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語文》九年級下冊里《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一文中的“而后喻”被注解為:“(看到他的臉色,聽到他的聲音)然后人們才了解他?!崩顚W勤主編的《十三經注疏》也把此句注解為:“(人見其色,聞其聲)而后喻曉其所為矣。”總之,不論是教科書,還是注疏書,都把此句中“喻”的賓語指定為人稱代詞“其”或“他”。但筆者認為這里“喻”的賓語應該是孟子之“道”?,F略陳淺見,以供商榷。
首先從語法習慣來看。此句所在的整個句子是:“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边@是一個由三個條件關系分句構成的二重并列關系復句。第一個分句的主語是“人”,后面的分句都省略了主語,這就說明它們的主語也是“人”。按漢語語法習慣,后面句子的主語如果和前面句子的主語相同時,則可以承前省略,否則不能省略。因此根據第一個分句的結構和本教材里翻譯出的句意,可以把整個句子作完整的補充:“人恒過,然后(人)能改(錯);(人)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人能)作(氣);(人)征于色,發于聲,而后(人能)喻(他)?!边@樣一補充。在結構上是符合整個句子的要求的,但在意義上卻出現了問題。那就是最后一個分句有了歧義。它既可以理解成“(人)征于色,發于聲,而后(人能)喻(他人)”。也可以理解成“(人)征于色,發于聲,而后(人能)喻(他自己)”。這樣有歧義的句子,出現在千古流傳的名文中,顯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問題出在哪兒呢?很顯然就是后人在給這個分句作翻譯時所補充進來的這個賓語意義不明,“他”既可以理解成“其他人”,也可以理解成“他自己”。因此把最后這個分句的賓語補充成“他”,絕對不正確。那么“喻”的賓語到底是什么呢?能不能由前面兩個分句的賓語推斷出呢?
前面兩個分句也省略了賓語,這又怎么辦呢?然而慶幸的是,它們所省略的賓語都是不言而喻的,正如人們常常只說“吃”而省略了它的賓語“飯”一樣。于是根據漢語的語言習慣,就可以補充出“改”的賓語就是“自己的錯”,“作”的賓語就是(自己的勇氣)。如此推斷,最后“喻”的賓語也當然是“自己的所求”,即“道”。因此,根據承前省略的語法規則和漢語的語言習慣,這個句子所處的整個復句的完整的意思就是:“人恒過,然后(人)能改(錯);(人)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人能)作(氣);(人)征于色,發于聲,而后(人能)喻(道)?!被蛘咴倬唧w一點就是:“自己恒過,然后(自己)能改(自己的錯);(自己)困于心,衡于慮,而后(自己能)作(自己的勇氣);(自己)征于色,發于聲,而后(自己能)喻(自己所求的道)?!边@樣一補充。既符合本文原意,也符合語法規則和語言習慣了。
再從文章主題思想看?!渡趹n患,死于安樂》的主旨是,人首先要在“憂患”中去“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然后才能達到“生”的目的。這里所列舉的“恒過”、“困于心,衡于慮”、“征于色,發于聲”,都是人在“憂患”中的具體體現,而“改”、“作”、“喻”也就是在這些“憂患”中“曾益”的“其所不能”,即改革創新、振作奮起、喻道明理的能力。如果把“喻”的對象理解成“他人”或者“他自己”,那就表明人生活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人如何去理解人,或者是讓別人來如何理解自己,這樣就把整個人生的意義說得太簡單和片面了。
然后從生活實踐來看?!?人)征于色,發于聲”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人們了解他”或者是“喻曉其所為”,那“他”就最好去到舞臺上去表現。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如孟子果單憑一個人外在的“色”和“聲”來讓人們了解他,那大多時只能讓自己挨罵或讓別人受騙。孟子一生說梁、齊,奔宋、滕,形容枯槁,吶喊呼號,可最后結果呢?不但很少有人理解他,而且有很多人排擠他。其實一些大智大圣,在當時世俗的眼里往往都是難以理喻的形象。一路唱來的跛道人,衣服襤褸的濟公,當時都被人譏為瘋子或傻子。屈原那聲“舉世皆濁我獨清,舉世皆醉我獨醒”,魯迅那聲“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不都是人們不喻“他”而自身喻“道”的孤獨的悲鳴嗎?可見“征于色,發于聲”是探索者在生活中歷練成的自然形象,而不是表演家到舞臺上扮演出的藝術形象。同樣“喻”的對象也不應局限為一個單純的“他”,而是求索者本身孜孜以求的“道”。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而后喻”的賓語應該是“道”。據此本句完整而具體的解釋應為:“枯槁憔悴之色不知形于臉色上,嘆息吟詠之聲不覺流于言談中,然后自己才能大徹大悟,大‘道’通天?!边@樣既符合作者本意,又富有現實的教育意義?!俺劦溃λ揽梢??!?《論語·里仁》)“道”自古以來就是儒家所追求的最高的人生價值和終極的人生目的?!罢饔谏笨梢岳斫鉃橼に紶睿笍U寢忘食、聚精會神地思考;“發于聲”可以理解為善問相,指不恥下問,隨時隨地來求教,而后自己才能真正地去“喻(道)”。
(作者單位:慶陽環縣職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