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4289(2009)01-0047-03
涵養人的精神氣象,是整個國民教育的一項宏大工程。顯然語文教育應是這一宏大工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為筆者所從事的是語文教育工作,所以僅就語文教育方面來談談對這一宏大工程的體認。
中華民族重實用不重精神這一傳統特質已被無數先賢時彥論述過。就我短淺的目力所及,擇其要者,較遠的有王國維、蔡元培、陳寅恪、胡適、魯迅、錢穆等,近者有李澤厚、周國平、朱學勤等。這些先賢時彥不僅對這一傳統特質作了充分的論述,并就這種民族性格對中華民族發展的消極影響也給與了充分而精當的評價,而且終其一生為中華民族精神氣象的改觀而努力。對精神氣象的重要性闡述,我想沒有必要再來學舌和續貂,然而時下的教育現狀總給人“望先賢之渺渺兮”的感覺,教育的急功近利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畢達哥拉斯的“數字支配世界”的名言不幸成了這個時代的咒語,精神氣象幾從教育的領地蒸發。這樣的現狀描述絕非聳人聽聞,而是不證自明的事實。
那么,語文教育應注重培養一種什么樣的精神氣象呢?以下試分別論述之。
一、不為五斗米折腰:語文教育當培養一種高貴的人格
殘酷的生存現實,使我們不得不常常為五斗米折腰。對此,身處其中的我們為了保留一點自救的權力,那自省是必不可少的。
“在我們以儒家為主體的文化傳統中,所缺少的正是尊重個體生命這樣一個極其重要的觀念。因此,在道德領域,儒家的‘仁’最后落實為‘孝’和‘忠’,所強調的始終是忠君愛國,是個人為集體和國家而犧牲。”(周國平《愛生命比愛國更根本》)在這樣的一個文化背景下,在這樣的一個社會轉型期,“每個人都是一個偉大的存在”,“每個人都是一個國王。”這些充滿人文主義色彩的話語在今天尤其應響亮地提出來。然而,現實的教育狀況讓許多人很難產生高貴的感覺,更多的人在五花八門的排名中有的多是挫敗感、無能感。就教師這一群體而言,在當前這樣的一個社會轉型期,因對物質利益的攫取形成了一個群體博弈的格局,生命,首先是生存,高貴暫且被擱置起來。教師如此,學生將奈何?
一些有思想的同學在寫作中不敢表達自己的思想,不敢寫放膽文,因為他們懼怕不投閱卷者胃口,會得低分,在分數的杠桿下,連真話都不敢說,何來靈魂的高貴!中國曾經有過許多為某種社會理想獻身的革命烈士,但不容易出像蘇格拉底這樣為一個人生真理犧牲的哲學烈士,或像布魯諾這樣為一個宇宙真理犧牲的科學烈士。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缺乏一種高貴的獨立的人格意識。
其實,在我們課本里閃耀著高貴人格光輝的古今中外的人士還是不少的:莊子、李白、陶潛、蘇軾、王國維、傅雷、第歐根尼、畢達哥拉斯、歐基里德、布魯諾……我們應充分利用好這些人類文明的寶藏,引領我們的學生走近他們,讓他們的光輝輕輕地照耀著我們的靈魂。
當然,高貴不是偏見與傲慢,相反擁有高貴人格的人,他們懷著的是一種悲憫與普遍的同情之心,在上帝的背景下擁有著一顆無比謙卑的心。
二、我不相信天是藍的:語文教育當培養人的懷疑與批判精神
有這樣一個故事:有個5歲的孩子問父親:“上帝的模樣和我們一樣,他也有嘴巴,他會吃飯嗎?”父親覺得應當回答“是的”;可是孩子的第二個問題是:“既然吃飯,他一定也吃到肚子里去了,也就是說他也有腸子,對嗎?”父親想了一想,覺得應當承認上帝有腸子,就說:“有的?!焙⒆佑謫枺骸凹热挥心c子,那就不可能沒有屁眼,對嗎?”父親只好承認“上帝有屁眼”。孩子說:“我懂了,上帝和我們一樣,也會拉屎放屁?!薄@個小孩子就這樣簡單地推論出“上帝和我們一樣”。我更愿意把這里的上帝當作我們心中權威的喻指,我們對權威敢以這樣的邏輯來推理嗎?即便是靈光乍現,敢于這樣想了,又敢于去證明嗎?我想,更多的時候我們被遮蔽著,我們沒有懷疑和批判的習慣,我們往往不自覺地把自己的頭腦奉送給別人作思維的跑馬場。王蒙在《語言的功能和陷阱》的演講中說,人類文化的基本功能就是修辭,有時在一種強大的修辭面前,在一個喧嘩的口號面前,我們很容易被遮蔽,很容易迷失自我。
從初中一年級開始,我們每一個學期都在讀魯迅的文章,都對先生的國民性批判深有認同,因此,我們對國人很是失望,甚至對周圍的人也很是鄙薄,因為到現在為止,先生所批判的阿Q及阿Q的子孫們還遍地都是。但我們有沒有人對先生的批判進行再批判呢?我直到聽了上海大學歷史系教授朱學勤先生在“世紀大講堂”的“從文化革命到‘文化革命’”的演講以及魏書生老師2004年在廣東中山市的一次演講才恍然若有所悟,才敢對魯迅先生及他同時代乃至所有的關于國民性批判的話語進行再思考。我們的貧窮落后,真的是國民性問題、文化問題嗎?同是中國文化,同是黃種人,為什么臺灣、香港與大陸的經濟狀況有這么大的差異呢?人還是原來的人,為什么改革開改前后,大陸經濟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呢?到底是制度問題還是國民性問題、文化問題?是制度阻礙了我們的經濟發展進而阻礙了我們的國民性的提升,還是與此相反?我們的教科書為什么一直在強調著國民性,而不沾制度的邊?長期無休止地對國民性的批判,會給我們帶來哪些不利影響?我們對自己民族的譏貶是不是過了頭了?我們的民族自信心、自豪感是不是在這自貶中喪失殆盡了?
此外,我們對周樸園、李甲、馬蒂爾德、歐也尼·葛朗臺等藝術形象進行批判的同時,有多少人有反躬自省的習慣呢?有多少人能借此對人性的陰暗面進行一番拷問呢?面對專家們早已給定的被一代又一代人重復著的“準確解讀”,有誰能像北島那樣發出“我不相信天是藍的”這樣的聲音。
缺少獨立思考意識,缺少懷疑和批判精神,人會變得很卑微,會習慣于聽從習慣,他不會激動,也就不會創造。甚至有時會成為一句反動的口號、一種腐朽思想的殉葬品。還是帕斯卡爾的那句老話:人只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思想使最脆弱的人變成了國王。
三、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語文教育當培養人的純粹趣味
無熱情即無偉大。(愛默生)明人張岱有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庇猩钋?,有真氣,是產生純粹趣味的前提。深情、真氣、趣味這些生命中寶貴的東西,在我們長期的教育中恰是缺乏的,“兩眼下視黃泉,看天就是傲慢,滿臉裝出死相,說笑就是放肆。”(魯迅《忽然想到》)這是對我們傳統價值觀的形象描述了。林語堂在《論幽默感》中說:“民主國的總統會笑,而獨裁者總是那么嚴肅——牙床凸起,下頜鼓起,下唇縮進,像煞是在做一些非可等閑的事情,好像沒有他們,世界便不成為世界。”這算是對無趣味之人的辛辣諷刺了。有趣味才是一種活潑的人格,才會對周圍的世界充滿好奇心,哲學家說哲學是從好奇開始,發明創造又何不是從好奇開始的?同時也只有純粹趣味感的人,這世界在他們的眼里才是可愛的,生命的狀態才是昂揚向上的。很難想像,如果海倫·凱勒、史鐵生沒有對人生、對世界的純粹趣味他們能寫出那么多動人的篇章。學者盛禹九回憶國學大師吳宓在武漢大學教書時說:還記得,老師背誦莎士比亞的一首十四行詩——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當他背到得意處,拿起身邊的手杖,隨著詩的韻律,一重一輕地敲著著地面,此時他的身心已融入詩的意境。——(書屋2008年第4期25頁《人與流年共向冬——憶吳宓》)我想這么可愛有趣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壞到哪兒去的。
四、不畏浮云遮望眼:語文教育當培養人的一種深遠的眼光
“知識是引導人生到光明與真實境界的燈燭。”李大釗先生的這句話里面應含著這樣的潛臺詞:如果不依靠知識,我們很可能生活在蒙昧和不真實境界。所以我們才需要啟蒙,古人也把初步讀書稱作發蒙。但事實卻是,并不是所有人通過讀書都能開蒙的,有的人讀了一輩子糊涂書,所以有人甚至說“人生識字糊涂始”。這里就有個眼光歷練的問題。
著名作家孫犁說過,小說的情節只是一個花的架子,那內蘊著的詩才是這架子上的花。海明威也曾說過這樣的意思:優秀文學作品表面上所呈現給我們的往往只是浮在海洋中的冰山,我們眼睛所看到的往往只是冰山的一角,還有很大的一部分沉在海面以下。我們應該練就的眼光就是要能看到那架子上的花,看到海面以下的那部分冰山。
當我們被“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句子感動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卻從中看到了悲哀,他說:“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ぉず孟裎覀冏约鹤龅昧酥魉频?!”其實這是張愛玲的閱讀眼光;當我們對二十四史頂禮膜拜的時候,毛澤東卻說:“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所謂實錄之事也多半是假的。”(《毛澤東評二十四史》)這是毛澤東的眼光;當我們對《西廂記》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感動不已的時候,易中天教授卻說,張生與鶯鶯的不可能結合早在長亭送別一場戲中作者就給出暗示了,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用喜劇結尾,只是為了安慰觀眾,這是易教授的眼光……
另外,不同的文體風格體現著作者不同的個性與才情,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說:“是以賈生俊發,故文潔而體清;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子云沉寂,故志隱而味深;子政簡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堅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慮周而藻密;仲宣躁銳,故穎出而才果;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觸類以推,表里必符,豈非自然之恒資,才氣之大略哉!”曾國藩當年就主張,讀文章、辨文體,要“先認其貌,后觀其神”。如此讀書,真真是讀到骨髓里了,也只有這樣才能練就一個人的眼光。
在當前出版業比較混亂的書市中,我們對書的甄別同樣也需要眼光,什么是好書,什么是壞書,哪些是爺爺輩的書,哪些是孫子輩的書,一定要能明辨,不要讓惡劣的書浪費了我們寶貴的時光,這同樣需要眼光。
五、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都和我有關:語文教育當培養人的一種博愛情懷
“同情是社會一切道德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正義和仁慈這兩種基本的道德?!眮啴敗に姑苓@里所說的同情,其實也就是一種博愛精神。相比于基督教所倡導的“博愛”(無條件地愛一切人,包括你的仇敵和逼迫你的人),我們文化中所說的愛在倫理學上被稱之為“等差之愛”,其意思是:中國人最愛者自己的兒女,次愛者自己的父母、爺爺奶奶,為此不惜生命(其中也包括不惜生命的代價去犯罪),再次者自己的兄弟姐妹,再次者自己的鄰人老鄉,同窗同事,依與自己血緣關系的遠近及親疏的不同而示愛。至于那不相識的人們,那異鄉的人們,是我們的愛所達不到的深淵。中國現在所經歷的是“幾千年未有之變局”,正從“農村中國”向“城市中國”轉型,當然,這是邁出的偉大的一步。但所有我們目前看到的變化都還很表面。甚至即將到來的憲政層面的變化也還是表面的。真正深刻的是心靈的變化。沒有中國人心靈結構的變化,沒有市場倫理的變化,中國的市場經濟轉型,中國的城市化就將繼續付出血的代價。愛的精神資源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民族最稀缺的資源。有一位哲人說過,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罪惡,所不同的,是有些地方有罪惡有上帝,有些地方有罪惡沒有上帝。中國所吁求的不僅是經濟的進步,社會貧富的縮小,政治的文明以及法律的公正,中國人還需要一種前所未有的基督的博愛與寬容精神。
其實這種精神在中國古已有之,比如“不獨子其子,不獨親其親”的思想,比如“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的思想等等。但由于特定的歷史原因,這種思想沒有得到很好的傳繼,但它并沒有消失,在特定時刻它會顯得猶為突出,如今年5月12日發生的舉世震驚的汶川大地震,國人中人性中的博愛情懷讓全世界為這個民族傾倒。鳳凰臺的主講人邱震海對在這次震災中中國人的表現有這樣的分析:這是中國人一種“久違了的”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是很多人在市場利益競爭中一度淡忘了的“精神傳統”。
語文教育的責任就是要使之發揚光大。
結束語
正如地球是圓的,本無經緯之分,只是為了述說的方便人們才給它劃分出經緯來。人的精神氣象也是一種圓滾的渾成,本無法分出個一、二、三、四來,也只是為了言說方便才有上面的分法。這個渾成恰如莊子寓言里的渾沌,七竅鑿開之日也就是它的死亡之日。簡言之,它應是一種綜合的“水光瀲滟”的活潑。
(作者單位:江蘇省宿遷中學,江蘇,宿遷 223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