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美麗,丑陋的人性

【摘要】意大利導演托納托雷的“光影三部曲”的第三部《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可謂是驚世之作，在展示肉體的美妙的同時他又向人們展示了人性的丑陋。這部戲的眼睛，即第一條線為困擾雷納多的青春期；通過第一條線看到第二條線即傾城美女瑪琳娜起伏的人生；與第二條線相呼應的是政治背景這條伏線；三條線凸顯了影片中表現出來的美麗的殘酷以及人性的丑陋這一主題。

【關鍵詞】美麗 人性 三條線

一只小小的，棕色的螞蟻，在陽光下慢慢爬行，緊接著一群孩子的仰角鏡頭打破了這美麗的畫面——他們正拿著放大鏡讓熾熱的陽光穿過并聚焦在小螞蟻身上。我們再看到小螞蟻時，它已經在灼燒中痛苦地死亡……

意大利導演托納托雷的三部作品——《天堂電影院》(又譯星光伴我心)，《海上鋼琴師》(又譯聲光伴我飛)，《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又譯真愛伴我行)，我們可以將它們定義為“時空三部曲”或者是“尋找三部曲”。在《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瑪琳娜那不食人間煙火攝人魂魄的美，用她那深邃得眼神表現得淋漓盡致。雖然臺詞很少，但瑪琳娜用她那成熟性感的肢體語言把她的心理活動和性格刻畫的有聲有色。而在這么美麗的畫面下卻展示了戰爭時期人性的丑陋和殘酷，正因為她得美麗遭來了別人的嫉妒，也證實了人言可畏的恐怖。回看現在，人言依舊可畏。

這是一部掛著情色的外衣，討論人性美丑的電影，這部電影將最美麗的憂傷與最深沉的疼痛交織在一起，描述了美的消逝，美的悲劇。美的懷想，美的破碎。

1 第一條線——雷納多

“當我還只是十三歲時，1941年春末的那一天，我初次見到了她……那一天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戰，而我，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輛腳踏車。”電影用一輛自行車來開頭，在美麗的西西里島小鎮上，少年雷納多擁有了第一輛自行車，那天他們的領袖宣布對法國和英國開戰，而那輛在整部影片里自始至終都出現的自行車，在陽光下穿梭。然后瑪琳娜款款地出現了。瑪琳娜出現在情竇初開的一群少年的目光中，于是，口哨聲四起，兼具懷舊色彩和露骨笑話的啟蒙性影片《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拉開帷幕。

這個名叫雷納多的正處于青春期的少年是西西里所有喜歡瑪蓮娜的男人的一個代表。在他朦朧而真摯的情感世界里，瑪蓮娜是神。也更是一個傳說。但這個神和傳說在世俗中是孱弱而悲哀的。她不斷的受到生活的重壓和流言的傷害。而躲在暗處的雷納多除了傷心地看著她絕望的滑向深淵之外便再無別的辦法。在整部影片中，他曾經使用了一系列包括求神靈保護瑪蓮娜和向中傷瑪蓮娜的人酒杯中吐口水之類的13歲男孩能夠想出的辦法幫助他的偶像。但這就像讓一只螞蟻拉住滑向懸崖的火車一樣滑稽而徒勞。

“我”，電影以他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瑪蓮娜也是他眼中的瑪蓮娜，永遠的冷面，很少語言，因為瑪蓮娜只跟他說過一句話，就是篇末的一句謝謝。所以這部電影帶有個人主觀主義色彩，但是這種色彩又是單純的色彩，我們只是透過玻璃看到事情的真相。敘事的角度通常決定故事的性質和感情色彩。如果沒有通過雷納多的眼睛，我們也許只能看到“蕩婦”的假象了。因為雷納多是單純的，單純地一切從本性出發，完整的人性，成長的欲望，愛的沖動。

小主人公雷納多是無比寂寞的他將那種少年特有的憂傷和純真不知所措地深埋在心底。他的孤獨，源自瑪蓮娜“亂世浮萍”式的孤獨無依，源自瑪蓮娜，源自他眼中滿是丑惡造謠者，侮辱者，損害者。瑪琳娜再忠貞在旁人看來也只是偽裝，謠言和中傷最終使得她背叛了自己的身體卻沒有背叛自己的愛情；牙醫、律師、軍官這些個在普通人眼中的正人君子卻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個少年正值青春的躁動卻只有在床上做著自己的英雄夢，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不可能和這個社會對抗，不與之同流合污就不錯了。

導演沒有直接告訴我們瑪琳娜是多好的人，而是通過小孩子的視角，是更讓觀眾信服的做法。這時的瑪琳娜可以說是正在被侵蝕的美麗。讓我們來看看此時的雷納多。他的狀態則比較好分析：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孩遇到了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年長異性，只有默默關注。獨自幻想。他開始極度渴望成長，偷爸爸的褲子，給瑪琳娜寫信說“除了你丈夫，我是唯一愛你的男人”。想參加法西斯訓練營(可見戰爭給人的洗腦)，并萌發了一些幼稚的性意識。不管怎樣，雷納多對瑪琳娜的愛是絕對純潔的，并有著令人感動的責任心——他甚至向神龕真誠地要求：“你必須保護瑪琳娜，至少幾年，然后由我負責。”這樣稚氣的話語在殘酷的亂世，實在讓人溫暖。所以，小男孩是戰爭中，悲慘的塵世中希望的代表，他是沙漠里面一棵正在用力發芽的嫩綠小草。

2 第二條線——瑪琳娜

瑪蓮娜是西西里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美艷使所有的男人垂涎而讓所有的女人嫉妒。她的每一次出行，幾乎都是小鎮的一場盛事。在她美麗的身影背后，是男人們羨慕女人們仇恨的眼神。小鎮所有的人因她的美麗而失態。鎮上的女人們都嫉妒這個美麗的女子，在瑪蓮娜丈夫戰死沙場。她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精神寄托時，鎮上的這些女人們暗自高興，她們希望她墮落。她們拒絕提供食物給瑪蓮娜。瑪蓮娜為了一個面包和一個粗俗的男人上床，為了支付律師費和那個小丑樣的律師上床。為了生存她剪掉了長發，把頭發染成了紅色。她脫掉了黑色的寡婦裝。穿上了艷裝化上了濃妝，她一步步墮落成了一個出賣肉體的妓女。這時鎮上的男人們高興了，他們可以用錢和她上床，以滿足自己貪婪的欲望。鎮上的女人們又開始嫉妒起這個美麗可憐的女子。

在這個小鎮成人的世界里，只要她是美麗的，她就有罪，因為這種美不是容于世俗的，是注定要受到詛咒的——所謂天妒紅顏。所有對她的覬覦，對她的怨恨，對她的敵意，都是來自對“美”的嫉妒，嫉妒她的獨一無二，嫉妒她的鶴立雞群。

戰爭結束后的歡慶中——小鎮上的人們如同片頭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戰時一樣激動興奮，一群女人撲上來侮辱、毒打這個曾經旁若無人地行走在廣場上、曾經高傲地低下頭在一片男人的諂媚中點一支煙的女人。此時毒打已經和愛國沒有什么關系了，女人們帶著濃厚地嫉妒高喊著，“她搶走我們的丈夫”、“她和德國人睡覺”。超凡脫俗的美，就這樣粉碎在庸常粗笨的社會群體中。

在影片最后，飽受摧殘的瑪蓮娜和失去右臂的丈夫尼克回到故鄉，但她已經沒有當初的耀眼魅力。也沒有那么目不斜視、自信從容。“眼角多了皺紋”。曾經的美麗已經被摧殘殆盡，這時候，所有的女人都接受了她，包括那些曾經控告、侮辱、毒打她的粗壯婦女。因為戰爭結束了，被扭曲的人性回歸了對美的欣賞。她們感到深深的內疚。但此時的瑪蓮娜不再驚艷，歲月在她的臉上早已經留下了痕跡。她像天使一樣墮入了凡塵人間，但代價是美麗的消逝。

美和法西斯幾乎是善與惡的兩個極端，但西西里島的人民對待它們的態度卻又是如此相近，人性的灰暗在兩極的游走變幻間暴露無疑。當周圍的人都瘋了時，個別清醒者充其量也只能是一個無奈的旁觀者，就像小男孩雷納多一樣。

這個美麗的西西里小島，這個美麗的西西里故事。自古紅顏多薄命，美麗的瑪琳娜也避免不了落入俗套。美麗給她帶來了遙不可及的幸福，同時也是她走向平庸的罪魁禍首。因為美麗，所以令小鎮所有的男人瘋狂，令所有的女人妒忌；因為傾國傾城，所以遭來男人的褻瀆，女人的打罵。直到她不再那么耀眼，“似乎胖了，眼角也起了皺紋”時，她成了普通的女人了，所有的人可以忘記過去她邪惡的美麗而和平共處。

然而美麗消逝了，夭折了，再也不得浮現了。

3 第三條線——戰爭

造成瑪琳娜悲劇的原因，是小島上人性中偶爾發生共振的惡，這惡又是因戰爭而引發的。二戰開始之后，消息誤傳瑪麗蓮的丈夫陣亡，瑪麗蓮很快陷入了生活的窘境，對于男人，瑪琳娜是他們的獵物，他們處處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以從無助的瑪琳娜那里獲得快樂：對于女人，瑪琳娜威脅著她們的婚姻、家庭和愛情，她們得用毫無代價的口水，來淹沒瑪琳娜無與倫比的美。人言之所以可畏在于三人可以成虎，事實上，許多的事情，不是由于“做”而成的，而是由于“說”而成的。當所有的人都說瑪琳娜不貞潔，陷入窘境的瑪麗蓮，無可避免地淪為妓女。

戰爭給人類帶來的最大的現實問題是生存問題，瑪琳娜失業了，她的衣食住行沒有著落，于是她只能出賣她的美麗換取基本的生活來源，早已等在各個角落的饑餓的男人們終于有了機會和這個島上最美麗的女人纏綿在一起。而那些妒忌瑪琳娜年輕和美貌的女人們，則加倍地對瑪琳娜嗤之以鼻。

片中有一個場面，當德軍撤離小島，全島的婦人們把瑪琳娜從妓院揪出來，當街辱罵她，并撕碎她的衣裙，使瑪琳娜裸露在眾人面前。小男孩驚奇卻無奈地被遠遠擠在人群后面，眼看著自己這美麗的幻想被一點點毀滅。屈辱的眼淚從瑪琳娜血肉模糊的臉上潺潺而下，孤獨的瑪琳娜不知道，這世界上確實還存在一雙善意而柔情的眼睛，在牽掛著她，追慕著她。瑪琳娜在廣場上遭毒打的場面，以強烈的戲劇性效果，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在一片“她搶走我們的丈夫”，“她和德國人睡覺”的呼聲中，她渾身傷痕，鮮血布滿臉龐，她像一個落難的天使，只剩下聲嘶力竭的呼喊。瑪琳娜，這個永遠顯得孤傲冷艷的美人實際上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劇中人”。她似乎只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法西斯時代的意大利。她經歷的苦難是歷史給予意大利的偽善之鞭撻，正是這種偽善導致意大利人同類相殘，折磨他們當中最好和最美麗的人物。

這個場景喚醒了我們對片頭出現的“螞蟻”意象的重新審視，使我們將瑪琳娜的遭遇和那只可憐的紅螞蟻連在一起。燒灼紅螞蟻這一充滿象征隱喻色彩的畫面，從視覺上暗示著本片故事的進展和瑪琳娜不祥的命運。雖然受害者一個是人，另一個是動物，但前后兩組鏡頭的視覺形象觸發人的情感是相似的。瑪琳娜就像是背負殘酷命運受著別人圍殲的那只螞蟻。

很有文革味道的一場戲，西西里的女人們終于可以發泄多年來的嫉恨了。戰爭奪走男人的生命，瑪琳娜奪走男人的魂魄，相比之下，前者至少能帶來一些榮耀，而后者只能反襯自身的平庸。所以，西西里豺狼般的女人們哦。比憎恨墨索里尼還要多一百倍地來憎恨瑪琳娜。法西斯要被消滅，比法西斯更蠱惑人心的女人更當千刀萬剮!

一個少年成長時期傷感的暗戀故事。一個少年難以忘懷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懷。少年的傳說其實未見得美麗，因為它述說的是一個關于“更美麗”的傳說，悲劇性的故事，一個關于“美麗”，“死去”的傳說。美成了一種罪過，不容于世俗的美注定要受到詛咒。美能夠激發愛，卻也更能夠激發嫉妒、自私、道貌岸然和丑陋的欲望。它們如同身體里的毒素，讓我們麻木，無法正視你無法擁有的美麗。有時候，它們甚至讓人不再是人。不再擁有一個人最基本的認知：他人的生命也是生命，美麗的生命猶為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