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傳統與現代之間

摘要 家族題材電視劇成為當今電視熒屏的一道亮點，對集合著傳統美德與現代氣質的女強人形象的塑造又成為這類電視劇最引人注目的共同看點。這類熒屏女子們徘徊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她們委曲求全、隱忍克制，恪守禮教，同時又不乏時代新女性獨立自強，開拓進取的生命意志，兩者的水乳交融使其成為一類獨具魅力的藝術形象。

關鍵詞 家族劇 傳統美德 現代氣質 女強人

以清末民初，某個地方大家族成員之間的愛恨情愁，爭權奪利為主線，同時涵蓋波詭云譎、跌宕起伏的時代風云的大陸家族劇成為了近幾年電視熒屏的一大亮點，如分別創下了良好收視效果的電視劇《大珍珠》、《愛無悔》、《徽娘宛心》、《京華煙云》、《上海王》等等。其中，同時塑造了一類讓觀眾耳目一新的“女強人”形象又成為了這類家族劇最引人注目的共同看點之一，如《大珍珠》中的白永蕓、《愛無悔》中的高明月、《徽娘宛心》中的葉宛心、《京華煙云》中的姚木蘭等。她們集傳統與現代，保守與前衛于一身，在家族危難之時，多事之秋，忍辱負重，奮發圖強而最終力挽狂瀾。她們既是溫柔敦厚、委曲求全、仁慈善良的傳統女子，又不乏時代新女性獨立自強、精明能干和積極向上的生命意志，男權時代的“女神”與現代社會“女強人”這兩種形象與氣質的奇妙結合使這群熒屏女子獲得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

“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對傳統的中國女子而言，法國著名作家西蒙·德·波娃的這一論斷無疑是相當精到的洞見。白永蕓、高明月、葉宛心也是生活在父權制時代千千萬萬被“形成”的女人之一，只是不同的是，她們同時還是有著神靈與天使一般的博愛與獻身精神。秉承男權長輩的遺愿，為了家族振興，為了他人幸福，這幾位女子都幾乎犧牲了自己的個性、愛情、婚姻，甚至包括生命。在那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她們有幸接受過教育，有些還是相當前衛的現代教育，可是，男權的壓力仍然是她們生命中不能抗拒的力量，她們坎坷艱辛的人生磨難，仁慈寬厚的心胸，隱忍克制與委曲求全的生活態度確實令人唏噓不已，種種在現代社會快要消逝殆盡的傳統美德在她們身上得以完美的再現，加之以演員精彩的悲情演繹，著實贏得了當下觀眾不少的掌聲與喝彩。

《大珍珠》中的大珍珠白永蕓，身為留日高才生，沐浴歐風美雨，應是一代最具歐化氣質的現代女子。她學成歸國，回到家族后。卻立即陷入到爾虞我詐，殘酷復雜的家族內部耗損與外部紛爭之中。為了家族利益，為了成全家人，白永蕓一次次委曲求全，包容屢屢陷她于不義的兄長和冷漠的母親：忍痛割愛，離開一見鐘情的戀人而成全妹妹：聽從父親的安排下嫁佃戶農家，甘愿做一普通婦人：容忍丈夫的負心和不仁不義，兄嫂的怨恨和冷嘲熱諷，直到為救助丈夫的私生子而失去自己的孩子……，白永蕓幾乎犧牲了她能犧牲的一切，為了實現父親的遺愿重振家族，她幾乎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原諒了曾經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而必除之后快的家族中人。

《愛無悔》中的高明月與白永蕓如出一轍，只是她的出身與命運更為悲慘。她是父親與昔日貼身丫頭，后被賣到青樓的女子所生的私生女，這一身份決定了高明月在大家族中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她接受過良好的現代教育，從18歲那年進入高家以后，她開始受盡凌辱、折磨，性命幾近不保，可是，高明月始終恪守母命——“你是高家的好子孫，你身上流著高家人的血，你要與高家人榮辱與共”。為了高家的聲譽和利益，她不得不遵照父親的囑托，與戀人分手，代替姐姐嫁給一快要死的病人。在夫家，她孝順長輩，照顧丈夫，料理家務，卻身不由己地陷入婆家與娘家的利益爭斗中，她一邊默默地背負著高家長輩的怨恨，一邊還要被心懷鬼胎的小叔子算計耍弄，差點被淹死。最后，還是為了高家，為了實現父母的遺愿，她忍辱負重。在家族危如累卵之時。力挽狂瀾。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我仍然會為了高家。傾盡我的所有……至死方休”，高明月仁慈善良，以平等身份對待仆人和風塵女子。從不怨恨陷害過她的家族親人，她恪守禮教，決定為有名無實的丈夫守寡終生。

白永蕓與高明月這兩位家族女兒無疑都是中國封建時代標準的“賢妻良母”式的好女子，溫柔賢惠、逆來順受、深明大義，她們為家族所做出的巨大犧牲與奉獻精神。她們仁慈寬廣的心胸與博愛律己的人格力量，簡直可以與神靈比肩。她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神”性光輝照耀著周遭的人們，也感化了與她們為敵的親人們，正如高家主母所言——“你很能收服人”，在兩位女子巨大的人格感召力下，家族成員化干戈為玉帛，攜手共進，最終恢復了大家庭的和諧與繁榮。而喜劇的收場實際上卻怎么也隱飾不了悲劇的實質，白永蕓與高明月的人生道路與選擇也最讓人唏噓不已，她們見證了在男權時代女人被“形成”與被“塑造”的命運，高明月與白永蕓都接受了相當不錯的現代教育。原本是一代最有叛逆精神的現代女子，卻也一樣不能抗拒男權的束縛，她們一生的奮斗目標早已由家族的權威——她們的父親決定了，只是她們有幸在男尊但不才的家族縫隙中憑借巨大的犧牲精神與聰明才智得以功成名就，這是女人的幸還是不幸實在讓人感慨萬分。

白永蕓與高明月是家族女兒，對本家族的興旺是有應盡的責任與義務，在十分講究姓氏血緣的中國傳統大家庭里，媳婦的處境則要尷尬得多。身體已歸屬夫家。但身份上卻始終被當作異姓人，尤其是在家族矛盾特別尖銳，彼此爭權奪利白熱化的時候。作為媳婦，境況實際上比家族女兒更為艱難。《徽娘宛心》中的葉宛心就是這樣的媳婦，她本是一不服禮教的農家大腳女子，有青梅竹馬的戀人，無奈卻被當作沖喜的工具嫁給奄奄一息的吳家少爺。在吳家，她以自己的溫柔賢惠、聰明能干、委曲求全贏得了吳家長輩的信任和丈夫的疼愛，不料卻身不由己地陷入與小叔子一房的斗爭漩渦之中。宛心恪守長媳職責，孝順長輩，關愛弟弟妹妹，善待吳家下人師傅，容忍丈夫的過失。包容他的私生子。她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和高尚人格多次使吳家化險為夷。可是，宛心越是努力，越是招致小叔子的嫉恨，當她重建了吳家的事業，并且得到了丈夫最徹底的愛時，生命卻隨之結束，她被小叔子殘忍地殺害了。葉宛心坎坷艱難的一生，演繹了一個生活在傳統禮教之下。有著過人的才智和膽識的中國媳婦壓抑而悲哀的命運遭際。《京華煙云》中的姚木蘭，作為滿腹詩書，才華橫溢的京城奇女子，集傳統美德于一身，而人生遭遇更是集合了媳婦葉宛心，家族女兒白永蕓，高明月們的幾乎所有坎坷，而她更為不幸的是，身逢亂世，家族風雨飄搖，她柔弱的身體還必須承受國仇家恨的更大苦難，相對于宛心，白永蕓們最終的成功，姚木蘭的命運因為多了一層時代苦楚而更讓人唏噓不已，扼腕嘆息。

二

白永蕓、高明月、葉宛心這幾位女性的形象塑造。淋漓盡致地向觀眾闡釋了一種含蓄完美的傳統東方女子的魅力與神韻，溫柔敦厚、賢淑善良、隱忍克制、恪守禮儀，影視劇創作將這種傳統美德推向極致與十全十美的境界。她們好似散落在人間的神靈與天使，她們以巨大的犧牲與博愛精神化解了家族怨恨。救贖了那些日益墮落的靈魂。在物欲橫流，各種現代與后現代思潮大張旗鼓的今天。她們，也許正契合了人們的懷舊心理，某種對業已消逝的傳統美德的留戀情懷，因此，這幾位舊式女子的悲歡離合與人生歷程才如此沖擊觀眾的心靈。

清末民初，正是傳統與現代大碰撞，大交匯的變革時期，作為地方有影響力的大家族。勢必也經歷著這樣的陣痛。內部耗損，外部紛爭，身逢亂世，各種現代化的思潮傾巢而入，僅憑巨大的人格力量和傳統美德是無法完全拯救日益頹敗的家族事業的。白永蕓，高明月這樣一些傳統女子。當她們為形勢所逼，走上執掌家族事務的權力位置上時，又表現出了現代女子的氣質與手腕。特別是當她們面臨復雜的矛盾與糾葛時，女強人的精明與審時度勢，作為有七情六欲的女人特性又表現得相當突出。這時，她們不再是專門犧牲自己，成全他人，恪守禮教的傳統小女子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個聰明獨立、自強不息、情感豐富，在逆境中砥礪奮發的現代女商人，女強人，她們完成了由男權時代的女神向現代社會的生命個體甚至是強者轉變的過程。

白永蕓。她像自家的神靈一樣庇佑著家族，甘愿為之犧牲一切，克制隱忍到極致。可是，面對兒子的死亡，面對戀人與利益的較量，她的哭泣，她的痛苦，她的所有掙扎與斗爭，她面對困難的百折不撓。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比她之前一味的犧牲與忍讓更加讓人感動。白永蕓努力研制藥品，在各方利益面前游刃有余，振興白家的各種豪言壯語和主動追求。積極擴展自家事業的手腕。這些又使她完全成為了一個有著獨立意志和蓬勃生命力的現代女子。徽娘宛心在家族事業完全崩潰。吳家老字號漆店關門倒閉，公公婆婆先后死亡，丈夫身陷囹圄，小叔子瘋狂打擊陷害，整個吳家樹倒猢猻散的困難時刻。仍然不低頭，在逆境中自強奮發。她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堅決擊敗了對手的進攻。宛心雖然是一農家女子，身處內陸，但她好學上進，頭腦靈活，并能廣泛吸收人才。不排斥新思想新辦法，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個家族事務，歷經千辛萬苦，憑借永不服輸的精神，終于使吳家漆店重放光彩。開拓進取，永遠不低頭，不依附任何人，直接走向領導事務的核心，白永蕓與葉宛心完全打破了舊式傳統女子整日圍繞鍋臺、孩子、丈夫打轉的命運，觀眾從中看到的是一個個充滿朝氣、視野廣闊、銳意進取、果斷剛毅的現代女強人形象。

高明月更進一層，在家族舉債無門，幾近關門倒閉的情況下，她居然想到了向外國銀行貸款以解燃眉之急的現代妙計，甚至率先與洋人合作搞起了合資企業，她不僅僅振興擴展了自己家族的勢力，甚至直接沖擊著當時人們的經營理念。高明月這樣的女子，生活在清末民初，頭腦之靈活，經營手段之現代與高超，確實讓人刮目相看，當她與外國合作者簽字握手，成功地把一個縮在江南小鎮的餅鋪作坊推向十里洋場的大上海時，觀眾看到的高明月又是一個精明能干，百折不撓的現代女商人。女人作為強者形象在熒幕上出現往往會被處理成缺乏女人特性的“慈禧太后”式的人物。女人走上權利顛峰常常不被當作女人了。好比正在熱播的古裝武俠偵探大劇《神探狄仁杰》中的女皇武則天。連她自己對被狄仁杰稱作“女人”都感到驚訝萬分。然而。這幾部大陸家族劇中的女強人。即便是成功了。卻仍然保持女人天性，仁慈、寬容、忍讓。始終以家庭為中心，同時又不乏一個完整的個體追求自立自強，自尊自愛。獨立平等的生命意志，她們在事業成功后的選擇、掙扎與矛盾比她們作為神靈一般的傳統女子的犧牲、隱忍，作為現代強者的精明、能干更要具有人間情懷，更要感動人。葉宛心恢復了家族事業之后。要完成的一件大事是——不再是喜娘，不再是作為沖喜工具。而是以平等的身份與吳家少爺步入婚姻殿堂。白永蕓最終拿出了象征“愛”與“幸福”的小瓷瓶，今后的人生，她將跟隨自己的心走。高明月以果斷的手腕，堅決擊敗了對手的進攻，面對付出了一切所獲得的勝利局面，她悲喜交加，尤其是個人的感情矛盾更讓她無所適從。報恩與女子從一而終的觀念束縛著她，面對戀人的一往情深，她只能做出相伴始終，不離不棄但不婚不娶的承諾。一個掙扎在傳統與現代，隱忍與縱情的女人形象真正讓人感慨萬千。

熒屏上出現的這樣一類集合著傳統美德與現代氣質的女強人形象，很好地滿足了當下時代人們對“女人”的共同想象與集體期待。溫柔善良。恪盡職守，而又獨立自強。百折不撓，這也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正千呼萬喚的勵志精神，同時繼承民族優良傳統文化的最好闡釋與體現。以塑造傳統美與現代美于一體的女強人形象為主的大陸家族劇，一波接一波，興盛不衰。圍繞著女人在演，卻又不家長里短。絮絮叨叨。涉及家族興衰與時代風云，卻又沒有主流電視劇的嚴肅與宏大。確實給觀眾帶來一種新穎的審美愉悅。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對這類女強人形象的塑造正一步步走入程式化的俗套之中，每部這類電視劇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大同小異，作為一個人物群像，創新點越來越少，這是需要引起足夠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