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理性的外衣,逃離拉普特飛島

【摘要】存在主義的特征是反對理性，反對人的異化，是對“人類有限性的透徹感受”。盡管其作為一種思潮已經過去，但存在主義對虛無、死亡、自由、孤獨和人的異化等主題的理解，依然深深的影響著影視文本的表達。在影視理論層面上，相比與科學主義的分析方法，存在主義以一種整體把握和領悟的能力為理論工作者提供了讀解文本的另一視角。

【關鍵詞】 存在主義 電影 反理性 科學主義

一、反理性的存在主義

斯威夫特的《格利佛游記》中，格利佛游歷拉普特飛島的情形令人難忘。拉普特是個漂浮在空中的島，島上的人們干任何事情都講究嚴謹科學，并且力求精確。這一荒誕的描述恰好比喻了西方文明2千多年來的歷史進程。沉浸在理性主義巨大成功之中的人類，就象拉普特島人一樣，享受著理性發展帶來的進步，同時，承受著隨之而來的巨大不幸。在人類技術似乎可以無限征服自然的時刻，人類反而覺察到了科學技術的可視域遠沒有文藝復興時我們所期望的那么大。數學家海曼·維爾驚呼：“我們一直努力在大鬧天宮，而我們卻只是成功地堆積了一座永遠不能竣工的通天塔”。拉普特島上的人類終于感覺到出了問題，于是開始逃離這純理性的國度。

存在主義的提出，就是試圖逃離拉普特島的一次嘗試，是企圖還人以原貌的一種哲學思考，它將人從無限可能的幻夢中拉回到有限的現實生活之中。它推崇非理性，認為個人的存在是一切其他事物存在的根據。雖然各派觀點不盡相同，但基本上都可以歸在人本主義的范圍之中，是對帶有實證和分析色彩的科學主義的詰難，是精神試圖重回家園的一次呼喚。在面對“異化和疏遠對人生基本的脆弱性與偶然性的感觸”，面對人遭遇著“虛無的威脅，以及個人在這種威脅面前的孤獨與無遮無蔽的狀態”時，存在主義雖然有時消極和絕望，但無疑是真誠的。是對“人類有限性的透徹感受”。

在應用存在主義的相關理論解讀影片之前，必須充分明晰其理論產生之時的社會背景。無論是海德格爾、加繆抑或薩特，其思想都是在人類遭遇兩次毀滅性戰爭后，心靈之光向現實投射的結果。這是一個大背景，所以存在主義者才會發出人的渺小和虛無的感慨，才會反思人的存在，才會領悟和體味死亡。與此同時，西方社會以科學為基礎建立起來的資本主義文明愈發顯得面目可疑：個人被卷到機器大生產和流水線之中，喪失了獨立性，國家、社會和體制無法真正保證個人的安全，人越來越覺得受到威脅。而正是出于這樣一種不安感，存在主義者才會發出孤獨、荒謬和生來無意義的感慨，進而呼喚個人對體制的反抗。體察到存在主義產生于這樣的背景之中，我們才能夠正確的看到存在主義對現實的關照，看到它不是消極，而是逼不得已的面對，是人發現自己生來就是悲劇后的不甘心。而正是由于存在主義這樣一種冒似消極的個人化傾向遮蔽了我們的視線，才使得我們在讀解影片的過程中存在著不少的誤區。厘清了這些，我們就能夠回到影視文化與作品的層面上，來體味存在主義的影響和它對我們當今影視文化的意義。

二、《低俗小說》、《藍》、和《小武》中的存在主義

1、《低俗小說》體驗死亡后的真正存在

《低俗小說》中的殺手朱爾斯經歷了一次這樣的死亡體驗：在小嘍嘍一梭子子彈的掃射之后，墻壁上千瘡百孔，而站在小嘍嘍面前的朱爾斯卻安然無恙。于是，他開始反觀自我，決意洗手不干，退出江湖。這不就是海德格爾說的“向死的自由”或“決斷”嘛?

海德格爾認為。只有經受了死亡，“受到這種內在的死亡天使震動之后，”“我就自由地成為我自己了。”“把死亡帶進我們自己，雖然十分可怖，倒也是一種解放；它使我們從那可能席卷我們全部日常生活的、瑣碎事務的奴役狀態中解放出來，從而給我們展開本質的‘籌劃’，借此我們便能夠使我們的生活成為僅屬個人的、有意義的自己的生活。”朱爾斯瞬間的死亡經歷帶來的，不就是這樣的一種震顫后的內省嘛?這不也正是存在主義所提倡的直面死亡可能性后的自我反思與積極選擇嘛?塔倫蒂諾的黑色幽默之中，實際上蘊含著深刻的存在主義哲學。

2、《藍》的孤獨與自由：他人即地獄

《藍》是由法國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完成的三部曲《紅白藍》中的其中一部，由朱麗葉·比諾什扮演劇中女主角茱麗。因車禍喪夫喪子的茱麗找不到自身存在的依靠，陷入到了虛無而漫無邊際的痛苦之中。于是，她采取了逃避的方式企圖遺忘過去，重新生活。但是過去的回憶仿佛陰霾一般，滲入到她的生活之中。原來，依靠遺忘并不能獲得心靈的自由

茱麗的不幸，對于她自身來講無疑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但是，這不可容忍的損失其實并不是它本身不可容忍，而是因為被剝奪了一件外在事物后，我們赤裸裸地看到了自我忍受的深域就在我們的腳下張著大口。自我的存在要在他人的關系之中才能夠得以顯現啊!因而“人被判處了自由這樣一種徒刑”。所以，因為丈夫和孩子的死，茱麗被迫面對著一個失去了至愛的自我，正是無法面對這樣的一個自己。她才要想方設法的去遺忘。然而，痛苦的回憶總是以非理性的方式強迫她想起那個失去至親的“我”，從而苦不堪言。只有在正視這樣的存在之后，茱麗才能夠開始新的生活。

3、《小武》人性的異化

在引《小武》之前，特別需要指出，第六代導演相當多的表現出了一種個人化的影像風格，但并不能因此就簡單的將其歸為存在主義的影響。更多的時候，第六代整體表現出了一種自言自語，總是形式大干內容。而《小武》卻展現出了人被異化的這一存在主義主題。

影片中的小武，無法適應變化的環境，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習慣和生活方式，甚至是情感。與之相反，他身邊的人卻都在發生著改變。小武之前的兄弟，因為販煙成了暴發戶，卻不想再認識象小武這樣不光彩的人。而歌廳的妓女也因為生活上的原因，輕易的就離開了小武。面對著周遭環境的變化，小武和眾人顯然作出了不同的選擇。所有的人都在一點點的被生活異化，人們的感情也逐漸的冷漠。但小武卻近乎固執的恪守著自己的準則和諾言，感嘆到，“我只是一個手藝人”。當所有的路人默然注視著拷在電線桿上的小武，象看一條狗一樣地圍觀著時，這不正是對于人性異化的一種很好的表達嘛?

三、存在主義對當下電影的意義

存在主義作為一次運動，早已宣告結束。而當代的電影，似乎后現代成為了其主要的標簽。但是，褪除蒙在表面的“后現代”的面紗，我們會發現存在主義至今仍深深地影響著影視文化的發展。在當代諸多優秀的影片中，存在主義的影子遠不止上文所舉到的例子。2007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老無所依》，本身就是一個存在主義式的命題。揭示復雜的人性，思考人的異化成為了相當多影片涉足的范疇。存在主義所提到的反理性和個人主體的完整性對于今后影視作品的創作無疑起著重要作用。

正象華茲華斯說的一樣，“我們愛管閑事的理智，把萬物美好的形式弄成奇形怪狀：我們進行剖析而犯了謀殺罪。”存在主義反對理性，關心個人的生存，這對今日科學主義的盛行，起到了牽制的作用。反映在影視文化產業中，我們可以看到人本主義和科學技術主義分別找到了適合自己表達的方式。特技制作的大片和流水線生產模式提供的影片象鴉片一樣滋養著集體式的娛樂消費，個人沉浸在集體的狂歡當中，我們找不到一個個的面孔，看到的是一樣的表情。長此以往的人類，必將成為缺乏自身內省和思考能力的種群，所以關照“人的存在”。用積極的角度汲取存在主義提供的理論養料，這對當下影視作品有著重大意義。事實上，也確實有相當一批影片執拗地在表達著這樣的思考，但如何獲得更多觀眾的肯定，理應是創作者和理論工作者今后共同努力的方向。另外，對于影片的分析與解讀，科學主義似乎暫居上風，但自然科學定量的分析方法是無法測出精神生活的內在深度的。存在主義整體把握與領悟的能力尤其值得理論工作者來注意。總之，關于人的“存在”，我們仍將繼續思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