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個人和城市都受困于金融危機,“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東莞現在需要做的,正是這九個字
不到一年時間,東莞在公眾眼中,從清晰變得模糊。
湖南岳陽的劉志昂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懷揣淘金夢去東莞下火車時的彷徨,也是在那里,他掙到了第一筆工資。
那時的東莞,有約700多萬和劉志昂一樣的年輕人到這里打工。東莞作為“世界工廠”,沒有讓這些淘金的人失望。
但2008年以來,東莞企業的大量倒閉,讓他們離開了這個城市。農民工返鄉潮的出現,使中央領導人在去年7月間,頻繁光顧5個經濟發達的外貿型省份考察調研,廣東東莞也位列其中。
但是,到了2008年年底,東莞一位副市長出面,否認當地企業出現倒閉潮。東莞經濟到底要走向哪里?
時間到了2009年,東莞前景卻并未清晰。
“福禍相依”遭遇寒流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黃衛平,半年前曾多次去東莞,為這個制造業城市號脈。
他在2008年5月,宣告珠三角有約8000多家企業倒閉或轉移。
其實,珠三角處于國際產業鏈低端這一事實,在東莞發展之初,就隱含著可能會陷入如今的困局。
1978年,太平手袋廠在東莞建立,從此開創了一種新的企業模式—三來一補(即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
東莞這個曾經的嶺南小縣,不經意間,就與全球制造業聯系起來。
1985年,國家開始實施出口退稅政策。1992年,鄧小平發表南巡講話。加上便宜的地價、相當廉價的勞動力和比鄰香港的優越位置,讓東莞順利承接了產業轉移中的制造業,完成了華麗的轉身。
臺資、外資的進入,IT制造業的發展,徹底改變了東莞的經濟格局。東莞市臺商協會東城分會會長蔡炎龍就是在1996年,從深圳遷來東莞做箱包生意的。
30年間,東莞的外貿出口總額,也由1978年的0.39億美元增長到2007年的602.32億美元,增長了1543.4倍,年均增長率更是高達27.7%。但處于制造業低端這一現實,卻并未真正改變。
利潤越來越低,國際中反傾銷卻愈演愈烈。“血汗工廠”、“涼山童工”和“環境污染”等系列問題,讓東莞的發展,到了下一個節點。
2008年1月,東莞市委書記劉志庚就曾指出,東莞資源已經出現緊缺跡象,不能支撐城市發展。
東莞接近飽和的工業用地,讓這個城市僅在2006年上半年,就有24宗首期投資超過500萬美元的項目,因缺地而擱淺,而這涉及的總投資金額更是高達11.68億美元。
面對困局,東莞政府也開始實施其“騰籠換鳥”的政策。用知識、技術密集型產業取代勞動密集型產業,打造總部經濟。
政府的良好愿望,卻在現實中遭遇了寒流。
源于2007年的次貸危機,引發了東莞企業倒閉的連鎖反應。以出口為主的東莞制造業,沒有訂單可以做。“那邊一家電瓶車充電器的廠子,2000多人的規模,說倒就倒了,老板也跑了。”在東莞打工4年的劉艷輝說。
劉艷輝所在的廠,只是降了工資。老板為了安撫他們,特地帶他們去看了一家企業倒閉后員工們涌上立交橋討工資的情形,讓他們珍惜現在的工作機會。
延伸產業鏈破局
企業倒閉,民工返鄉,讓很多人開始質疑,是否沒有遭遇金融危機,東莞就不會出現轉型陣痛?黃衛平教授并不這樣認為。
經濟的發展是有一個周期的,東莞政府的宏觀調控剛好趕上全球經濟陷入低谷的階段。但對于地方政府應對政策與現實的差距,黃衛平并不愿意做過多的評述。
“東莞的問題,是它過重地看待了它的比較優勢,而真正決定東莞能夠走多遠的,卻是它的比較劣勢。”黃衛平說。
東莞的長遠發展,需要進行產業升級。但這并不是要把勞動密集型產業轟走,然后升級。“憑什么資金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的產業,就一定要繞過深圳到東莞安家?”黃衛平不能給自己找到理由,東莞市領導人也不知道怎樣作答。
東莞在給一代乃至幾代人提供打工機會的同時,也讓這個城市形成了一個產業集群。完善的配套設施,全國第一的公路密度,使東莞經濟持續20年高速增長。
現在,政府卻要將制造業內移。
2008年5月,廣東省一口氣出臺一個決定和8個配套文件,拿出500億元做資金支持,在粵東、粵北等地區規劃了24個產業轉移園區,用來承接珠三角地區轉移的企業。黃衛平并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舉措。一個產業集群的建立,并不是靠人為因素就能促成的。
“東莞還是應該回到制造業,沿著產業的價值鏈方向,向兩端延伸。比如,從產品設計、市場調研和售后服務等方面,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在加工業的基礎上發展,就還有基礎。而重新開張,則是相當困難的。”黃衛平對東莞未來的發展,開出了這樣的處方。
區域競賽下的城市定位
東莞經歷陣痛的同時,珠三角的各個城市,正在逐漸尋找自己的位置。
2008年年底,依靠平均每天就有一個超過1000萬美元的項目落戶的業績,使得亞洲制造業協會將“2008中國制造業最佳投資城市”的桂冠授予了廣州。
2009年2月初,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在談及珠三角一體化時,也提及了一個簡單敏感而微妙的話題——“廣州一定要有大哥意識”。
丁力認為,珠三角一體化通過城際交通、基礎設施共享等措施,是要提升珠三角地區的資源配置效率,從而增強珠三角的國際競爭力。要實現這一目的,“必須打破行政壁壘,建立區域一體化的市場。而這個難度無疑是很大的”。
張五常評價當前政府是公司化運作,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都選擇高筑壁壘,肥水不外流。
政府推動的珠三角一體化,讓各城市尋找定位的做法,丁力也并不是很贊同。“畢竟市場未明,這種分工還是帶有一些主觀成分。生產環節積聚在東莞,要形成真正有競爭力的產業,這還是需要有一個時間的。”
“東莞的轉型,是加工貿易的轉型升級。把招商引入的港澳臺企業與外商投資企業等外源型經濟通過企業購并,轉變成本地經濟。這才是真正的出路。”丁力這樣認為。
城市的困守與等待
顯然,政府和專家們都忙著為東莞解困。
東莞市財政出資10億元,幫中小企業解決融資難。盡管蔡炎龍的企業還是很難貸款,但他仍然留在東莞。“內地和其他城市在物流等方面,還是沒有東莞方便。即使將來形勢好轉了,也只會在內地開分廠,不會搬遷整個工廠。”
企業的訂單早在2008年年農歷新年之后,就出現了明顯下滑,蔡先生和同行們仍“撐著”,盡力壓縮開支,增加科技含量,降低成本,希望能熬過這次危機。
企業幾千萬的機器設備的投資,讓他們不得不堅持生產。“但現在還看不到谷底。”蔡先生說。
2009年2月份的出口,銳減了25.7%。需求的疲軟仍然沿著產業鏈逐步蔓延。
除了自救,臺商們也讓八大臺灣產業服務機構,幫助企業轉型升級。蔡先生認為“箱包這類制造業并不是低端產業”,但需要進行產業技術升級。
不僅是企業仍然選擇留在東莞,做房屋設計的蘇先生,也“只有這么待著,都沒什么設計院招人”。
“房屋設計這行現在不行了,估計以后在東莞也就‘一般般’,很難像以前那么風光了。”蘇先生這樣說,“畢竟炒房子的人少了”。
個人和城市都受困于金融危機,“‘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東莞現在需要做的,正是這9個字”。黃衛平說,“畢竟東莞的企業仍在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