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步是整合,傳統行業絕對不能淘汰掉,中國13億人口,勞動密集型產業不要了怎么可能?這個基本面不會改變的。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整合,“抱團取暖”,積蓄力量。 第二步是提升,整合的基礎上改變經濟增長的方式,技術含量要提升,產品質量要提升,品牌要提升。提升的文章做好了,再說轉型。
2008年3月,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接受采訪時說的“溫州30多萬家中小企業,20%左右的企業處于停工或半停工狀況”激起千層浪。周德文坦言,自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作為人大代表,此次浙江省政協會議周德文準備了三份議案,分別關注中小企業減稅、融資難、小額貸款等問題。
相較于周德文,浙江工商大學金融學院副院長錢水土頗顯低調。作為十屆浙江省政協常委、省政協農業與農村工作委員會副主任,他參與了浙江省政協“山上浙江”中關于農村金融問題的項目。此次浙江省政協會議上以農業農村專委會的名義提出了關于 《進一步完善農村金融服務體系》的提案。
2009年是新世紀以來浙江經濟發展最為困難的一年。如何轉“危”為“機”,走出經濟困境?浙江“兩會”召開之時,周德文和錢水土接受了采訪。
“宏觀政策早點轉,現在可能不會這么嚴峻”
記者:對于這場經濟危機,你們有預判嗎?
周德文:2008年年初我就對形勢做了判斷,對媒體說出“20%的企業處于停工、半停工狀態”之前我就一直在呼吁。
錢水土:去年上半年,浙江許多企業就已感覺困難,但是是受內部宏觀調控的影響,還沒感受到外部的金融風暴。當時采取的還是緊縮政策,再加上勞動用工制度、原材料漲價等因素,一股腦兒壓在了企業身上。
浙江經濟除了外向型比重高外,還有一個特點:資源少,基本靠外來資源。這種情況下,原材料一漲價很多企業就承受不起了。
記者:在金融海嘯發端之前,浙江的中小企業就出現問題了。
周德文:金融風暴之初,很多問題實際是內部政策造成的。有經營方式落后的問題;有為了遏制投資過熱和通貨膨脹采取從緊的貨幣政策產生的問題,宏觀上達到了一定的效果,微觀上“出拳”太重,“組合拳”幾下就把企業打趴了。 宏觀政策如果早點轉過來,現在可能不會這么嚴峻。
記者:預計2009年的形勢會怎么樣?
錢水土:現在做判斷很難,取決于各方面。從世界范圍看,要看美國經濟何時走出蕭條,畢竟是龍頭老大。從長遠看,中國經濟還得靠自身,這么大市場在,怎么啟動,要靠政府配套政策的跟進,把需求真正激發出來。
周德文:2009年會比2008年更嚴峻,溫州能保住GDP達到8%就是萬幸。春節是個最大的坎,很多企業借春節停工,最關鍵的是節后能不能開工,我認為30%的企業開不了工。更嚴重的是,四五月份后經濟會更加低迷,還會有部分開工的停下來。下半年或者年底,經濟才會有回暖的跡象。

記者:為什么做出這樣的判斷?
周德文:現在很多企業信心不足,利潤到了臨界點。溫州制造業以前的毛利平均為5%,現在跌到1%,生產反而虧本。另外,節后外貿訂單還會下降,現在已經下降了30%。
記者:是不是要做好長期“過冬”準備?
周德文:什么病都有一個過程,不是藥一用下去病就好了。去年很多政策上馬,但大部分2009年才開始實施,增值稅轉型1月才推出,惠及企業要到2月,其他政策更不用說了,可能要上半年才能惠及到企業。
有一些政策風已經吹出來了,還沒落實。像營業稅減稅,這也是為什么這次我要提減稅的提案。
“現在是非常時期,重病要用重藥醫”
記者:這樣一個嚴峻的時刻,希望地方政府采取什么樣的政策和企業一起共度艱難?
周德文:企業面臨的無非是兩大困難,一個是成本,一個是資金。成本來講,我覺得最直接的是減稅。不能用財政支出定收入標準,要根據經濟運行現狀定,去年上半年企業已陷入困境,稅收卻增加33%,這正常嗎?
從資金來講,我帶來了兩個議案,一個關于中小企業融資難。中小企業資金缺乏很嚴重,前不久我們做了一個摸底,調查了300多家企業,缺口資金70多億。溫州有30多萬家企業,類推下去很嚴重。
記者:破解融資難,你有什么具體建議?
周德文:國家財政分配時要更多考慮中小企業貢獻,它們創造了社會70%以上的財富,卻資源分配不對稱,政策傾斜也不對稱。
另外,改革開放30年來民間積累了大量財富。國家要制定政策,引導這些財富的投資走向,讓它們進入到金融領域。我們在這方面很謹慎,不允許大量民間資本成立為中小企業服務的銀行,溫州6000億民間資本沒有出路,到處流竄,炒房炒煤。當地“地下錢莊”已經達到600億的規模。所以我的另一個提案是修改小額貸款的法律法規,讓它更完善。
錢水土:這次我們提交了 《關于進一步完善農村金融服務體系》的提案。我們調查發現,銀監會推出的中小金融機構對解決農村中小企業融資難的問題有一定作用,但不是太大,覆蓋面有限。比如浙江小額貸款公司試點一個縣一家,一家也就兩個億的資金,杯水車薪。村鎮銀行也是一樣的情況。
金融問題牽涉面太廣,過去我們也有過教訓,但如果認準了方向,不妨把步子加快一點,放寬農村地區金融機構準入門檻,并加強監管,防范風險,這也是我們調研的時候基層呼吁的。
記者:對于政府是否會采納你們的建議,樂觀嗎?
周德文:只能說謹慎樂觀。減稅的建議我2008年3月就提出來了,中央政府是有回應的,幾個稅都在減。但我覺得力度還不夠。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重病要用重藥醫。

“轉‘危’為‘機’,內因是主要的”
記者:很多人說這場危機是“危中有機”,要抓住這個機會進行產業提升和轉型。
錢水土:對。它給了我們一個外部的壓力。我們過去一直在講結構調整,產業升級,上世紀90年代就看到了這個問題,但一直難以推進。我們的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認識不到這點,只看到眼前源源不斷的訂單,顧不上創新。那樣風險很大,成本很高。現在危機一來,沒有了訂單,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過去不愿花錢創品牌,現在看到那些有品牌的企業在危機中受到的負面影響就小。
政府也一樣。過去,政府要GDP,要稅收,企業給政府帶來稅收,為什么要硬逼企業升級?為什么要企業轉移?
周德文:反思這場危機,內因是主要的。我們一直要求GDP每年都要增長,但花無百日紅,這實際是拼資源,到了一定的時候,矛盾就會凸顯出來。溫州這么小的地方都有30多萬家民營企業,可見規模之小之分散。這種低層次競爭肯定是不行的。
記者:具體說來,應該怎么抓住這個機會轉型升級呢?
周德文:我提倡轉型是目標,但要分三步走。第一步整合,傳統行業絕對不能淘汰掉,13億人口,勞動密集型產業不要了怎么可能?這個基本面不會改變。要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整合,“抱團取暖”,積蓄力量。以前溫州人不喜歡聯合,因為每個人都有創業意識,都想當老板,現在主動找到龍頭企業要求兼并。
第二步提升,整合基礎上改變經濟增長方式,提升技術含量、產品質量、品牌,然后再說轉型。
錢水土:作為企業家,形勢不明朗的情況下,要靜觀形勢變化。但從長遠來講,一定要找到新的增長點。一位服裝企業家就跟我說,他過去只做加工,現在搞了個研究院,將來就是做前后端,把中間外包出去。一個企業要獲取更多利潤,肯定要向兩頭發展。
“政府投資應該引導私人投資”
記者:現在有一種聲音,認為不能在這場危機中提升轉型的是落后的生產力,被淘汰掉不足為惜。你們同意這種 “強者生存”的論調嗎?
錢水土:理論上可以這么說。但政府必須考慮更多,要考慮穩定的問題。
周德文:我不贊同。不管小企業生死,該淘汰的淘汰,這樣做很可怕。政府掌握資源,要合理配置,更好地扶植中小企業。中小企業占了全國的百分之九十幾,最直接地影響到財政收入和社會穩定。我覺得政府2009年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幫助他們擺脫困境。
記者:很多民營企業對國家這次4萬億投資計劃有一些怨言,認為存在資源分配不公。
錢水土:重要的是錢到底用在什么地方,民營企業覺得政府的投資一般都是大項目,但如果改善了基礎設施,改善了環境,民營企業還是能間接受益的。
最需要注意的是防止盲目上項目,上重復低效的項目。1997、1998年有很多這樣的項目,帶來資源的浪費。另一方面,政府投資應該引導私人投資,刺激內需,從根本上帶動經濟增長。這涉及到民生問題,像社會保障制度、醫療制度等,現在很多人都擔憂未來,不敢花錢。
原載《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