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讀,即熟讀成誦,是前人甚為看重的讀書方法。朱熹說:“大抵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爾。”“讀書之法,讀一遍了,又思量一遍,思量一遍,又讀一遍。讀誦者,所以助其思理,常教此心在上面流轉。”“讀一件書,須心心念念只在這書上,令徹頭徹尾,讀教精熟。”如此等等,在朱子讀書法中是反復強調的。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讀就包括了誦讀。朱光潛在《從我怎樣學國文說起》中講:“私塾的讀書程序是先背誦后講解。在‘開講’時,我能了解的很少,可是熟讀成誦,一句一句地在舌頭上滾將下去,還拉一點腔調,在兒童時卻是一件樂事。這早年讀經的教育我也曾跟著旁人咒罵過,平心而論,其中也不完全無道理。我現在所記得的書大半還是兒時背誦過的,當時雖不甚了了,現在回憶起來,不斷地有新領悟,其中意味確是深長。”在記憶好的年齡,確實應當多加誦讀。至于講解,則可與誦讀并重。
朱自清在《誦讀教學》中說:“現在流行朗誦,朗誦對于說話和作文也有幫助,因為練習朗誦得咬嚼文字的意義,揣摩說話的神氣。但是也許更著重在揣摩上。朗誦其實就是戲劇化,著重在動作上。這是一種特別的才能,有獨立性;作品就是看來差些,朗誦家憑自己的才能也還會使聽眾贊嘆的。誦讀和朗讀卻不相同。稱為‘讀’就著重在意義上,‘讀’字本作抽出意義解,讀白話文該和宣讀文件一般,自然也講究疾徐高下,卻以清朗為主,用不著什么動作。有些白話文有意用說話體,那就應該照話那么‘說’;‘說’也是清朗為主,有時需要一些動作,也不多。白話文需要讀的卻比需要說的多得多,所以讀、朗讀或誦讀更該注重。誦讀似乎不難訓練,讀了白話文去背也并不難。”作者在這里區分了朗誦與朗讀及誦讀之不同,應當說是很有必要的。朗誦是表演,有其藝術性,不能用來代替朗讀。讀就是用宣讀的口吻,讀出聲音及意義來。在朗讀的基礎上,熟讀成誦,就是誦讀。朗讀能達到背誦的程度,自然最好。
課文朗讀,不能用表演性的朗誦來替代,仍就要基于正常的語氣口吻來讀。就是教師的示范朗讀,也以自然的語調為主。至于播放一些朗讀錄音,則要注意區分。若是屬于朗誦的,大可不必以此來要求學生。甚而還得注意不能因此而使學生產生心理壓力,即都不敢讀了。至于朗讀的要求,朱光潛在《散文的聲音節奏》中說:“從前文學批評家常用‘氣勢’、‘神韻’、‘骨力’、‘姿態’等詞,看來好像有些弄玄虛,其實他們所指的只是種種不同的聲音節奏,聲音節奏在科學文里可不深究,在文學文里卻是一個最主要的成分,因為文學須表現情趣,而情趣就大半要靠聲音節奏來表現,猶如在說話時,情感表現于文字意義的少,表現于語言腔調的多,是一個道理。從前人研究古文,特別著重朗誦。姚姬傳說:‘大抵學古文者必要放聲疾讀,又緩讀,只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終身作外行也。’讀有讀的道理,就是從字句中抓住聲音節奏,從聲音節奏中抓住作者的情趣、‘氣勢’或‘神韻’。”這里說得很明確,朗讀就是要從字句中讀出聲音節奏,再從聲音節奏中抓住情思意趣。當然,作者所指的還是古文的朗讀,即先要大聲地讀,可快一些。再緩下來,一句一句地品味。如此疾徐快慢,便可把握到行文的節奏。
福樓拜教莫泊桑寫作,說要找到最合適的那個詞,這當然是高標準或嚴要求。若以此為參照,則合宜的朗讀,也就要讀出聲音節奏來。雖說各人的把握不一樣,但不妨視之為一個尺度。有此尺度,才易達成共識。練習朗讀,先以清朗及順暢為主,再力求變化。不過雖可變換各種語調,但對于一個文本來說,最合適的調子就是切合于文本的情感基調。朱光潛這樣說:“我讀音調鏗鏘節奏流暢的文章,周身筋肉仿佛作同樣有節奏的運動;緊張,或是舒緩,都產生出極愉快的感覺。如果音調節奏上有毛病,我的周身筋肉都感覺局促不安,好像聽廚子刮鍋煙似的。”這里所說的個人經驗,正表明了相應的心理及生理反應。古詩文的誦讀,有吟誦之說,大致就是抬高聲調及拖長節奏。此種讀法,可以讀得很投入。葉圣陶也倡導過一種美讀法,即:“設身處地的,激昂處還它個激昂,委婉處還它個委婉。”“美讀得其法,無論興味方面或受用方面都有莫大的收獲。”此種美讀,可視為吟誦的延續,不僅能從聲調中傳導出作者的感情態度,且還是極具個性化的。用美讀來配美文,不用說是相宜的。其實吟誦也好,美讀也好,那種投入不僅有助于記憶,也可多有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