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李公佐傳奇中的思想

[摘要] 李公佐是唐代著名的傳奇作家，其傳奇作品思想深刻，發人深思。在中晚唐社會急劇動蕩的時代，他意圖以傳奇來干預社會，救世的精神始終難棄，但因為社會大背景和其思想的局限，其理想最終破滅。

[關鍵詞] 李公佐 傳奇 思想

李公佐是唐代著名的傳奇作家，其傳奇現存主要有《古岳瀆經》、《廬江馮媼傳》、《南柯太守傳》、《謝小娥傳》等4篇。明代梅鼎祚《青泥蓮花記》卷四《記節一·姚玉京》中還提到“至唐李公佐譔《燕女墳記》”，但此文原文已佚，只在曾慥《麗情集》中保存其主要情節。筆者聯系李公佐生活的時代和生平歷史，關照其傳奇文本，進行細致分析，以期對李公佐傳奇中的思想進行深入把握。

一、李公佐傳奇的創作

每一個作家總是生活于特定的歷史時期，其作品難免打上時代的烙印。中晚唐社會急劇動蕩，李公佐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進行其傳奇創作的。

安史之亂后，唐朝繁華不再，青年李公佐原也帶著一腔豪情，但國事頹壞，前途難料，《南柯太守傳》的創作正是借蟻穴一夢來展現其滿腹的哀傷。“無論夢還是創作，都是作家主體意識的外射，變形，幻化，是作家獨特個性和經歷的獨特表現”。雖然淳于棼嗜酒使氣，是不守細行的“游俠之士”，但是李公佐還是把他當成書生來塑寫的。李公佐親手制作了一個文人的色彩斑斕的美夢——富貴美滿的生活，卻又再三懷疑它的真實性，最終又親手將它打碎了。《南柯太守傳》“篇末言命仆發穴，以究根源，乃見蟻聚，悉符前夢，則假實證幻，余韻悠然，雖未盡于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反思其深層意蘊正是文人的軟弱和無奈。

805年永貞革新失敗，808年牛李黨爭開始，此時已中進士的李公佐任官江淮從事。社會日趨黑暗，他憂慮感慨，于是有了《廬江馮媼傳》。文中開始便道“馮媼者，廬江里中嗇夫之婦，窮寡無子，為鄉民賤棄。”直言民間的道德風氣已經大壞。《說文解字》云：“人所歸為鬼。”鬼神觀念又和祭祀相結合，祭祀應合時依禮，否則祖先便成為“孤魂野鬼”。馮媼牧犢墅夜遇之鬼，正是孤魂野鬼，讓人在生怖之余，感嘆良多。鬼是善良的受害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董江之流。原來夫婦之禮已經頹壞到了這步田地!李公佐“為之傳”，正是借此來諷喻此人不如鬼的社會，同時也是對無德無行之人的哀嘆和規勸。

元和削藩的呼聲日益高漲，中興有望，李公佐的內心也燃起了希望之火，《古岳瀆經》呼之而出。古人重“天人感應”，常將祥瑞、災異與帝王緊密關聯。《古岳瀆經》敘17年前聽說的猿狀怪獸出鬼山下的故事，后來李公佐于巖穴得到古《岳瀆經》，于是知道此怪乃是大禹治水時降服的淮渦水神無支祁。結合災祥與帝王的關聯和李公佐有心于治世的品性可以推知其中深意：過去怪獸出水驚世乃是亂世的征兆，而今皇帝(唐憲宗)重整亂世，功德可比大禹，妖魔鬼怪自然只能“徐徐引鎖拽牛，入水去，竟不復出”。就這樣，李公佐看到了唐朝新的希望。

818年，元和削藩接近尾聲，成就巨大，“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此時李公佐眼中的中興更接近現實，加上他家中三十余年未現本相的異仆凌空而去對他的震撼影響，其眼中的民間大有可為，于是《謝小娥傳》披一件夢迷解迷的外衣出場了。暴徒申蘭、申春一死一傷，謝小娥的俠義女子形象躍然紙上，但李公佐更深之意是宣揚節貞觀。《唐會要·服紀上》有語：“夫婦之道，人倫之始，尊卑法于天地，動靜合于陰陽，陰陽和而天地生成，夫婦正而人倫式序。”受社會思想的影響，李公佐無疑也非常重視節貞觀。“誓志不舍，復父夫之仇，節也：傭保雜處，不知女人，貞也。女子之行，唯貞與節，能終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亂常之心，足以觀天下貞夫孝婦之節。”謝小娥是天下貞婦孝夫的榜樣。而《燕女墳記》同樣寄希望于婦女的堅貞守志，可以作為《謝小娥傳》的一個注腳。李公佐推出禮法榜樣，來警戒不守禮法的亂臣賊子，意在為中興之世作思想上的準備

可是世事難料，820年唐憲宗被宦官陳宏志毒死，中興成為泡影。835年甘露之變發生，文人噤聲，848年揚州錄事參軍任上的李公佐因吳湘案牽連進牛李黨爭的漩渦，被削官。黑暗不可避免地到來了，甚至連他自己都深陷其中。

二、李公佐傳奇中的思想探析

以上以時間為序分析了李公佐傳奇的創作過程，也對李公佐的思路歷程進行了梳理，下面將對李公佐寄寓在傳奇作品中的思想進行深入探析。

其一、為官——尋求秩序的痛苦歷程

中唐以后，宦官藩鎮左右朝政，朋黨之爭日盛，朝廷烏煙瘴氣，國家秩序混亂。李公佐作為一個底層官吏，“他已經開始自覺地、明確地在小說中寄托了自己的思想，以小說的形式來干預社會，他的傳奇乃為時而作，為世而作，并非為藝術而藝術”。李公佐想用傳奇來尋求、重塑社會秩序，然而他身處下位，此一想法注定不能實現。他很難否定自己的理想，寫失落也將文人之事曲寫為武人之哀，如《南柯太守傳》之淳于棼即以武士承擔文人之悲。但《古岳瀆經》、《謝小娥傳》的理想光輝終究湮沒在《南柯太守傳》“浮生若夢”的情思和《廬江馮媼傳》令人壓抑的“禮崩樂壞”的哀傷中，迫切的希望終究在反復的打擊和哀傷中磨滅。

其二、為士子——皈依佛道的無奈

中國的士階層自古以來就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中唐的士子努力承擔起社會支柱和社會良心的角色，但政局已經積重難返，他們的努力不僅難有回報，而且還可能招來殺身之禍。這時佛道思想便發揮了它的作用。佛教宣揚出世解脫，擺脫世間煩惱，道教誘惑世人通過修煉成為福壽雙至的神仙，于是受挫后的士人們便退回到佛道之中偷偷療傷。“《枕中記》、《南柯太守傳》是一種帶宗教意識的人生寓言，曠達的嘲諷背后，投影著唐人‘浮生若夢’的心理危機”。雖然對李公佐這類士人來說《廬江馮媼傳》和《南柯太守傳》不代表終極《古岳瀆經》和《謝小娥傳》才導向終極，然而終極永遠也實現不了，足以讓人哀傷。

其三、為文人——文人意識的膨脹和終結

李公佐無疑十分迷戀初盛唐的繁榮，但又認識到繁華已過。回天乏力，“南柯一夢”正是此種心境的反映。但他又迷戀文人的自我定位，他可以解別人不能解之謎，助謝小娥復仇成功：也可以覓得古《岳瀆經》辨明別人不識之上古怪物無支祁。《南柯太守傳》和《李娃傳》的篇末之語也可以看出他時刻有救世之念。文人意識的高漲讓他成為斗士，但以一個弱書生來斗整個黑暗社會，其結果不言而喻。文人手無寸兵，即使真有治國妙策、醫世良方也只能空嘆息而已。李公佐在《南柯太守傳》和《廬江馮媼傳》中已經感覺到了社會的情緒，雖然文人意識的膨脹和社會的一時好轉讓他暫時超越出來，然而滿腔壯志終究消磨于亂世之中，吳湘一案算是一個終結。

其四、為男子——女子補天和疑惑

唐代社會無疑是一個男子占據絕對統治地位的世界。但是，在李公佐的傳奇中無疑下降了男子救世的主題精神。《南柯太守傳》中淳于棼靠裙帶關系做得高官，享有福祿，也因公主之死而失落。《廬江馮媼傳》中的董江是一無恥之徒，妻亡續弦太急尚且不論，“以妖妄罪之，令部者迫逐媼去”，欲掩人耳目，卻更顯其丑惡。至于《謝小娥傳》中申蘭、申春殺人奪財，更是社會素有之丑行。男子的衰落、墮落，讓李公佐不得不借助于女子來補天裂，貞女孝婦俠女承擔起救世的重擔，于是就有了姚玉京之夫死不嫁，感動巢間孤燕六七年相伴，有了謝小娥為報父夫之仇，以堅韌之志，隱忍之心，終于報得大仇。但是在男權社會里，弱女子的貞節和一時之俠是否真的堪當大任呢?李公佐最終又動搖了，于是姚玉京死了，謝小娥大仇得報，便皈依佛門，“煉指跛足，誓求真如”。可見在李公佐心目中，女子最終也是不能救世的。

結語

李公佐的傳奇奇特深沉，其志在有益于救世，但是唐王朝已病入膏肓，非是弱書生、小官吏與弱女子所能拯救改變得了的。整個社會已無秩序，李公佐在耳聞目睹之后不得不在自己無用的秩序上染上悲傷的色彩，附上空無的調子。李氏傳奇就像一面染塵之鏡，當擦洗之后，時代的留影是那么清晰——李公佐傳奇創作的價值正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