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子,棗樹,飛檐,門牌……所有承載這些過去時光的東西,連綴成平凡角落的一段胡同傳奇
北京半下午的空氣溫熱而干爽。南鑼鼓巷一家四合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迎面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媽,穿著深藍底綴棗花的中長棉襖,灰色卡其布褲子,邊套護袖邊說請進請進。
合上有百年歷史的紅漆大門,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形態在眼底徐徐漾開。
淹沒在民間的傳奇
雕花窗槅蘊藏了過去時代遺留下來的斑斕,垂花門迎來送往著從古到今的人群,抱鼓石在門口靜靜蹲過一個世紀。
見證了時代的繁榮和巨變,如今,這所四合院默默坐落在北京市南鑼鼓巷一個不起眼的胡同口。和所有歷經滄桑的四合院一樣,現在的它,披著一層平凡外衣,在陽光照耀下,過著波瀾不驚的日子。
推開斑駁剝落的紅漆大門,跨過門檻,敞開在面前的是一間標準的一進四合院。東南西北四房,北邊是上房,原來主人家住的地方,大而干爽。正房三間,旁邊連綴著兩間小耳房。東西兩房規模略小,總共有三間房。南邊垂花門外的幾間小房,是原來下人居住的地方。
據房主馬大媽介紹,這間四合院,原是清朝時皇帝賞賜給一個大太監的。當時人們不像現在這樣直出直進,推開那扇沉重的紅漆垂花門,原是一行人簇擁著這位太監,穿過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來到正房北屋的一個情景。
如今,當初這樣代表身份和排場的游廊,已改裝成前往廁所的通道。游廊的幾根巨大的柱子,被隱藏在屋內,被淡綠色的油漆包裹住默默站著。
彼時代表工藝和身份的繁復雕紋,如今被灰塵和蛛網填滿了縫隙,當時的金碧輝煌也了無影蹤。倒懸的“麻葉梁頭”上,曾經寓示或富或貴的圖飾和文字如今異常難辨。
門墩是古代房主身份、地位和房屋等級象征的裝飾件。馬大媽居住的四合院門口,就有一對門墩,是一種圓形的抱鼓石。
城市化中的小院居民
馬大媽居住在這間院子已有四十余年。從出生到現在,這種胡同里四合院的生活方式,支撐了她人生大半的歲月。
這位資深四合院居住者,并不認為他們這一群體是生活在北京都市快速節奏外的人物。
現在,馬大媽一天的生活過得很充實。除了正常的起居,那種印象里常出現的一群人站在墻根下曬太陽聊天的情景,在當今的四合院居民中,已經很少出現了。
想象中的東西總是和現實有一定距離,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不是人們約定俗成的標本。四合院生活不是糅雜老北京文化元素的展覽,內里真正的艱辛和深刻,只有活在其中的人們才能品到那些味兒。
說到當下的生活,馬大媽的口氣開始變得不那么輕松。丈夫去世后,好強的她一個人把女兒拉扯上了大學。本指望女兒畢業后家里的日子會漸漸好起來,但金融危機的爆發,又使女兒找工作面臨困難,再加上物價上漲,眼下的生活開始變得愈加吃重。
最后的沙井副食店

據馬大媽家不遠,有一爿“沙井副食店”。它大門緊鎖、窗戶塵封,老式的洋鐵路燈形同虛設地掛在廊下。這座蕭索破敗的建筑和周圍精心裝修的各種特色小鋪,形成很不協調的對比。
略有常識的中國人都能想見,昔日這里人聲鼎沸、貨物充盈的樣子。但如今,這座副食店斗大的粉白招牌上,紅筆書寫的“沙井副食店”已變得殘破而凋零。
不時有路過的外國人,好奇地打量著這間沒落的店鋪。他們也許不知道,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這種消費方式是多么地盛極一時。而在超市林立的今天,有很多中國人也許遺忘了這種柜臺購物的生活。
以前,再普通的四合院內,都有兩重門。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由此得來。
二門即垂花門,因位于整座宅院的中軸線上,界分內外,建筑華麗,所以它是全宅中最為醒目的地方。
最早時候,一根門閂拴著里里外外、一家大小的人身安全。建國后,四合院居民開始換上三環牌的小銅鎖并每戶配一把鑰匙。
今天,北京的四合院內,依然有兩道門。所不同的是,那道曾經最華麗最受重視的垂花門已經徹底成為一種擺設,它也許永遠不會再被上鎖。其實誰心里都明白,“二門”已演變成自己家居室的那扇門了。
盛宴背后的浮躁
周六下午的南鑼鼓巷:店鋪云集、游人如織,各國的旅行者們穿著各式的另類服裝行走參觀,背著照相器材的專業人士不停地選景拍照。所有人都慕名找到這個巷子,尋找所謂很“老北京”、很“中國特色”的東西。
于是商業侵入了,這條巷子開始竭盡所能地展覽、創造、吆喝這些“中國特色”。但所有這些符號、元素的堆積背后,是否反而昭示了一種浮躁,是否掩飾了某些真實的東西。
各種特色小鋪云集的極致,就是沒有特色;各種吸引人眼球的東西聚集到極致,就是讓人目眩頭暈。
生活在這條街上的馬大媽并不覺得生活熱鬧。隨著晚上通宵營業的酒吧、咖啡廳雨后春筍般興起,她開始對這種文化聚焦帶來的喧鬧,感到厭煩。
這種心理并不只她一個人有。附近好些居民普遍覺得自己的生活被打擾了,于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把房子租出去。希望那些具有“商機”意識的人,把自己的房子租走,然后全家另尋一清凈地兒租房子住。
隨著全國乃至全世界對北京的文化好奇日趨加強,一些在這種文化常態下生活了幾十年的居民,卻正努力使自身正常的生活環境恢復起來,試圖擺脫那些外來的因素。■
(本文圖片攝影: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