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把文化和文明視為“生命有機體” 放在同一個有機過程來理解。他將每一個高級文化的歷史都區分為“文化階段”與“文明階段”。他認為文化的過程才最有價值,文化的成果——物質文明沒什么意義。西方文明階段特征是無神論的產生、清教精神的形成、理性主義的主導、倫理的社會主義、虛假民主政治、金錢的力量支配、技術與機器的威脅。他認為,西方文明已經進入“壯年”,已經定型,逐漸進入“沒落”中。
關鍵詞:斯賓格勒;西方文明;《西方的沒落》
中圖分類號:B7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6—0022—02
《西方的沒落》是德國現代哲學家斯賓格勒(1880—1936)的歷史哲學著作。作者于1911年已構思此書,當時他已感覺到世界大戰已迫在眉睫。大戰的爆發和進展使他的心靈受到震憾,促使他深深地思考現時代人類的生活,尤其是西方文化與歷史的命運。本書的第一卷于1918年出版,第二卷于1922年出版。
在《西方的沒落》的一書中,斯賓格勒大膽地提出了研究人類歷史與文化發展的新學說,即比較文化形態學的理論體系。斯氏的“文化形態學”是對以往的歷史哲學傳統的一種反叛,斯賓格勒自詡為一種“哥白尼式的革命”。從西方歷史哲學的肇始者意大利歷史哲學家維科開始,歷經啟蒙運動,西方歷史哲學一直試圖把人類的全部歷史作為一個整體來把握,根據一個“古代—中古—近代”的三分框架,把西方的當代社會視為人類歷史發展的成果,把其他地區的歷史或者一筆帶過,甚至設想成為西方人的歷史所作的準備,這種歷史觀在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中達到了頂峰。斯賓格勒把這種以西方的歷史為中心的線性進化模式稱為“歷史的托勒密體系”,認為它已經走到了盡頭,必須用一個全新的體系來取代它。斯賓格勒認為,自己所提出的“文化形態學”理論就是“歷史領域的哥白尼發現”。因為他不認為古典文化或西方文化具有比印度文化、巴比倫文化、中國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等更優越的地位——它們都是動態存在的獨立世界,從分量來看,它們在歷史的一般圖象中的地位并不亞于古典文化,而從精神之偉大和力量之上升方面來看,它們常常超過古典文化。
在《西方的沒落》一書中,斯賓格勒認為全人類的歷史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各個文化的歷史。研究世界歷史只能是研究各個文化的歷史。每種文化都有其基本的個性特征,這些基本特征作為文化的靈魂從文化的各個方面表現出來。不同的文化是互不理解的。因而,研究世界歷史必須采用“文化形態學”的方法,從貫穿于每一文化的基本的個性特征去把握其形態。把握各個文化的基本特征不能靠自然科學的方法,要靠本能和直覺去理解。
在這里,首先就要弄清斯氏獨特的“文化”和“文明”之概念。其定義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將文化和文明放在同一個有機過程來理解。他說,文化就是有機體。它體現為一個有機的過程,“當一個偉大的靈魂從永恒童稚的人類原始精神中覺醒過來,自行脫離蒙昧原始的狀態而從無形式變為形式,從無界與永生變為一個有限和會死的東西時,文化便誕生了。它像植物一樣,在一塊有確定風景的土地上開花結果。當這個靈魂已經以民族、宗教、藝術、國邦、科學等形態實現了它本身所有可能的潛力之后,便又回復至其原始精神之中去了。”[1]
文化是某個靈魂的主要組成部分,那么文明呢?“文明是文化不可避免的的最終命運”,“是文化的結論,是一種人性發展(即一種文化發展)所達到的最外在、最不自然的狀態。”[2]為什么呢?因為文化“乃是一種內在的熱忱的奮斗,為了維持其文化的概念,它與外在的混亂蒙昧的力量掙扎,與內在的潛意識的昵喃抱怨掙扎……經由廣延與空間,它努力掙扎著要實現自己?!薄斑@目標一旦達到了——它的概念、它的內在可能的整個內涵都已完成并已外顯之后——文化突然僵化了,它節制了自己,它的血液冷凍了,它的力量瓦解了,它變成了文明?!盵2]這樣看來,如果說文化體現的是各種事物生長繁榮的活的過程,文明就是那不再變化的僵化的果實;文化是內在的能力的擴展,文明就是外在蠻力的擴張;文化是靈魂的澎湃激蕩、自信充盈,文明就是心智的成熟與僵化、冷漠與驚惶。而由文化走向文明又是不可避免的。按斯氏的考察來說,世界上九大文化中的七個已相繼走入了文明階段而漸趨消亡,除了一個還未真正定型的俄羅斯文化外,只有西方文化還在茍延殘喘。
斯氏認為,在西方文明階段首先是無神論的產生。在文化階段,每一個活潑的文化,不論是否自知,其精神即是宗教。文化精神是決定人類一切活動的本原,是文化精神駕馭人,文化精神是人的理性無法預測的神秘命運,是純粹的力學,“本身即先預設了一項‘信條’的存在——即哥德式的宗教性世界圖像。……所特有的物理學本是由此一圖像導出的。……故而,‘世上沒有一種自然科學,會不具有一個先于它而存在的宗教’。”[2] 所以,處于文化中的人擁有明確的宗教意識,能夠體會到自己的被動性和有限性,承認自己受高于自身的命運的支配。而到了文明階段,這種宗教傾向就受到了挑戰,非宗教傾向迅速滋長。在西方,非宗教傾向的一個明顯表現就是無神論的泛起。“無神論是一個文化的精神在完全實現了自身,耗盡了宗教的可能潛力,而正沒落衰亡入于無機狀態時的一種必然的表現。”[2]這個世界上神性已經消失了,命運的法則被自然的法則所代替。人們看到的只有“具體”和“事實”,所以文明人都成了唯物主義者(更廣義的唯物),也即無神論者。
在無神論者的基礎上形成清教精神。斯氏認為,處于西方文化之中的人,其精神是浮士德精神。他具有直率而強勁的動態的“博愛”,是為了自我的實現。體現在宗教信仰上,個人的“博愛”就是為了在上帝面前救贖自己,在圣禮上是必須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懺悔”。個體的人格在浮士德宗教的“懺悔——赦免”制度中得到了保存,作為懺悔赦免儀式的執行者的僧侶和教會也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但馬丁·路德的新教運動以“因信稱義”獲得的內在赦免來取代“懺悔”圣禮的神圣因果律(即懺悔——救贖),從此每個人便完全孤獨無依、完全自我定向,必須自己做自己的牧師、法官。這看似對人的解脫、解放,其實是對他的放逐和奴役。“即是可以負下牧師的責任,卻不可能擁有牧師的權力。”[2]他陷入了永恒的焦慮和惶恐之中。浮士德文化中自信而充實的人被新教文明中的自我懷疑和批判、自我懲罰、陷入無盡的懺悔和心理掙扎的人所取代。新教人的矛盾在于,他們斬斷了獲得救贖的繩索卻又瘋狂地尋求救贖。既然已得不到天上的確認和賜福,他們就在地上自己建立確認和幸福。于是便出現了轟轟烈烈地清教運動及眾所周知的清教精神。然而正是這種清教精神鍛造了資本主義精神的開端。為了證明自己的得救,將自己的熱情投向了自然界,要以自己征服自然創造自然的成就來取悅上帝。這就是著名的“工作假設”,由此而產生的“工作倫理”、“計算精神”成為了現代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基礎,從而促生了資本主義精神。
無神論和清教運動都為理性主義的高昂創造了條件。斯氏給理性主義下的定義更具有原初性,他說,“理性主義”的意義便是“只相信由批判的理解(推理)所得的基據,其他一概不輕置信?!盵2]究其根源,理性主義的產生來自于對文化和宗教中人的自信、充實與恬靜的嫉妒。由于其已無法再回到那個狀態,便對之大加攻擊和貶低,對于他們所不可理解的事物都視為非理性的、無價值的,由此來抬高理性的地位而貶低非理性的價值。出于獲救的愿望,人們在打倒一種宗教時必須要立起另外一種宗教。所以理性主義本身就是一種宗教,“理性主義時代的系統,都是由現象為出發點所編織成的,但其實終極來看,這也不過是以‘力’來取代了‘上帝’,以‘能量守恒’來取代了‘永恒真理’,仍是一個文化主題之展開與變形。在一切西方的理性主義下面,也仍抹拭不了圣禮教條的痕跡?!盵2]由此,智慧和知識就取代了先前的懺悔而成了人們獲救的手段。
人們在拋棄了宗教的思維之后想要用理性思維在世上建立自己的天堂,于是一系列的政治理論應運而生。民主政治就是文明時代的理論產物。人們懷著對理性的無限信心,人性、自由、自決、正義、平等、博愛、進步等諸大觀念紛至沓來,一律神圣不可侵犯。抽象的真理第一次介入了事實的世界,且這一真理由“動人”來決定?!翱谔枴?、“標語”和輕浮的“輿論”成了影響政治行為的決定力量。在迷戀理論的文明時代人們為那些理論獻身。但這都是脫離了文化的文明人新造的宗教,人們想從這里得到拯救。
文明人除了喜歡抽象的理論外,還喜歡抽象的金錢。從文化生命中解脫出來的自由有兩種:“心智的自由,即:任何種類的批判主義;金錢的自由,即:任何種類的商業經營。”[2]前者產生出民主要求,后者表現為對財富的追求。兩者本來是水火不容。然而在現實中,在理性主義口號高唱入云的地方,也是金錢最肆無忌憚的地方。但是將金錢引入政治的結果是:金錢摧毀了心智,并透過金錢,民主摧毀了自己。民主時代“真理”,即由報刊媒體所制造的輿論自然是成了主宰,而它又被掌握在持有金錢的政黨領袖手中。各種政治勢力都用自己控制的報紙將人民大眾置于己方的“心智訓練”之下,“直到他們自己大聲疾呼,要求武器,要求作戰,并強迫他們的領袖出兵參與紛爭之中——而這一—‘強迫’,其實正是領袖們蓄謀已久的事?!盵2]
脫離文化、宗教思維束縛之后,人們不再敬畏大自然的神秘,反而認為上帝創造人就是讓他探知大自然的秘密。他們向大自然展開了無休止的戰爭。戰爭的結果便是令人嘆為觀止的科技進步。蒸汽機的出現使大自然正式成為人們的奴隸。無邊的欲望催生出了具有無限能力的機器。這是西方文明的驕傲。然而人們在歡欣鼓舞之時卻發現自己也在逐漸成為機器的奴隸:“機器使人口增加,使其習慣改變,一往直前,無法回頭。”[2] 漸漸的人也變成了機器。機器的應用產生了這樣的結果:一方面是人掌握控制機器的自豪,另一方面是人被機器驅趕的緊張與疲憊。斯氏所洞察的這種變異就是后來人們所說的“異化”。
參考文獻:
[1]奧·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M].陳曉林,譯.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88:96.
[2]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M].吳瓊,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6:29-575.(責任編輯/李璐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