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楠芳的詩(十首)

年輕

我這么年輕的一個人

竟然也開始習慣了枯索的生活

任光陰流逝于身體

明天消失于回憶

我喜歡上某些超逾年紀的言語

譬如，“要是當初……”

其中的豪情，不亞于

掐足了一大把春光的牡丹

它的庸俗與豐腴叫人著迷

當我因衰老黏附而寸步難行時

我如此輕松地呢喃著

同時擁有了嘲笑的對象

和自嘲的理由

問月

一個人行路

我在草地上踩到一絲月光

它的瘦令我如在針氈

令我想起枯竭的欲望

和孱弱的情感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

你卻不能不這樣矯情地享受你的夜嗎

貝多芬的悲愴

委身于自然的天才

在蒼寂中遺忘俗世的愛情

浪漫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

維也納郊外爬滿青苔的琴鍵上

風如他的手指撫過

所有人都像失聰者一樣

專心聆聽自我的聲音

所有人卻已忘記

及時把眼睛藏進一片森林

目光所及之處

欲望連綿，凝神屏息

一個臨終的世界

他在最后一刻捕捉

被命運消弭的交響之尾

聽他們朗誦

帷幕拉開時

有人倉皇地流出了眼淚

我默默坐在角落里

像一個待售的小奴隸

等著一顆詩歌子彈擊中

帶我去到一個遙遠的沉淪的莊園

做真實的關(guān)于經(jīng)典的苦力活

純真

我每天都在靜候黃昏

希望黑暗一一取消

我身體上

揮之不去的

交叉的注視

順便還給我

被所謂光明

掏空了的夢

掙扎

然而不軌的溯源竟是那樣多端

我們不能一一斬斷

甚至也無法阻止

往昔的烈火化成燈光暗黃

于是遙遠的

不可抵達的真相

終淪為傷心事物一種

在郊野的舊讀本里

孤自滑翔

我不能隨便找個地方吃晚餐

我今晚想約會的人

去了色達佛學院

我能想象那方世外的冷峻

分離的朝圣路，燒煤煮水

以及，閃爍微弱佛光的小木棚屋

我能想象她內(nèi)心囤積了多少靜謐

而我只是囤積食糧

我不能一個人

隨便找個地方吃晚餐

正如她曾經(jīng)憂慮的那樣

“萬一冬眠醒來，你已到來

又萬一冬眠醒來，

你已離開”

凌晨

凌晨五點

燥熱卷土重來

我離開網(wǎng)絡

抽斷永動的擬制關(guān)系

床下有幾塊橡膠墊

托著兩本書，一只蘋果

它們被久久遺忘

蕭散頹唐

這不如黃燈畫卷的浪漫

我不能免除疲乏

也無法躲避寂寞的追索

和以往一樣

我朝著陽臺

踱起謹慎的小步

地上有死因蹊蹺的飛蟲

窗外隱遁著姓名不詳?shù)牡弁?/p>

我低聲咳嗽

直到確定它們?nèi)坑L而去

夜色在天邊下墜

我的額頭有霧

有稀薄的黎明的光景

這些卻都不夠?qū)嵲?/p>

要知道

在一個放眼皆空的陽臺

我很容易就接受了更實在的詛咒

要么披起沉重的籠罩遠走高飛

又或開敗燦爛桃花落地成泥

而身體這個活計

任憑我內(nèi)心向外

始終沉默失語

我知道它已困倦

它照著熟識的路線

獨自返回單人床

我希望

我希望擁有一些品質(zhì)

不是靠智慧學來

我只消花點小聰明裝扮愚笨

神就會出于悲憫

將它們賜予我這可憐的人

隱居者

隱居者心緒惡劣

年輕時便挫傷了自己的肉體

隱居者挽起栗色卷發(fā)

張狂瞬間收斂成幽寂

她一個人時

熱衷于撲滅林間的野火

她的伴侶

不外乎殘根，斷秸

夏蟲的聒噪

對于隱居的女人

一切正在寂滅的

即將衰敗的

都需要被照耀

被愛，被壓縮

對于她

這個世界除了化石

別無一物

呂楠芳，1990年5月生，江西都昌人，在《詩歌現(xiàn)場》等刊物發(fā)表過作品，現(xiàn)居廣州。

詩觀:年輕的時候更要用耐心而不是天才去寫作。因為思想很難有真正的進步，勝利的是修辭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