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習得“被”字句固定格式的偏誤分析

摘 要： 文章對留學生輸出的“被”字句固定格式是指“被…給…；被…所…；被…把…”三種，并對這三種格式進行了偏誤分析，發現：“被…給…”的主要偏誤是在較書面化的句子和“被”中誤加“給”；“被……所……”的主要有兩類偏誤，其一是誤加動詞補足成分或賓語，其二是在不能使用的情況下用該格式；“被……把……”的主要偏誤有四類，其一是用“把”引進工具，其二是“把”、“被”錯序，其三是主語與“把”字賓語不具復指或領屬關系，其四是動詞及動詞性短語僅在“把”字構件中成立。該考察有助于對外漢語教學。

關鍵詞： 留學生 漢語習得 漢語被動結構 固定格式 偏誤分析

中圖分類號：H 193.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23X(2009)02-0067-04

本文考察的“被”字句固定格式，是指“NP₁被NP₂給VP”、“NP₁被NP₂所V”以及“NP₁被NP₂把NP₃VP”。 NP主要表示名詞及名詞性短語，代詞、數量短語基于行文方便也用此標記，據其句中順序，依次記作NP₁、NP₂、NP₃；VP表示動詞及動詞性短語。例如：

例1.按我們這里的習俗，家珍是被她娘家的人硬給接走的，也應該由她娘家的人送回來。①

例2.這位安德蕾小姐去美國游玩，在華盛頓動物園看到中國贈送的大熊貓，被大熊貓的憨態所吸引。②

例3.隊長再喊也沒用，被他們把胳膊扭到后面，彎著身體押走了。 ③

我們所用的留學生語料來自兩大塊：一是中山大學中介語語料庫，均為中高級留學生的自然語料；二是初級至高級階段的語法測試語料，包括自由造句、情景造句、看圖寫話三部分。我們從語料中收集了與“被”字句固定格式相關的偏誤句，并進行了多角度分析。

一、與“NP₁被NP₂給VP”相關的偏誤分析

據劉月華等人的觀點，該格式中的“給”是結構助詞，沒有什么意義，可有可無，不過加上“給”字更顯口語化。［1］

留學生出現的主要偏誤有兩種：

一是在比較書面化的句子中誤加“給”，例如：

例4.我被他的善行給感動了。（韓國，中級一，自由造句）

例5.她被愛給傷害了。（日本，中級二，自由造句）

偏誤原因是留學生忽略了該格式的口語化特征。“善行”、“感動”、“傷害”都是具有書面色彩的詞語，加上“給”顯然不當。

二是在動詞帶賓語“被”字句(記作“NP₁被NP₂VPNP₃”)中誤加“給”，例如：

例6.錢被我給交給醫院了。（越南，初級，自由造句）

偏誤原因是留學生未注意到規則限制。雖說“給”在句中可有可無，但在一些情況下，即使是口語化的句子，“給”也不適用：

第一，動詞帶賓語的“被”字句。

例7.你知道我小時候也想當過劉胡蘭，被人塑成雕像。④

→你知道我小時候也想當過劉胡蘭，被人給塑成雕像。

例8.趙勝天戀戀不舍地被護士推出嬰兒室。⑤

→趙勝天戀戀不舍地被護士給推出嬰兒室。

例9.萬一他的妙計漏出一點馬腳，被奸細報給郝搖旗，郝就不會來自投羅網了。

→萬一他的妙計漏出一點馬腳，被奸細給報給郝搖旗，郝就不會來自投羅網了。

例10.就是那向來冷靜的地方，也被和風晴日送來游人。⑥

→就是那向來冷靜的地方，也被和風晴日給送來游人。

但是如果動詞和賓語構成固定搭配或熟語，就可用“給”，例如：

例11.我被老板給炒魷魚了。

例12.我被他給開玩笑了。

“炒魷魚”、“開玩笑”都是固定搭配，雖然在結構上它們是動賓短語，但在意義上卻只相當于一個動詞，如“炒魷魚”就是“辭退”的意思。

第二，NP₁被NP₂一V，……。

例13.醋，醬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熱的雪白的豆腐一燙，發出點頂香美的味兒……⑦

→醋，醬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熱的雪白的豆腐給一燙，發出點頂香美的味兒……

例14.曹先生被涼風一颼，大概是半睡著了，要不然他必會阻止祥子這樣的飛跑。⑧→曹先生被涼風給一颼，大概是半睡著了，要不然他必會阻止祥子這樣的飛跑。

這兩例若加上“給”也不成立。

二、與“NP₁被NP₂所V”相關的偏誤分析

劉月華認為這是從古漢語的“為……所……”式來的，現仍存在于書面語中，介詞“被”后一定要有賓語，謂語動詞后面往往沒有其他成分。［2］

留學生出現的主要偏誤有兩種：

一是誤加動詞補足成分或賓語，⑨例如：

例15.我被他們所感動了。（土耳其，中級一，情景造句）(10)

例16.被雪所掩三日的七歲哥哥和兩歲弟弟得救時還黯然無恙。（越南，中級二，自然語料）

例17.我被這里的風景所吸引了注意。（韓國，中級一，自由造句）

偏誤原因是留學生將“‘被’字句動詞后一般要有其他成分”這一規則泛化了。

二是完全不能使用該格式，例如：

例18.他的車被人所用，他走路回家。（剛果，初級，自由造句）

例19.弟弟不聽話，被媽媽所打。（越南，中級一，看圖寫話）

“被……所……”一般用于書面語中，上述兩例完全是口語體風格。留學生僅掌握了句法結構，但未掌握它適用的語體風格。

當前漢語大綱和教材對該格式介紹過于簡單、規則不夠詳細，以致留學生容易根據有限的規則類推出偏誤句。我們認為教材的注釋應加入以下內容：

第一，“被NP₂所V”和“被（NP₂）VP”有何不同？

龔千炎指出，“被NP₂所V”和“被（NP₂）VP”的不同之處是：后者的動作性較強，往往表示NP₁遭受動作變成什么樣子了，所以VP多由表示完成、結果的動詞短語充當；而前者表示NP₁變成這個樣子是NP₂造成的，重點不在動作而在施事，所以可用單個兒動詞。［3］簡言之，“被NP₂所V”側重NP₂，而“被（NP₂）VP”側重VP。試比較：

例20.我深深地被趙大叔的話所感動，他的話說得多深刻啊！

例21.我被趙大叔的話感動得泣不成聲。（自造句）

例20確實有強調NP₂“趙大叔的話”的意味，也正因此，“趙大叔的話”不能省略；

例21強調“我”被感動以后“泣不成聲”這一結果，“趙大叔的話”可省略。

第二，“所”后是什么樣的動詞？

用得最多的是具有書面色彩的雙音節動詞，且不受感情色彩的制約，例如：

例22.她不大能理解那些聰明的中國人的俏皮、機智，反倒被一個沉默的典型黃種人所震動。(11)

例23.她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所感染。

例24.被一件凡俗小事所破壞

少數單音節動詞和不單用的動詞性語素也可進入該格式，多指不利、受損的事情，例如：

例25.德勝門外的監獄曾經被劫。

例26.這些墳堆被風雪所蝕，因年歲而坍，枯瘦蕭條，顯然從未有人祭掃。

例27.桑家班的大船半路上被風雨所阻。

第三，什么時候“所”必不可少？

如果V是雙音節及物動詞，“被NP₂所V”中“所”可省略，例如：

例28.小轎車曾經流行過一陣，但很快被“麻木的士”所淘汰。(12)

→小轎車曾經流行過一陣，但很快被“麻木的士”淘汰。

例29.只好假裝被幼稚的武打片所吸引乃至全神貫注。(13)

→只好假裝被幼稚的武打片吸引乃至全神貫注。

如果V是雙音節不及物動詞、單音節動詞和不單用的動詞性語素，“被NP₂所V”中“所”必不可少，例如：

例30.決不被敵人所屈服。

→決不被敵人屈服。

例31.她怕被官軍所俘，自刎而死。

→她怕被官軍俘，自刎而死。

例32.他不被金錢所惑。

→他不被金錢惑。

三、與“NP₁被NP₂把NPVP”相關的偏誤分析

劉月華認為介詞“被”還可以與介詞“把”連用，“被”及其賓語(“被”字構件)在前，“把”及其賓語(“把”字構件)在后。(14) “把”的賓語或復指句子的主語，或從屬于句子的主語。

如果“把”字賓語復指NP₁，去掉“把”字構件，句子仍然成立，例如：

例33.姚扒皮被土匪把他宰了。(15)

→姚扒皮被土匪宰了。

如果“把”字賓語從屬于NP₁，將其移至NP₁后作中心語，“被”字句仍然成立，例如：

例34.小妞被玫瑰花把手刺破了。(16)

→小妞的手被玫瑰花刺破了。

留學生出現的主要偏誤有四種：

一是用“把”引進工具，例如：

例35.書被弟弟把火燒壞了。（印尼，中級一，自由造句）

例36.窗戶被弟弟把球踢破了。（泰國，中級二，看圖寫話）

偏誤原因是留學生將“被……把……”和“被……用……”弄混了。

二是“把”、“被”錯序，例如：

例37.牛把腿被農民捆住了。（俄羅斯，高級，自由造句）

偏誤原因除了是留學生自己錯誤類推以外，還可能是教材誤導。本體研究中曾將“被把”同現句分為“被”字構件在前和“把”字構件在前的兩類，如李珊、［4］劉繼超等、［5］曾常紅。［6］對外漢語教材在選取語法項和進行語法注釋時如將本語研究的成果不加取舍地照搬過來，就會導致留學生輸出例37這種接受度極低的句子。

我們找了20個北京人做了一項語感調查，其中4人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16人是在北京生活了3～21年的新北京人（除1人來自閩語區外，其他15人均來自遼寧、甘肅、河北、河南等北方方言區）。調查形式如下：

可以接受 不能接受

1A牛被農民把腿捆住了。（ ） （ ）

1B牛把腿被農民捆住了。（ ） （ ）

2A牛被農民把它捆住了。（ ） （ ）

2B牛把它被農民捆住了。（ ） （ ）

所有的人都認為1B和2B是不能接受的。1A和2A可以接受，但接受度也有高低之分，1A的接受度達85%，2A的接受度只有30%。這也反映出“NP₁被NP₂把NPVP”在當今的發展趨勢，即在“被”字句中用“把”字賓語復指句子主語的用法越來越弱化，“把”字構件在前的用法已接近錯句。

可見，“NP₁把NP₂被NPVP”雖在漢語發展過程中出現過，但目前的接受度極低，因而沒有必要將這種不為眾人認可的格式教給留學生。

三是NP₁與“把”字賓語不是復指或領屬的關系，例如：

例38.我的杯被朋友把水倒出來。（菲律賓，初級，自由造句）

例39.書包被我把課本拿出來了。（越南，中級一，自由造句）

這兩例的“把”字賓語以NP₁為處所，相對領屬關系來說，這是一種暫時關系，一旦“水”不在“杯子”里、“課本”不在“書包”里或者“杯子”里是“牛奶”、“書包”里是“作業本”，這種關系就結束了。

四是VP只在“把”字構件中成立，在“被”字構件中不成立。例如：

例40.我被老師把課文教完了。（泰國，初級，自由造句）

例41.孩子被媽媽把歌唱了一遍。（韓國，中級一，自由造句）

例42.我被他把門打開了。（土耳其，初級，自由造句）

“NP₁被NP₂把NPVP”中的VP應該是既能滿足“被”字構件、又能滿足“把”字構件的交集。留學生在輸出時受“就近原則”的影響，只注意到距VP最近的“把”字構件的使用規則，而忽略了距VP較遠的“被”字構件的使用規則。

“被”字句固定格式形式復雜，認知上亦具有較大難度，是留學生容易出錯的語法點。本文對與之相關的典型偏誤進行了分析，以期對對外漢語教學有所幫助。

謝辭。在本文寫作過程中得到該項目主持人周小兵教授的指導，謹此致謝。

注釋：

①③本例句取自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的余華小說《活著》。

②(11)本例句取自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王朔小說《許爺》。

④本例句取自作家出版社，1991年版王朔小說《浮出海面》。

⑤(12)本例句取自長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池莉小說《太陽出世》。

⑥⑦⑧本例句取自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老舍小說《駱駝祥子》。

⑨補足成分是指動詞后、對“被”字句成句起作用的補語和動態助詞。

⑩據李珊（1994）的考察，“所V”后可以帶“了”，例如：

此時尚留在大餐室前半間的五六位也被這個突然卷起來的公債旋渦所吸引了。（茅盾《子夜》）

范博文似乎被回憶中的壯烈偉大所眩惑所沈醉了。（茅盾《子夜》）

我們也考察了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和最新的網絡語言，其中雖有“所V了”的例句，但數量極少，可能與個別作者的個人寫作風格有關。因此，本文仍將“所V了”視為偏誤句。

(13)本例句取自中國工人出版社，2002年版王朔小說《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14)從近代至今，也存在“把”及其賓語在前、“被”及其賓語在后的句子，例如：

及至到了后山，他只顧得爬山了，而時時想到不定哪時他會一交跌到山澗里，把骨肉被野鷹們啄盡，不顧得別的。（老舍《駱駝祥子》）

今早帥眾與天王交戰，把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盡被眾神捉了。（吳承恩《西游記》）

饒長溶等人認為這是一種不夠規范的說洗，似乎可作筆誤；李珊等人認為這種語序由來已久，且都出于名家筆下，不宜簡單用筆誤解釋。本文在語感調查的基礎上支持饒長溶等人的觀點，認為“把”及其賓語在前、“被”及其賓語在后的句子是偏誤句。

(15)(16)本例句取自1999年9月《咬文嚼字》。

參考文獻

［1］［2］劉月華，等.實用現代漢語語法(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756-757

［3］龔千炎.現代漢語里的受事主語句［J］.中國語文，1980(5):34-39

［4］李 珊.現代漢語被字句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206-215;224-234

［5］劉繼超，高月麗.“被”“把”同現句與“被”字句比較研究［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3):151-154

［6］曾常紅.現代漢語中“被”字與“把”字套用的句式［J］.語言研究，2004(1):30-34

Error Analysis of Fixed Structures of the Chinese bei-Sentences In International Students’ Acquisition

PENG Shu-li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Guangdong，510420， P. R.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analyses foreign learners’ errors of fixed structures of Chinese bei-sentences. We found:(1)The main error of BEI…GEI… is using GEI in written Chinese and NP1+BEI(NP2)VPNP3.(2)The main errors of BEI…SUO… include adding the complement or object of VP and using this structure when unnecessary.(3)The main errors of BEI…BA… include using BA before the words indicating tools， misorder of BA and BEI， misusing NP1 which has no relation to the object of BA and misusing VP which is only suitable in BA structure.

Key words: international students; error analysis; Chinese acquisition; passive structures in Chinese; set forms

(文字編輯、責任校對：鄒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