認為：摹帖是一種調查研究的好辦法，很有好處。他曾經說：“前人的結字用筆規律、方法，以及他們的各自特點，有的用語言能講清楚，有的就只好通過影摹去感覺和體會。語言是難以講通的。”又說“摹唐朝顏真卿的《多寶塔》，每下筆影摹，就好像顏真卿在身邊直接指導似的，告訴這一橫，寫時用力要輕一些，速度要快些：這一豎用力要重一些，速度要放慢些等等。而現時顏真卿已去世一千多年了。怎么會有這樣感覺呢?這種感覺和體會，用影摹的方法就能達到。”描摹可以體會到字的點畫、間架的微妙變化，可最大程度的糾正自己平時寫字的錯誤習慣，其實我們練字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改正舊的、錯的書寫習慣，逐漸養成好的、正確的書寫習慣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描摹是最有效的方法，尤其對于一些年齡相對較大。已經形成了自己書寫習慣的學習者。對于有了一定的基礎的學書者，在練習一個新的字帖時，摹帖也是行之有效的好辦法，可是很多的學書者并沒有認識到，他們只把描摹當作小學生才做的事。而摹寫練習在啟先生那里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陳榮琚先生回憶說，七十年代初，還看到啟功先生用塑料薄膜蒙在柳公權《玄秘塔》練習。當時啟先生的年紀應該在六十歲左右，可還在描摹練習，可見啟先生對于這種方法的重視。

2、質量與數量

啟功先生特別注重學習的效率。啟功先生主張，在練習書法的過程中不要單純的追求書寫數量的多少和練習時間的長短。并非每天寫得越多越好、練習的時間越長越好。要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靈活增減，以練習之后不覺得疲勞為準。要避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練練停停、沒有計劃盲目的練。要少而精，每天練習的字數不必多，每一個字可反復的練。遍數多一些無妨，邊練邊分析，比較，多動腦想想。寫一個字，筆畫位置準確了，結構準確了，還要反反復復練習，晚上睡覺前閉上眼睛象過電影似的再過幾遍。直到形成習慣。這樣練習看似較慢，其實這是省時、省力、高效的好方法。也許經過幾個月之后。只練習了幾百個字，但是要看到。這些字是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的學過來的，是自己真正掌握的，已化為己用的。有了這個基礎，再練其它的字，掌握的會越來越快，即使沒練過的字也一樣能寫好。啟功先生曾說“我有一位朋友。每天一定要寫幾篇字都是臨張遷碑，寫了的元書紙，疊在地上，有一人高的兩大疊。我去翻看，上層的不如下層的好。因為他已經寫得膩煩了。但還要寫，只是完成任務，除了有自己想自己交差的思想外，還有給旁人看成績的思想。”先生認為：“其實真‘成績’高下不在‘數量’的多少。有人誤解‘功夫’二字。以為時間久、數量多即叫‘功夫’。事實上‘功夫’是‘準確’的積累。熟練了，下筆即能準確，便是功夫的成效。”

三、用筆與結字

啟先生之所以在很多地方強調結構的重要性，是因為有人對趙孟頫的“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功”錯誤理解，把用筆抬高到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忽視了結構的重要作用。這種觀點對初學者的害處最大。先生曾明確地說“‘結字為先’，是對初學的人為宜，……已會寫字，有了基礎，所缺的是點劃風神。這時便宜考究用筆。”趙孟頫說這話時，已是中年時期，是題《蘭亭帖》后，這是他注意的全在用筆。譬如中國餐的習慣是吃飯之后，喝一碗湯：外國餐的習慣是先喝湯，后吃主食。但誰也知道，只喝湯是不會飽的。啟功先生特別注重對結體的學習，他認為臨帖時注意力應該在結構上，并且對于趙孟頫的“用筆千古不易”給與了客觀、合理的分析。先生曾說：“寫帖抓結構。這是主要的。每筆什么姿勢，如顏字捺筆有個杈，褚字下筆有個彎，等等，最易迷住眼睛，使人把注意力放在這里。丟失了它的主要矛盾。如果結構對了，點劃的姿態即使全部刪除，人家也會說像某家、似某帖”。

四、繼承與創新

繼承與創新是學習書法的人最難處理的一對矛盾，如何處理好二者之間辯證統一的關系，對于一個人最終的書法成就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從古至今，許多書法家、書法理論家都談到繼承和創新的問題，楊守敬說：“自來學前賢者，未有不變其貌而能成家……。”蘇東坡說：“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可見如何創新，是每一個書法家必須要面對的。形成自己獨特的個人風格是書家努力的目標。當今書壇由于利益的驅使。很多人急于創新，使盡各種方法，觀其書作，夸張、變形、扭曲，毫無美感可言，甚至難以辨認。

創新應該建立在對傳統的深刻理解的基礎上，順其自然。遵循事物本身的發展規律，不能有意造作，啟功先生說：“書法這東西，我們看起來，自古至今變化了多少種形式，所以書法的革新是毫不待言的。你不革它也新。”“我覺得創新、革新是有它的自然規律的。革新盡管革新，革新是人有意去‘革’是一種，自然的進步改革這又是一種。有意的總不如無意的，有意的里頭總有使人覺得是有意造作的地方。”啟功先生認為書法革新是毋庸置疑的，是事物發展的規律和常理，有它自己的客觀規律。在傳統上的創新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有意識的，一種是自然的。顯然，啟功先生提倡后者，反對有意識的，做作的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