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改革以來,審批逐漸減少,評審卻在持續增加,并已成為某些領域中重要的資源配置機制。評審優于審批,但評審組織者仍可在評審中體現自己的意志。評審組織者對評審的操縱程度越高,評審機制越接近計劃經濟中的審批。這種操縱在評審規則制定和評審過程中均有體現。評審同時也是一種激勵機制,對評審對象具有重要導向作用,并有可能引起評審對象的行為偏差。評審組織者偏離社會利益目標的操縱和評審對象為通過評審所做努力中的偏差,會使資源配置偏離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目標。因而,應控制通過評審分配資源的比例,盡可能地使評審規則科學化,并保持規則的相對穩定性,規范評審過程,增加評審的公開性,加強評審后資源使用情況的公開監督。
關鍵詞:評審;資源配置;激勵
中圖分類號:F01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176X(2009)12-0003-08
自改革開放以來,很多學者對“審批經濟”展開了批評。還有人認為,改革前的所謂計劃經濟,實質上就是“審批經濟”。更有人呼吁,“審批經濟應該終結”,“告別審批經濟”[1]。很多政府機構也紛紛改革審批制度,減少審批項目,簡化審批程序,加快審批速度。到目前為止,“審批”已大大減少,并仍在減少的過程之中。而與審批有所不同的“評審”或評估、評比則大為增長,幾乎遍及社會的方方面面,且有持續增長之勢。由于評審的結果影響甚至決定著資源的分配,因此,評審已成了中國資源配置的一個重要機制。在一些不能、不宜或尚未市場化的領域,就更是如此。特別是在教育科研領域,國家、省、市級的各種“工程”、“項目”、“計劃”、“基地”、“實驗室”、“團隊”,博士、碩士授權點,以及各級職稱、名譽稱號都需要經過評審。通過評審者給予相應的資源,未通過評審則一些工作就無從做起。教育事關人力資本的積累和人的發展,科研則是創新活動的關鍵。而且評審還關系到教育和科研領域中幾乎所有人的利益分配。評審同時也是一種激勵機制,對相關主體的行為起著導向作用。這種導向作用不僅涉及評審對象在一次評審中的行為,還會影響其長期發展方向。因此,評審對社會經濟發展的意義十分重大,應該引起人們的重視,對之加以深入的研究。但至今為止,評審問題尚未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在當前各種媒體上(包括新聞報道在內)的各種文章中,有關審批者多是否定性的,有關評審者則多是肯定性的,極少有人關注評審的負面影響。不過,這一問題涉及范圍廣泛,利益關系復雜,非有大量研究者,下大功夫,付大成本,用大篇幅,便只能管窺一二。
一、評審是一種資源配置機制
所謂評審,是通過一個評審委員會評價、審查評審對象的能力、資格、業績等,并根據評審結果決定評審對象是否可以擔當某種職位、承擔某種任務、獲取某些資助和名譽稱號等。
評審的有關主體有三類:一是評審組織者,二是評審者,三是評審對象。評審組織者通常是一個組織機構,或幾個組織機構的聯合,包括官方的政府部門和民間組織,其共同性是手中掌握著某些需要分配給特定群體的資源(在有些情況下,資源掌握者也委托一個專門的機構來組織評審)。評審者通常是一個由若干評審委員組成的評審委員會。評審委員則通常是掌握相關知識和信息的“專家”,但有時也吸收一些相關利益集團的代表,在很多情況下,“專家”同時也是相關利益集團的代表。評審對象則是某一領域中的具體社會、經濟活動主體,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一個團隊、一個組織。進行這些活動需要使用某些資源,因此他們也是資源的最終使用者。在評審過程中,評審組織者組織通過評審分配某些待分配的資源,并通過資源的分配激勵評審對象的某些活動。評審對象參加評審的目的是獲取某些資源,并在資源的使用中通過節約資源,或消耗資源的活動獲取一定利益。評審委員則在評審過程中直接獲得一定的“勞動報酬”,并通過參加評審獲得權威和某些可能的間接收益。因此,可以說,評審是一種資源配置機制。
從性質上說,作為一種資源配置機制的評審,是介于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之間的一種資源配置方式。計劃經濟決策過程中的關鍵是審批,“審批權”由有關的行政部門掌管,決策權操諸行政官員之手。行政官員如果是外行,則有外行決策之譏;即使行政官員們同時也是某些方面的內行,在審批中也是少數人決策,而少數人決策權過多,則有權力集中之弊,并容易出現各種偏差;而且審批過程通常伴隨著官僚主義的盛行,甚至滋生腐敗,因此常常為人們所垢病。評審則通常是設立一個評價指標體系,由一個評審委員會根據評審對象達到指標的程度來評定。評審委員會又是由“專家”組成,因而常常被認為是專家在決策和資源配置中發揮了作用,提高了決策的客觀性、公正性和科學性,大大優于審批。
但在現實中,評審組織者是可以在具體操作中體現自己意志的。在中國的現實社會中,通過評審分配的資源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由政府掌握的,或者說是“財政撥款”,通過評審分配資源的過程是由政府機構或政府委托的機構組織的。政府本可以將手中掌握的資源,按照某些“客觀”標準,一次性將這些資源撥付給基層組織和個人,由其自主決定如何使用。但很多政府部門在不能通過審批來分配時,卻更愿意將大量的資源,細細地劃分為許多部分,通過各種各樣的評審來進行分配。在通過審批分配資源時,資源分配者通常會指定其用途,甚至對具體的使用過程進行某種控制。顯然,通過審批,作為資源分配者的政府部門擁有對相關基層組織和個人的高度控制權。在通過評審分配資源時,評審組織者對這些資源的最終使用也有一定的要求,盡管這些要求不如審批經濟中那么明確、細致,但遠比一次性撥付的控制程度要高。而且,在組織評審的過程中,政府機構及政府官員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操縱評審過程,從而實現自己的意志,并不斷強化對評審對象的權威。
按照具體操作中評審組織意志的體現程度,評審可能更接近計劃經濟中的審批,也可能更接近市場機制。在政府機構成為評審組織者的情況下,評審組織者對評審的操縱越嚴格,對經過評審所分配資源的后續使用過程控制得越嚴密,評審機制就越接近于計劃經濟。甚至可以說,在極端的意志下,在極端的權力手中,評審過程中沒有什么是不可操縱的。在這種極端情況下,通過評審來配置資源,政府對資源配置過程的控制程度甚至可以等同于計劃經濟。從社會經濟總體的角度說,這類評審越多,則整個社會經濟就越接近計劃經濟。
由于人們的知識和認識能力有限、信息有限以及交易成本的存在等原因,評審過程總會出現一些偏差。但本文的重點在于討論評審組織者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追求而對評審過程的操縱和評審對象在評審過程中偏離社會福利最大化的行為。
二、對評審規則的操縱
在正式評審之前,需要制定評審的規則,包括評審程序,對評審對象參評資格和對參評者進行評價審查的標準和指標體系,以及有關待分配資源的規定等。評審工作啟動后,評審組織者將有關事項通知可能參評的評審對象,由評審對象按照規定的內容填報評審材料。然后,由評審組織者自己或委托專家對申報者進行資格審查,審查通過者方能進入評審委員會的評審。再由評審組織者選定的評審委員組成的評審委員會,根據評審規則和評審對象的情況,進行評審。最后,根據評審結果,由評審組織者將規則預定的資源分配給通過評審者,從而實現待分配資源的分配。在上述評審過程中,最關鍵的階段有三個:一是評審標準的制定,二是資格審查,三是評審委員會的評審。在這些階段中,評審組織者均具有在一定程度上操縱評審的可能性。
為使評審具有客觀性,評審總是按一定規則進行的。最簡單的是提出評審中重點要考查的若干條件、表現。但在評審更具重要性,評審內容更為復雜的情況下,通常需要設計一個對參評者能力、業績、貢獻加以評價的指標體系。例如,在大學的職稱評審中,首先將教師的任務分解為教學、科研兩大方面。教學方面可以進一步分解為教學工作量(授課學時)、教學質量(包括學生評議結果、教學方面的獲獎情況等)。科研方面可以分解為科研項目、出版的專著和教材、在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獲得的科研獎項等。每一分項再分為若干級別,如一級(“國家級”)、二級(“省部級”)、三級(“市級”、“校級”),每個項目中不同級別的“成果”賦予不同的分數。
規則總是由人制定的,有人參與就會有人的主觀因素滲透其中。由不同人制定出的規則是不同的,這就出現了一個由誰來制定規則的問題。一般說,評審的組織者同時也是規則制定的組織者。在規則的制定中,最重要的參與者當然是評審組織者。
在有些情況下,評審組織者直接承擔了制定規則的工作,自己設計出一整套評價標準和指標體系,交由評審委員會在評審過程中按此規則進行評審。在這種情況下,評審組織者自然可以很方便地將自己的意愿體現在評審規則之中,使之更符合自己的意愿和利益。例如,中央政府各部門組織的評審,會要求評審對象更符合全國某一方面的發展規劃;省、市組織的評審,則要求評審對象為本省、本市做貢獻。一個政府部門下面又包括若干分支機構,每個分支機構又由若干成員組成,但并非所有分支機構、所有成員都參與評審工作,都參與評審規則的制定。在這種情況下,評審的操縱者不一定是名義上的評審組織者,也可能是作為評審組織者的政府部門中的個別官員,甚至不一定是該部門的最高官員,還有可能是具體負責評審工作的分支機構官員。由于評審組織者或負責具體操作的官員有其異于社會整體的利益,因此,評審組織者自身的利益不一定與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目標相一致,參與制定規則的分支機構和個人,也有可能將自己有異于部門整體的意愿滲入評審規則之中,所制定的評審規則可能不完全符合社會的整體利益,甚至不完全符合名義評審組織者的整體利益。由于評審組織者不可能制定出完全契約意義上的評審規則,評審規則也不可能完全地符合評審組織者原本的意圖。
在另一些情況下,評審組織者會更為審慎地組織一個委員會,通過討論、表決來通過評審規則,而不是將自己起草的方案直接付諸執行。但是,通過對參與規則制定者的選擇和影響,同樣可以制定出更符合評審組織者意愿的規則。而且,為了提高效率、避免陷入無休止的爭論,討論和表決總是針對一個預先制定的方案進行的。因此在委員會討論、表決之前,仍有一個方案起草的過程。在這種情況下,方案起草者顯然有機會將自己的愿意滲入討論方案之中。由于討論過程是耗費成本的,不可能“充分”(盡管在官樣文章中總會有“經過充分討論”的字樣)。盡管方案的具體起草者可能是政府部門的一個分支機構,甚至是其個別成員,滲入方案中的起草者意愿不一定合理,卻不可能完全在討論中被清除。而且,付諸表決的方案總是以評審組織者的名義提出的,評審組織者常常也是參與方案制定以及討論和表決者的“主管部門”或領導者,也就是說,方案是由有權威的“領導”提出的。從組織的政治經濟學來看,毫無疑問,領導們提出的絕大多數方案會在不經過大的修改的情況下,被由下屬專家組成的委員會中的絕大多數委員所通過。這樣,在很多情況下,方案的起草就成了規則制定過程中唯一具有決定意義的階段。
即使在規則制定過程中真正進行了有實質意義的討論和修改,評審組織者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進行操縱。如前所述,參與討論和表決的人員,是由評審組織者選擇的,評審者可以盡可能地選擇那些與自己具有大體相同的取向,或更“具有組織紀律性”,更能“領會領導意圖”,更愿意“服從領導”的專家。即使在需要有非下屬單位的“獨立專家”時,也仍然可以選擇一些更“合適”的“專家”。當然,評審組織者以外的討論、表決者不可能在所有問題上都與評審組織者“保持一致”,尤其是在這些人也是可能的評審對象或與其利益相關者的情況下,就更有可能提出有利于他們自身或他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的“修改意見”。一些有“影響力”的“專家”,有可能將自己的意愿滲入評審規則。但由于不同的專家自身利益或他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不同,價值取向不同,他們的意見不一定符合社會整體利益,此類討論也常常是觀點不一、充滿爭議的。因此,對于參與討論者的大多數修改意見,規則制定的組織者接受與否都是有理由的。從而規則制定組織者實際上仍然擁有很多“自由斟酌”的權力。總之,最終通過的規則總會更多地代表規則制定組織者和討論方案起草者的意見。
在有些情況下,評審組織者本身也有可能成為評審對象(例如,大學校長的職位或許只有已經獲得最高職稱者才能擔任,但一些“領導班子成員”可能還需要參加職稱評審)或代表一部分評審對象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評審規則更有可能在資源分配的意義上,向一部分評審對象傾斜,使其在評審規則上就占有一定的優勢地位。例如,負責某一領域管理職責的政府部門常常有“直屬”的下屬單位,同時又負責大量“非直屬”同類單位的某些管理和“指導”的職能。例如,在目前的中國,教育部有直屬的大學,但大部分大學是省屬、市屬的。在此情況下,就可能出現偏袒直屬單位,歧視非直屬單位的問題。這一問題在評審規則的制定中,也常常有所體現。再如,在一個大學內部,在制定“重點學科”、職稱評審等各種評審規則時,校長和參與評審組織和評審規則制定的科研處長、教務處長等人所在的學科就可能得到某種“關照”。從而,“領導”所在學科就會成為在評審中占有優勢的“領導學科”。當然,從事“領導學科”的其他教師,也有可能借領導之光,得到一些特殊的關照。例如,在職稱評審和“科研工作考核”的規則制定中,需要對不同學術期刊“定級”,假設有實際質量大體相同的《東方研究》和《西方研究》兩種期刊,當“領導”從事的是“西方學”專業時,就有可能將《西方研究》定為一級期刊,而將《東方研究》定為二級期刊。這樣,與東方學系相比,西方學系在學科發展和教師的職稱評審等各種評審中就會占有優勢地位。
所謂規則,本身就具有一定穩定性的含義。規則一旦制定出來,并經過某種過程得以確認,付諸執行,就應該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在一定的時期內,每次同樣的評審,執行同一規則。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規則運行的環境會發生變化,因此,規則的穩定性只是相對的,需要根據情況的變化進行某些修改和調整,乃至全面地重新制定新的規則。而在“根據需要”的旗幟下,頻繁地重新制定規則時,便可能出現操縱規則的極端情況,評審組織者甚至可以在每一次評審時都重新制定一套規則(一次一變的規則不是真正的規則,這樣的做法實際上就是無規則地操縱)。在這種情況下,評審組織者甚至可以達到想讓誰通過評審誰就能通過的程度,從而使評審在操縱程度上完全達到計劃經濟下審批機制的水平。
當然,評審規則的制定總是需要有一些根據或元規則的。因而,在現實中,評審組織者在制定規則中的操縱行為也是有限制的,但其影響仍然是相當可觀的。在中國的現實中,很多規則制定中最重要的根據是上級管理部門制定的規則。在這種情況下,一個部門中所有下屬單位自行制定的規則在大的方面會具有一定的趨同性。因此,級別越高的規則,影響面越大,越值得關注。
三、對評審過程的操縱
在確定了評審規則,正式開始評審過程后,首先是評審對象申報,然后是對申報者進行資格審查,最后是評審委員會的評審。由于通過評審可以獲取資金或其他的利益,只要有可能,可能的評審對象都會愿意申報。在評審范圍而不申報者,只是那些明顯不具有參評資格或明顯無法通過評審者,對于這些人或單位來說,申報只是白白付出努力和相應的成本。因此,在很多評審中,申報者常常數量很多,其中不乏根本不具有基本的參評資格,試圖混水摸魚者。于是,評審組織者通常會在提交評審委員會進行評審之前,按照評審規則中有關參評資格的規定,對申報者進行資格審查。
一般說,有關參評資格的規定是相對簡單的一些“硬件”條件,是容易辨別、認定和核查的。因此,現實中的很多資格審查工作是由組織評審的政府部門或一個組織的職能部門中具體工作人員承擔的。但是,正如計劃經濟中的計劃制定者不可能制定出針對一切細節、針對一切可能出現的情況的經濟計劃一樣,評審規則中的評價標準或評價指標體系也必然是不完備的,總會存在許多不清晰之處。在很多情況下,有關參評資格的規定并不是容易“明晰化”的。例如,在不同的專家心目中,在不同大學的有關規定中,對于各種類別學術成果級別的劃分就是不同的。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在實際執行中做出判斷、認定。而判斷、認定的權力,或者說有關規則的“解釋權”是歸評審組織者或其具體操作部門的,在有關文件中通常也會明確載有其“解釋權”歸屬的條款,從而評審組織者就有了對資格審查過程進行操縱的可能。或者說,在一定程度上,這種權力掌握在負責具體工作的人之手。
明顯地具備了所有評審資格所列條件,甚至在所有相關條件上均具有明顯優勢的評審對象,毫無疑義地會通過資格審查,除非負責資格審查者掌握了可以隨意而為的絕對權力。資格條款的不清晰之處更多地存在于邊緣地帶,負責資格審查者在資格審查中進行操縱的范圍一般也限于這一邊緣地帶。但邊緣之處多“細節”,而“細節”更需要“解釋”,“細節”可以決定成敗[2]。對于某些方面處于邊緣地帶的申報者,擁有“解釋權”的評審組織者可以選擇“從寬”或“從嚴”。一般性的從寬或從嚴的選擇,可以控制通過資格審查者的人數。而在不同申報者在不同資格條件上有所不同時,資格審查者就有機會通過有選擇地在不同條款上分別從寬、從嚴,甚至通過對同一條款做出不同解釋,來操縱評審對象中誰能夠通過資格審查,從而造成邊緣上的不公平。
與“邊緣”二字的字面意義不同,在現實中,除了絕大多數申報者都能通過評審的情況之外,處于邊緣位置的評審對象數量并不少。如同在任何競賽中一樣,明顯具有絕對優勢者總是少數。邊緣的移動,將會影響相當多的評審對象。邊緣地帶的寬度或范圍的大小,還決定于有關資格的規定的明晰程度。有關資格的規定越不明晰,資格審查者可操縱的邊緣地帶越寬,涉及的申報者比例越大。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使大多數申報者處于邊緣地帶。
在正規的評審過程中,評審委員會委員對評審對象的評價應該是獨立做出的。但在現實中,評審組織者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影響評審委員。在事先制定的評審規則中,評價標準和指標體系,以及評審程序、可以通過評審者的名額限制等等,都對評審委員們的評審工作做出了一些限定。除此之外,還有有關本次評審的導向、指南等文件,供評審委員們“參考”。有些導向、指南之類文件,也在事先提供給評審對象,供其在申報工作中參考。應該說,這類導向、指南并非完全不合理,甚至可以說,其中大部分是合理的,畢竟是要拿到桌面上的東西,甚至是向全社會公開的,應該符合社會需要,符合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目標。但由于存在知識不完全、信息不完全等問題,某些導向是否真的符合社會整體利益,并不容易做出明確的判斷,似是而非的導向,以及體現評審組織者與社會利益不一致的利益的導向有機會混入其中,當然在公開的“文件”中,這種偏離不能太過明顯。
當評審過程進入評審委員會評審階段后,評審組織者仍然可以通過影響評審委員們的評價來影響評審結果。在評審委員會召開評審會時,一般不允許評審委員們公開發表意見,但評審組織者卻可以在對評審委員會做有關情況說明時,進一步發布一些僅對評審委員公開的導向性建議。當然,還可以“私下地”,僅對部分“可靠”的委員散布一些導向性意見。顯然,在這種公開范圍有限的情況下,評審組織者可以或明或暗地發布一些不宜向全社會公開的導向性意見。公開性越差,有關信息傳播范圍越小,評審組織者發出偏離社會福利最大化目標的導向信號的可能性越大。
而且,評審委員們雖然似乎相當地“獨立”、“自由”,但評審委員通常是由評審組織者選定的。評審組織者可以通過選擇那些更 “聽招呼”、更能“領會領導意圖”,或其本身的取向與評審組織者一致性較高的專家作評審委員,來使評審結果更接近自己的意愿。在多次重復性評審中,更可以通過觀察評審委員們在以往評審工作中的“表現”,有目的地排除“不合適”的人,選擇更“合適”的人,從而使評審結果更好地體現自己的意愿。因此,隨著評審的持續,評審組織者操縱評審過程的能力會得到逐漸的增強。在有些評審過程中,為了使評審委員的選擇更具“客觀性”,評審委員是通過計算機在“專家庫”中自動選出的。但是,“專家庫”的建設過程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操控的。而且,計算機是由人操縱的,所謂計算機自動選擇也有可能流于形式。
事實上,大部分的評審委員是很容易被導向的。從利益角度說,在大多數評審中,評審委員們與大多數的評審對象沒有太大利害關系,除少數評審對象被其關注外,對其他評審對象的評審結果并不是很關心。當然,應該說,評審委員們多是素質高于普通人的專家,除具有必需的專業知識,掌握更多的相關信息,具有更強的判斷力外,一般也具有高于普通人的公益心和原則性。但在現實的評審中,評審委員們不可能深入地了解所有評審對象的實際情況,也不可能進行深入的實地調查,對評審對象的評價一般只能根據申報材料做出。而且,為了節約評審成本,評審委員會的會期通常很短。在限定的時間內,評審委員們甚至不可能詳細地審查所有的評審材料。當評審材料本身存在造假問題時,評審委員們也不可能對所有評審材料做出有效的分辨。顯然,在不可能充分地了解信息,深思熟慮地做出判斷的情況下,評審委員們也更容易被評審組織者導向。
在有些情況下,評審組織者還可以有目的地、有選擇地向評審委員會提供有關評審對象的信息。例如,將所有評審對象某些方面的特征整理成表格,供其在評審中參考。這種參考性的表格方便了評審委員在短時間內迅速了解某些方面的信息,節約了時間,但也使評審組織者有機會滲入自己的意圖。同樣是為了節約評審成本,還可以將評審過程分為二級或更多級,每一級評審淘汰一部分評審對象。評審組織者可以將初級評審的結果提供給高一級評審的評審委員們供其參考。顯然,如果評審組織者在初級評審中安排少數更“合意”的評審委員,則在初級評審中就更能實現自己的意圖。當這種初評結果提供給高級評審的評審委員會時,就可以對高級評審委員會的評審結果產生重要的影響。在這種評審制度下,盡管高級評審委員會委員被尊為“大評委”,初級評審委員會委員被稱作“小評委”,但對于整個評審結果來說,“小評委”常常比“大評委”更有影響力,更能發揮作用。
四、評審對象在評審中的行為
評審不僅是一種資源配置機制,同時也是一種激勵機制。作為一種激勵機制的評審,對評審對象的行為具有重要的導向作用,激勵評審對象向評審組織者設立的目標努力,也促使他們向評審組織者靠攏。
正如任何激勵機制一樣,作為一種契約,總是不完備的,而不完備的激勵機制,會產生激勵偏差,使被激勵者的行為產生扭曲,偏離激勵者設想的目標,偏離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取向。尤其是在教育、科研這類活動中,人工設計的激勵機制較一般行業更為不完備,所產生的激勵偏差也更為嚴重[3]。
也許,在評審中,評審對象最簡單、最惡劣的行為偏差是評審材料造假。由于實地、實物的核查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在現實中極少實施,甚至進行這種抽查的情況也不多見(即使是在要求報送實物的情況下,教育、科研領域實物的真實質量也是難以確認的)。在大多數評審中,資格審查和評審委員會的評審是根據申報者報送的評審材料進行的。如前所述,在資格審查和評審委員會的評審中,這種假造的材料是難以判別的。由于造假活動是根據評審的要求而進行的,當然極具針對性,比反映評審對象真實情況的材料更符合評審的條件和評價指標體系。因此,造假者可能比雖然具有真實實力而不造假者更容易通過評審。進一步說,在評審的事后,由于核查的內容難以確認,核查成本高昂,而且在核查中同樣可以用造假的方式應對,造假行為在事后被發現的概率很低。在這類造假行為被發現的現實事例中,絕大多數是由“內部人”揭發而暴露的。由于揭發本單位的造假行為需要承受本單位領導以及大多數“群眾”的打擊,除非“不想混了”,否則就不會去搞這種揭發,此種事例并不多見。在一次次評審中造假者受益,實事求是者受損的情況下,造假者就會越來越多,以致慰然成風;造假的程度將越來越高,申報材料中的水分越來越大,越來越離譜;造假的方式、手段也層出不窮,花樣繁多,且不斷翻新。造假對社會的危害不言自明,它是一種具有很大“外部性”的活動,涉及范圍廣大,且影響深遠。
為通過評審,評審對象們還會進行各種影響活動。在這種影響活動中,評審對象會努力以各種方式接近、說服乃至收買對評審過程有影響力者,包括評審組織者、參與資格審查者和評審委員會委員。在規則制定中,使制定出的規則更加符合自己的情況;在資格審查中,使處于邊緣地帶的自己順利通過;在評審委員會評審中,讓盡可能多的評審委員給自己盡可能高的評價或同意自己通過評審。有針對性的影響活動才能更有成效。在資格審查者和評審委員會成員固定,并為評審對象眾所周知的情況下,這些人就會成為評審對象重點的活動對象,從而使這些人在評審對象中獲得某種權威地位,乃至某些實際利益。在資格審查者和評審委員會成員不固定,而是臨時選定的情況下,及時地獲得有關評審委員會組成的信息就是至關重要的。此時,對評審組織者的活動就增加了一個內容,即通過評審組織者得到這種信息。與此同時,評審組織者也可以通過有選擇地滲透相關信息來影響評審結果。而對于無法獲得這些信息的評審對象來說,則需要增加影響活動的投入,增加“影響成本”。
幸運總是落在有準備的人頭上。造假畢竟是一種“壞事”,除無恥到極端者外,人們總是傾向于在不需要造假,且以合適的成本能夠達到同樣目標的情況下,不去造假。不是在沒有實質性變化的情況下,通過造假僅僅將指標搞上去,而是以真正的實力和真實的表現去爭取。當評審成為一種重要的資源配置機制時,在多次重復性評審中,作為一種激勵機制的評審規則,就會對評審對象未來的努力方向產生重要影響,促使評審對象按照評審規則規定的資格條件和評價指標體系,努力使自己具有需要具備的真實條件,并盡可能地在每項指標上都占有優勢地位。對于教育、科研機構來說,努力地將教學、科研搞上去,就具體化為努力地將各項對評審“有用的”教學、科研指標搞上去。而在評審規則不完備的情況下,由此激勵出的努力自然也會出現偏差。顯然,在評審指標體系中,對任一指標的過分強調,都會使評審對象們在一定程度上忽視另外一些指標。例如,強調教學會使教師們忽視科研,而強調科研又會使其忽視教學[4]。例如,在前述東方學與西方學的例子中,會使教師更為重視西方學而忽視東方學,在長期中,會使西方學過度發展,東方學發生萎縮。而面面俱到,過于全面的評價指標體系,特別是帶有“一票否決制”條款的評審規則,又會使評審對象們無法“集中兵力打殲滅戰”,在某一方面取得重大創新,逼使他們“四面出擊”,疲于奔命,甚至陷于焦燥之中,產生異化。還會使所有評審對象在長期中趨同,抑制“特色”的發展。
正如其他需要與他人交往的活動一樣,在為評審而進行的影響活動中,人際關系是極為重要的,特別是在具有特殊主義人際關系文化傳統的中國,就更是如此。從既往已有的人際關系在當下及未來活動中的作用來看,可以將人際關系視為一種資本,可以用它來減少各種與相關人員交往,取得各種幫助的成本[5]。因此,在多次重復性評審中,評審對象會努力發展和保持與評審組織者、參與資格審查者和評審委員會委員的長期關系。在有成員參與評審的評審對象及其單位之間,可能會逐漸形成相互“合作”關系,使通過評審分配資源的過程成為這些人或單位間對資源的瓜分。在沒有直接可利用關系的情況下,也可以利用各種間接關系,從而在長期中,會形成復雜的關系網絡。當然,在評審中可以利用的所有關系中,最重要的關系是與評審組織者的關系。而在評審對象與評審組織者之間,關系是不對等,在很多情況下,存在行政上的上下級隸屬關系。在這種情況下,評審可以增進評審組織者對評審對象的影響力和權威,強化兩者之間的依附—庇護關系[6],促使權力向上集中(這也是一些政府部門和行政官員熱衷于評審的重要原因)。關系在評審中的重要作用,還增進了評審對象單位內部擁有可利用關系者的地位。反之,在本單位有地位者,特別是處于領導職位者也更容易建立這種關系。因此,可用于評審的關系與其在本單位的職位、地位之間會形成一種“良性循環”。而且,這部分人通常既要承擔行政工作,又要忙于拉關系,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完成與通過評審所獲資源相應的工作,于是便需要利用其他人來完成這些工作,甚至出現一些專門通過評審“拉項目”的“經紀人”。
五、結 語
應該說,評審作為一種資源配置機制和激勵機制有其優點。但是,且不論通過評審分配的資源在評審后的使用效率(這當是另文的研究內容),僅就評審過程本身,其結果也距理想狀態甚遠。也許,最初的評審發起者本意是好的,但鋪滿鮮花的道路最終卻可能通往地獄。不完備的制度會在有關行動者的互動中產生行為偏差或扭曲。何況在很多情況下,制度設計者們在設計制度時,并沒有考慮制度中的人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在長期的互動博弈中會以何種對策應對。無論是評審組織者偏離社會利益目標的操縱,還是評審對象在評審過程中和為通過評審而做準備的過程中的行為偏差,都會使資源配置偏離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目標。而且,從發展趨勢看,在評審的不斷重復中,通過評審組織者、評審委員與評審對象的互動博弈,評審的弊端有遞增之勢。還存在決策權向評審組織者集中,評審機制越來越向計劃經濟中審批機制靠攏的趨勢。甚至后續不斷增多的評審不斷地演化為評審組織者和評審對象設租—尋租的手段。
顯然,在評審組織者與評審對象的互動或博弈中,評審組織者永遠是處于主導地位的先行者。因而,這里對希望通過評審來分配資源的評審組織者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控制評審數量和通過評審分配資源的比例。應該明確的是,作為一種資源配置機制,評審機制的適用范圍是有限的,不可“放之四海”。
第二,盡可能地使規則科學化。規則的科學化程度越高,越完備,產生的偏差越小,花費較多成本去制定規則是必要的。同時也應該承認,完備的、“完全科學”的規則是不存在的,對于否定性規則更應慎重。
第三,保持規則的相對穩定性。在多次重復性評審中,規則一旦制定并付諸執行,就應該保持相對的穩定性,不能過于頻繁地修改規則。
第四,規范評審過程。評審過程的所有階段都應該按既定規則規范操作,并在每個階段保持一定的成本和花費的時間,不能為了“節約”而隨意減少。
第五,最大限度做到全過程、全方位的公開性。包括評審規則、評審過程、評審結果,甚至每個評審委員的評審意見都應盡可能地公開。只有公開,才能被有效地監督,才能促進公正、公平。
第六,加強對通過評審分配的資源使用情況的監督考核。考核的內容不能僅限于是否完成、是否結項,還要看結項的項目是否增進了人類知識的進步,是否增進了社會福利。當然,在后續工作的考核中,還應注意不能過多干預工作本身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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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c Analysis of Evaluation
WANG Xun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Economics,Dalian Liaoning 116025,China)
Abstract:With the decrease of approval, evaluation increases, becoming an important resource allocating mechanism in certain fields.Evaluation is superior to approval, but people who evaluate can still realize their will in the process of evaluation.The higher the extent to which the organizer of evaluation can manipulate the evaluation, the closer the evaluating mechanism is to approval in the planned economy.This kind of manipulation is observed in the setup of evaluating rules as well as the process of evaluation.Evaluation is also an incentive mechanism, which is a very important guidance to people who will be evaluated and may cause their behaviors diverged.The manipulation of evaluating organizers which diverge from social benefit as well as the effort people make in order to pass the evaluation will make resource allocation diverge from maximization of social welfare.Therefore, the proportion of allocating resource through evaluation should be controlled, and rules should be made scientifically and should be kept relatively constant.In addition, the evaluation process should be modified, the openness of evaluation should be increased, and the supervision of the resource usage after evaluation should be enhanced.
Key words:evaluation;resource allocation;incen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