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雖然通過承包制等改革手段劃分了資源產權的權屬,但因未明確賦予產權行使者對所承包資源實施市場交易的權利,影響了產權功能的發揮和資源的可持續開發與有效利用。本文在分析產權與市場交易關系的基礎上,提出市場交易是產權的一項根本內涵,是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得以實現的重要條件,并結合牧場等資源產權改革的問題與困境,提出實現市場交易是資源產權改革的最終出路。
關鍵詞:資源產權;產權改革;市場交易;租金消散
中圖分類號:F06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9)02-0043-07
一、引 言
草場承包會對承包者形成正向激勵,承包者會關心和愛護所承包的草場。但問題是,中國的草場經歷了以承包制為主要特征的產權改革后,仍然出現較為嚴重的退化問題。
中國草原與畜牧產權制度改革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20世紀50—80年代,草原與牲畜均為公有。改革開放以前,在人民公社體制下,草原與畜牧產權由原先的部落、寺院、私人等多種所有制轉變為國家和集體所有。這一時期,由于集體有步驟、分階段地實施輪牧,并沒有造成草原過度沙化、退化。但問題是“大鍋飯”體制導致效率低下。第二階段為20世紀80年代,草原仍為公有,而牲畜承包給私人。制定該方案的目的無疑是為了提高畜牧業的生產效率。以內蒙古牧區為例,1984年,牧區實施了“牲畜折價歸戶,私有私養,自主經營,長期不變”的經營制度,牧民的生產積極性得到很大提高,在短時間內,牲畜總量便迅速增加。到1985年,全區的牲畜年總增長率達14%。而與此同時,對草原卻仍采取公有制。1985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草原法》第四條明確規定“草原屬于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由法律規定集體經濟所有的草原除外”。這種“畜牧私有、草原公有”的安排結果導致過度放牧,加重了草原的載畜負擔,破壞了生態環境,形成“公地悲劇”。第三階段為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大部分地區的草場先承包到村民組,后逐步承包給牧民。仍以內蒙古牧區為例,自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草場集體使用權逐步轉讓給牧民,期限為30—50年。“草畜雙承包”的制度調動了牧民改良草場的積極性,促進了畜牧業的發展。至2006年,該牧區已連續取得18個畜牧業豐收年,牲畜總數已經超過1億頭。但是,與此同時,卻出現了更為嚴重的草原退化。[1]
理論上講,草畜承包后,“公地悲劇”賴以存在的矛盾似乎不存在,為何還會出現草場的嚴重退化?回答這個問題首先需要分析草原的生態特性。草原生態系統具有脆弱性和非平衡性,這兩種特性決定了草原被過度使用后需要一段較長的恢復周期。在眾多的放牧方式中,惟有輪牧才是適應這一特征,能夠永續開發和利用草原的方式。而輪牧的實施,要求草原具有足夠大的面積,以便在經營范圍內可以劃分出不同的類型,譬如,在同一時段里,已恢復好的草場用來放牧,而尚未恢復的則禁止放牧。但在“草畜雙承包”的制度下,由于各家承包的草場面積狹小,畜牧只能在一塊固定不大的草場上長期反復地放牧,輪牧根本無法實現,所以,退化在所難免。
從中國草原畜牧業改革的進程看,通過實行承包制,產權改革是朝著使用權、收益享有權逐漸明晰的方向進行的。但問題是,緣何產權改革仍未解決牧場退化問題?是否是因產權改革方向出了問題?如何認識這些問題?本文嘗試對此加以分析。
二、相關文獻
(一)文獻回顧
對產權與市場交易的關系問題,經濟學家根據不同的假設,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追溯“產權私有”的淵源,需從庇古對社會成本的分析開始。庇古在其經典著作《福利經濟學》中以公路使用為例展開分析,認為出現外部性是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的分離所致,而二者分離的原因是市場失靈,所以有必要以政府干預替代市場。[2]與庇古的觀點相反,奈特(1924)在回應中說,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分離的真正原因是由于缺乏市場交易,而交易的缺乏又恰恰是因為沒有私產,所以問題不在市場失靈,而是政府未能推行產權私有制。繼承奈特的觀點,科斯在《社會成本問題》中指出,市場交易的前提條件是界定產權(也就是后來的科斯定律),換言之,只有界定了產權,才會消除外部性。[3]科斯是新制度經濟學的創始人,對這一領域的貢獻功不可沒,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分析是建立在交易費用為零的假設上,對此,后來的經濟學家進行了拓展:現實社會中交易費用并不為零,也正是由于它不為零,才需要界定產權,才需要市場交易。原因很明顯,界定產權和市場交易都是為了減低交易費用而產生的,這一推斷可以從市場運作的主要功能——縮小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之間的差距中得出。由此可見,已有的代表性觀點普遍認為,消除外部性首先需要實現市場交易,而實現市場交易的前提是將生產要素的產權劃分給私人。
張五常從租金消散的角度對這一命題進行了推導。他認為:首先,在現實經濟中,無論有沒有市場,競爭都會存在。只不過有市場時,決定競爭勝負的標準是價格;而沒有市場時,決定競爭勝負的標準是非價格因素。其次,由于競爭處處存在,不同制度下的勝負標準又千差萬別,其中某些標準很可能誘使人們對資源的不合理使用,所以,競爭很容易導致租金(收入)流失、資源浪費。最后,在眾多的標準中,只有價格不會造成這種浪費和流失,即惟有通過推行私產而建立起來的市場制度才會讓資源的使用合理化。否則,當資源作為共用品時,人們必然會為一己之私而競相奪取,有了爭奪就難免要付出額外的代價,抵消原有的租金。因此,在處處競爭的經濟中,只有界定了產權或有了主的租金(收入)才會存在,而無主的、沒有界定清楚為誰所屬的租金(收入),都會因為競爭而散失。以上是從租金消散角度對產權私有做出的解釋。
(二)理論解讀
綜上,產權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前提,即沒有產權界定就沒有市場交易。但二者的關系并不是單向的,與此同時,市場交易也是產權的一項構成要件,即產權中的自由轉讓權職能的體現,換言之,如果產權不能進行市場交易,產權就不是真正意義完整的產權。
完整的產權是同時擁有三方面權利:使用權、收益享有權和自由轉讓權,三者缺一不可。在這里,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不難理解,無非是靜態的權屬。但自由轉讓權就不同了,“轉讓”意味著資源不再為單一的人所固有,而開始在多個人之間產生流動,其流動的媒介恰恰就是市場。[4]由此可見,定義中包含了自由轉讓權,就意味著產權已經成為一個動態的概念,其作用的發揮就再也離不開市場交易的實現。而現實改革中,人們在理解和應用這一概念時,往往只停留在靜態,以為只要將資源劃分給個人就可以了,而忽略了市場交易這個對產權起著決定性作用的條件,導致產權形同虛設。
下面,我們從租金消散的角度證明市場交易存在的必要性。張五常以租金消散為工具論證了私有產權的作用,但是沒有強調市場交易存在的必要性。在這里,我們采用相同的方法對后者加以論證。具體如下:
按照哥頓的定義,租金等于生產的總收入(平均產值乘以總工作單位)與薪酬的總支出(邊際產值乘以總工作單位)之差,如圖1中P1AB W1的面積。[5]在此基礎上,張五常認為,當生產要素有權利界定或有主人時,其主人為了爭取最高的租金收入,會調整生產要素的投入量(也就是下游生產者對要素的使用量),使下游生產者從事生產的邊際產值MP與他放棄生產并另謀高就所獲得的單位時間的薪酬W相等,從而將這部分租金(P1ABW1)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當生產要素沒有被界定清楚為誰所屬時,生產的邊際產值通常高于非生產的時間薪酬,于是,會有更多生產者進入該行業,更大限度地開發資源,直至邊際產值減少到與時間薪酬相等為止。隨著生產者數量的增加,每個生產者的邊際產品曲線都會向左下移動,平均產品曲線也隨之向左下移動,導致P1ABW1的面積變小,原有的租金降低,如圖2中P2ABW2所示。

可見,租金之所以消減,是由于當要素作為共用品使用時,生產者的邊際產值MP同非生產的時間薪酬W之間存在差距引起的。因此,只有縮短二者的距離,才能夠把租耗的程度降低。
對此張五常的觀點是,通過將要素界定給私人,讓其所有者有權決定要素的使用量(以合約的形式約束生產者的數量),從而使生產者的邊際產值被控制在與非生產的時間薪酬相等的水平上。
該觀點只分析了邊際產值的決定因素,而非生產的時間薪酬是由何決定?還是生產要素的權屬嗎?顯然不是,僅僅作用于單一行業的要素權屬怎么可能決定到非生產的其它行業呢?所以,除非非生產的時間薪酬固定不變,否則就不能單靠產權歸屬來縮短二者之差。而事實上,非生產的時間薪酬也是變化的,要想找出曲線移動的真正內因,就必須從包含多個行業的市場整體入手。根據已有的理論,在任何市場條件下,生產者放棄生產、另謀高就所獲得的時間薪酬,都等于他從事生產——即與要素所有者達成交易——的單位機會成本。而越是充分競爭的市場,單位機會成本與邊際產值就越接近,換言之,時間薪酬相對于邊際產值的偏離程度就越低。由此,決定二者之差的根本,就是整體市場的競爭狀況,即生產者和要素所有者之間相互交易的自由程度。交易越自由,表明要素所有者與生產者各自行業內的競爭越充分,雙方就越容易在相互選擇的基礎上將交易的量調整到自己所需要的范圍,從而讓要素所有者獲得越多的租金;反之,則行業內的競爭越弱,雙方的選擇與調整就越要受到非市場條件的限制,要素所有者的收入也就越容易消失??梢?,是交易的自由度引導了邊際產品曲線的平移,最終決定了租金消散的高低。
再以公海捕魚為例。當大海沒有業主時,由于交易缺失,造成收入無主,漁民們非捕魚的時間薪酬遠低于捕魚的邊際產值,于是競相捕魚、濫用公海,最終導致每戶漁民的邊際產品曲線都向左移動,使大海整體的租金降低。而當大海的產權被界定以后,也正是由于交易的存在才使得業主同漁民之間可以互相選擇,譬如業主通過出售牌照來選擇漁民,進而調整捕魚船只的數量。[6]張五常曾對美國阿拉斯加州的捕魚勝地做過調查:一個牌照的轉讓市價高達20萬美元——這個牌照的價格就是大海捕魚的租金的折現。可見,雖然張五常沒有推導邊際產值與時間薪酬之差存在的原因,但是從這項調查的推理中,也不難透析本文的觀點:減少租金消散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平臺,是市場交易的實現,這也是完整產權的一項根本內涵。
三、經驗分析
市場交易要以產權界定為前提,而產權的功能只有通過交易才能最終完整體現出來。資源等公有產權進行的以承包制為特征的改革,雖然在名義上賦予了承包者一定的承包權(包含使用權和部分收益享有權),但因承包權不能實現市場交易,所以承包者所享有的仍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產權,而是殘缺的產權,其資源配置的功能依然得不到有效發揮。以下仍以中國的草畜產權制度改革為例加以說明。
(一)改革實踐
1.第一階段:草場公有,牲畜公有
“草場公有、畜牧公有”就是所謂的“大鍋飯”狀態,即草場和牲畜的產權歸國家或集體所有,沒有承包給私人。傳統的經濟學分析認為,該狀態效率低下的原因是缺乏競爭。[7]這種判斷與實際情況相悖:競爭是無處不在的,無論何種體制下都如此。要想判斷競爭行為是否存在,只需看它所服從的假設條件。既然任何經濟分析都是在個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條件下進行的,那么只要追求尚在,競爭就沒有理由消失。因此,導致效率低下的原因并不是缺乏競爭,而在于判斷競爭的標準不同。不同體制下的不同標準,決定了各異的競爭對象。其中,惟有市場制度下的價格標準,才讓利益最大化的追求者將生產效率作為競爭的目標。相反在“大鍋飯”時期,由于受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生產要素和產品的配置都是通過人民公社來完成,產權也完全歸人民公社所有,所以也就不存在市場交易。交易的缺失限制了勞動者對資源的掌控與更高收入的獲取,因此,他們自然不會把提高產量作為最大化利益的途徑,不會將生產效率視為競爭的目標。取而代之則是想方設法讓同等工作時間內自己付出的勞動量最小。于是,怠工、浪費日益盛行,效率低下在所難免。由此可見,“大鍋飯”狀態之所以低效,并非缺乏競爭,而是未能形成市場,致使原本在市場條件下可以收到的租金,由于沒有明確的業主,而在競相的偷懶與浪費中喪失。這一階段的改革表明,產權界定與市場交易的缺失,將引起效率降低和資源浪費。[8]
2.第二階段:草場公有,牲畜私有
“草場公有,畜牧私有”制度下出現“公地悲劇”。1984年,在草場仍然保持公有并由集體管理情況下,牧區實施了“牲畜折價歸戶,私有私養,自主經營,長期不變”的改革措施,將牲畜分給牧民。這一政策激發了牧民的生產積極性,在較短時間內,牧區牲畜數量就開始激增。但是在調動牧民增加放養牲畜數量的積極性的同時,草場卻仍舊維持公有,于是這種改革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哈丁形容的“公地悲劇”中的過度放牧。[9]過度放牧必然導致草場超載,破壞草畜平衡。20世紀80年代,內蒙古全區草地載畜量為5 475萬羊單位,到1990年,牧區牧畜載畜量達7 900萬羊單位,超載2 400多萬羊單位。[10]
從制度設計而言,之所以出現這種問題,可能緣于人們誤將草原看作共用品。但決定一種物品或資產是否為共用品,并不看它是否由公共部門提供,而看它是否兼具非排他和非競爭兩種屬性。[11]草原自身的特點,決定了它在被一部分牧民享用的同時,不排除為其他牧民享用,因此具有非排他性;但是,隨著牲畜規模的無限擴張,使用草原的追加成本卻不能在再像早先那樣可忽略為零,它并不具有非競爭性,因而,草原不是共用品。
同第一階段相似,第二階段的改革也表明,沒有市場交易,資源的配置就無法實現最優。
3.第三階段:草場承包,牲畜承包
把一定范圍的草場和牲畜承包給同一戶牧民,讓他同時擁有對二者的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的確是界定了這兩種物品的權利,也確實把牧民的切身利益同草場的經濟效益連在一起,調動了牧民改良草場的積極性。但是,由于規定每戶牧民只能固守自家資源、在自家場地內經營,無法形成資源的流轉,所以從長遠看,它非但沒有減少上一階段的租金損耗,反而引發了牧民們的自行套牢。這種結局無疑是事與愿違的。究其深層的原因,絕非草原自身特性,而依然是體制問題——現行的分包到戶只不過將指定的草地劃分給單戶牧民家庭;在不同家庭之間,不存在產權交易。這種經營模式,從建立之初就同第二階段一樣,讓牧民在自家草場上畜牧的邊際產值高于非畜牧的時間薪酬,促使他們利用有限的資源盡可能地提高產出。隨著資源的減少,草場終究無法滿足載畜的需求,到那時,牧民們終將避免不了對牧場使用過度,導致草場資源的枯竭和租金的消耗。這一階段的改革表明,如果市場體系不健全、承包制推行不到位,就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資源配置問題,甚至會付出額外的代價。承包制推行到位的標準是市場交易,只有在市場上展開交易,才能夠解決根本問題。
因此,產權的推行不能只著眼于靜態的權利歸屬,即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的主體被界定清晰,關鍵還要看是否可轉讓,實現動態的市場交易。這是產權的一項根本內涵,也是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有效發揮的重要條件。
(二)理論應用與實踐推廣
上文以草場產權制度改革為例,分析了市場交易與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之間的關系。檢驗這種關系與推導出的基本命題是否具有普適性,不能只考察某一行業,還要看它可否被廣泛應用到其他領域中。事實證明,市場交易不僅是草場產權改革的出路,同樣也適用于其它生態產品,以及漁業、林業、礦業資源和土地資源等資源產權的改革。
在全國和各省編制的國家和省級主體功能區規劃中,出現了生態產品這個新理念。由于各地自然條件、資源稟賦、開發強度不同,其資源環境的承載力便有所差異,而人口布局和經濟社會發展又必須同當地的資源環境相適應,所以,主體功能區規劃把各地劃分為優化開發區、重點開發區、限制開發區及禁止開發區,并相應地制定不同政策,以促進各地區差別化發展、協調發展和可持續發展?!吧鷳B產品”理念就是在這個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限制開發區基本都是資源環境承載力脆弱區,禁止開發區大多是生態環境保護區,這些地區被限制和禁止開發(這里的開發指大規模、高強度地推進工業化與城鎮化)后,基本出路之一就是發展生態類產品,并通過用限制和禁止開發區的生態產品與優化和重點開發區的工業品與服務相交換得以運營。在生態產品概念提出以前,生態資源(如水、空氣等)都被稱為生態環境,緣于當時看來,這類要素的生產成本和使用成本均為零,可以無限制地索取,并不需要通過交換來分配。隨著工業化、城鎮化對資源的消耗,原本富余的資源變得稀缺了,它的生產成本和使用成本不再為零,所以也就需要同其他資源一樣,以產品的身份通過市場交換來調配。由此可見,生態產品概念的提出,預示著中國生態資源的使用將走上市場交換、市場調節的軌道。
再如礦區治理,為了避免資源損耗和環境污染,政府會限制相關企業的超強度開采和無序開采,禁止礦區周邊居民的采礦行為,這樣做無疑給企業和居民造成經濟損失,于是政府要向他們支付一定額度的補貼。在這里,因限制和禁止采礦而保留下來的資源(諸如水資源、森林資源、草資源等)和衍生出來的無污染空氣,就是礦區提供的生態產品;政府把從享受這些產品的其他企業和居民那里征得的稅收補貼給礦區企業和居民的費用,就是生態產品的價值。盡管從表面上看,該過程并沒有脫離政府的干預,但是,“生態產品”及其價值的誕生,終究讓這一機制具有了市場的屬性。在這里,我們可換一種視角,把政府看作市場條件的中介。之所以沒有完全依賴市場,是由于體制和法制尚不健全,然而,這并不排除下一步向市場化進展的可能。這種通過市場交易互動來配置資源的方式,比起以前將礦山開采的產權有限制地下放給當地居民,并讓他們和更多的人承擔由此引發的后果——資源枯竭和環境污染,顯然高明多了。道理就在于,從前缺少市場交易的產權,雖然把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劃撥給了居民,卻并沒有將惡劣的后果也全部留給他們,再加上沒有明確的價格作指引,他們也就無從計算且不必在乎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代價,所以最終還是避免不了浪費資源。規劃和政策的制定者們已經開始關注市場交易這個必不可少的條件。隨著市場經濟的完善,市場交易作為產權資源配置功能得以發揮的重要條件將日益明顯,這反過來也將推動產權改革的進程,優化資源配置。
與此類似,中國礦產資源因初始劃撥及承包缺乏市場交易機制,未能形成合理的資源價格,這不僅影響了資源的可持續開發與有效利用,而且造成國民經濟發展的深層次扭曲,并危及中國未來的資源(能源)安全。林業資源、漁業資源、土地資源等資源產權改革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同樣需要進一步的改革。隨著資源產權交易功能的實現,草場、土地等各種資源便可在此基礎上實現規?;_采與利用,并形成合理的資源價格,最終形成資源的優化配置。
(三)改革經驗與建議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找出了草場(資源)產權改革的路徑,那就是要實行不同物品或資產——即不同權利組合——之間的交易。理想化的政策,不同的牧民之間可根據自身特長對自己所有的牧場進行交易,喜歡且擅長放牧的可從不喜歡或不擅長放牧的牧民那里租得更多的牧場,而不喜歡或不擅長放牧的牧民從事其所喜歡或擅長的,這種交換符合專業化分工的原理,會提高經濟效率。牧民放牧的邊際產值等于從事其他勞動的時間薪酬,而場主從該牧民處索取的收入也等于另選牧民所得的租金,這恰好同佃農分成的假設相似。[12]該假設意味著資源全部由市場配置,決定選擇還是放棄也完全以價格為標準。上文已經論證,價格標準可以讓租金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從而保證資源被高效、合理地開發和利用。其次,從現實層面看,這樣安排一方面會激勵牧場主嚴格控制牧場的載畜量,同時積極改良以求植被在最短的周期里恢復生長;一方面迫使牧民合理利用草場,以保證同場主建立長期、穩定的買賣關系。因此,該措施無論短期還是長期,都能夠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有利于生產高效、穩定地進行。一些國家已經實施了這項政策。譬如,加拿大將草原權屬分為三種類型:國家所有、個人私有和聯戶購買所有(按股份確定放牧牲畜的數量),其中非國家所有的草原面積在2005年已占到94%。該國90%以上的草場均設有圍欄,并在各自區域內劃定牧道,以保障禁牧、休牧和輪牧的順利進行。再如,澳大利亞把大量具有市場價值的牧場分包給私人,并允許其自由買賣和租賃,并將私人牧場的稅收入歸財政。每塊草場無論由公共部門還是私人使用,都有產權證書,其精確的位置、大小及所有人全都被界定得一清二楚。這里值得一提的是,通過澳大利亞的例子可以看出,產權界定并不是非要將權利劃分給私人,只要界定得清晰并且能夠用來交易,即使這種權利由公共部門掌管,也可以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13]這些國家通過實行此類政策,都成功地解決了牧草資源的配置問題。
然而,上述方案雖然理想,卻未必適合中國現階段的國情。根據現實國情,在制定相關政策時,除了考慮經濟因素外,還要顧及社會因素,不但要力求資源流轉配置的規范合理,還要確保牧民生產生活的和諧穩定。由此,本文的建議為:繼續保持牧區承包穩定并長期不變,在此基礎上,借鑒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經驗,允許草場承包權的流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的牧區所實行的草場的承包制,只將草場的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分包給牧民,卻沒有將轉讓權一并下放,因而是不到位的。只有允許承包權流轉,牧民才算擁有了完整的產權,才可以靈活地使用和支配手中的資源。從理論層面看,該政策同樣滿足理想化的約束條件:(1)草場權利界定清晰;(2)轉讓權的實現讓資源不再為固定的主體使用,而是流入善用者手里,于是在場主和牧民之間就出現了交易,有了交易就有了選擇與競爭;(3)牧民放牧的邊際產值等于從事其他勞動的時間薪酬,而場主從該牧民處索取的收入也等于另選牧民所得的租金。因此,該政策的實施效果在理論上同理想化的效果是一致的。從現實層面看,該政策同樣激勵了場主對載畜量的控制和對植被的改良,也同樣確保了牧民合理利用草場,所以同樣具有現實意義。
綜上所述,在保持牧區承包穩定并長期不變的基礎上允許草場承包權的流轉,是既遵循經濟規律,又符合現實國情的出路,是牧場等資源產權改革的出路與歸宿。
四、結語與展望
在傳統分析將產權界定作為市場交易的前提的基礎上,本文通過理論分析和現實考證,揭示了市場交易是產權的一項根本內涵和題中應有之義,是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得以有效發揮的重要條件,是判斷產權改革是否到位的最終依據。傳統的觀點,由于忽略了影響租金消散的一個關鍵性變量——時間薪酬的存在,而使人們在理解產權與市場交易的關系時,出現了以下幾方面問題。第一,造成租金消散的直接原因是邊際產值與非生產的時間薪酬之間存在差距,而傳統觀點只考慮邊際產值的影響,并沒有在二者之間差距的框架下加以分析。這樣,對決定差距進而決定租金消散大小的根本因素——市場交易的自由度——就無從探討。第二,在沒有市場交易作支撐的情況下,其實無法確定產權真實的屬性。誠然,將使用權和收益享有權劃分給承包者(私人),大大推進了產權改革的進程,起到了很好的激勵作用,但是,當交易不存在時,這種產權改革所形成的經濟仍是缺乏資源流轉的自給自足的經濟,更有甚者導致承包者畫地為牢,將天然的牧場等資源人為地分割為碎塊似的結構。在這樣的經濟形態中,資源配置不可能實現最優。第三,由于人們未能領會到提高交易的價值,所以就沒有積極地開辟交易市場,對權利的使用也就僅僅停留在劃分的層面,最終導致產權的功能難以發揮。據此,可以進一步概括已經得出的結論:不僅界定產權是實現市場交易的前提,市場交易同樣也是產權的題中應有之意,是其根本內涵,二者互為依托,不可割裂。
產權與市場交易密不可分,這對中國正在推行的產權改革,尤其是資源產權改革具有非常重要的政策含義。資源產權改革成功的關鍵最終仍取決于產權是否能夠實現市場交易。資源產權的市場交易既是資源價格的形成基礎,又是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得以發揮的重要條件。盡管中國在很多領域已經推行產權改革,但產權改革的效果仍有很多不近人意之處,關鍵是因為仍未實現產權的市場交易。這種不徹底的產權改革之所以出現,可能因為盡管不存在市場交易,權利的劃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節約資源,決策者因安于現狀而忽視了該狀態潛藏的危機;或許是由于在很多決策者的觀念中,還沒有把諸如草地、水,甚至空氣等原先公認的生態資源理解成需要用市場機制來調配的產品。本文通過考察一些有代表性的行業,檢驗了市場交易與產權的關聯,不僅證實了本文提出的市場交易是產權的根本內涵和產權功能得以實現的重要條件的論點,而且找出了傳統認識中存在的漏洞。
最后,對產權與市場交易的關系,以下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在滿足市場交易的前提下,如何界定產權主體的范圍?從資源共享到交換使用,這個過程中會出現哪些權利沖突,如何協調?該過程中公共部門的職能是如何演變的?市場交易實現之后又會出現什么問題,如何解決與避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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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 for Industrial and Business Organization,DUFE,Dalian Liaoning 116025,China)
Abstract:
In China, although the division of the resources property rights has been realized, the function of property rights and the advantage of resources are not perfect, because the resources property rights can not be exchanged in the market.This paper reinterpret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operty rights and deals in the market, and then points out that the latter is the basic connotation of the former, for deals is an important prerequisite for function of resources property rights.Finally, in consideration of the problem of the reform of resources property rights, such as ranch, the paper indicates that deals in the market is the ultimate way for the reform of resources property rights.
Key words:property rights of resources; reform of property rights; deals in the market; dissipation of rent (責任編輯:楊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