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一張灰色的網

□口述/田萬雙記錄/tomlei12345周靜

一

昔日兄弟劫走我所有錢財，絕望中，一個電話卻讓我死而復生。

“你到底還不還錢，再不還我就要剁手了。”這狠話出自屈富貴，我昔日生意場上的好兄弟。此時，他正和幾個兇神惡煞的爛仔把我圍在自家客廳里……

幾年前，我自己做白糖、淀粉、木材、農藥等生意，賺了不少錢。那時幾乎每晚都帶著兄弟們去夜總會，一晚消費一兩萬稀松平常。

屈富貴也是我的兄弟之一，看見我這樣的生活羨慕極了，要求跟我一起做。念在兄弟的份上，我答應了他，讓他出資27萬，我出30萬，做一筆木材，賺了平分，他非常高興地同意了。

可后來，我做夢都沒想到，他竟然與供貨商串通一氣，不僅暗中將錢卷走，還倒打一耙，找了幾個吃“血飯”的爛仔賴在我家里，天天逼著我退本金。

“要錢沒有，要手就剁。”我也想橫了，沖進廚房，拿起一把菜刀扔到姓屈的腳下。

“阿貴，你不能這樣做！”這時，我的老母親突然竄出來，一把抱住了屈富貴：“我們把這套房子抵給你，行了吧？”

就這樣，我辛苦打拼來的一套房子沒了，妻兒和老母親也無奈地回到了老家來賓縣的鄉下。

沒有房子沒有錢，后來連那些所謂的兄弟也沒了，我徹底淪落到了南寧南江體育館外面的石凳子上。“不會住太久，等我找到離開人世的方法……”那段時間，絕望的念頭不時侵襲著我的大腦。

一天晚上，自從我落魄后，就幾乎再沒有來電的手機突然響了，“我他媽不欠誰的債了啊！”我一急，從石凳子上跌落地上。“田哥，我是阮寶德啊！”阮寶德？我想起來了，是我之前做農藥生意時的一個越南客戶。哎，我都要死了，還找我干嘛啊。

“我需要大量的拖鞋，越快越好。”

扯淡吧，做農藥的怎么又做起拖鞋來。

“我做拖鞋生意好幾年了，這次因為拿貨困難，找你想想辦法。”他在電話那頭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

有生意就有錢賺，有錢賺就有希望，之前還在琢磨怎么個死法的我，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連屁股上的灰都沒拍就興沖沖地走了。

二

沖冠一怒，卻將自己“罵”上了發財之路。

要想東山再起，必須得先借點資金裝扮門面。好不容易，我才從一個發小那里借到了8000元錢，心里就像吃了沒熟的木瓜那樣不舒服，這是人家從牙縫里省出來的呀，可憑這點錢我能翻身？洗了個木桶浴，換了一身新衣服，我才想起應該問阮寶德拖鞋的具體款式。

“就是你們中國出的那種EVA，聽說廣州附近一個叫吳村的地方有許多生產這種拖鞋的工廠。”

兩天后， 我來到吳村一家叫藍風的工廠，走進辦公室，只見一胖一瘦兩個衣衫不整的人，斜靠在沙發上，當我不存在似的，依舊抽他們的煙。

“請問王廠長在嗎？”

那個又瘦又黑的男人開口了：“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想買你們的拖鞋。”

“沒有，沒有，你到別處吧。”對方不耐煩地一陣猛揮手，又繼續抽他的煙。

連走幾家小工廠，吃的都是不同味道的閉門羹。就在我沒精打采回廣州的路上，突然看見一座又大又漂亮的工廠，巨大的廣告牌上正好是一雙藍色的拖鞋。

“EVA!EVA!”司機被我的狂喊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又喊：“快開到廠門口去！”我想去大工廠碰碰運氣。

大工廠就是不一樣，門口保安登記，接著帶我進會客廳，剛往沙發上一坐，就有一個靚女給我端茶來。我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走進會客廳。靚女對他說：“這位先生想要些EVA，發往越南。”經理模樣的人立即板著臉對我說：“不好意思沒貨啦。”

我當時心想，反正也沒指望了，不如出出氣再走！于是，站起來便開罵：“你們就這么對待客戶嗎？別以為你們今天生意好就了不起，風水輪流轉！我有的是錢，還怕要不到貨不成？目光狹窄，難成氣候！”

說完我轉身就想走，沒想到，興許是被我唬住了，這家伙突然一個180度大轉變，滿臉堆笑地過來握住我的手：“像您這樣的大老板上門，哪有不給貨的道理啊？”那個女孩趕緊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的陳青陳總。”見他變臉比翻書還快，我趕緊趁熱打鐵：“此話當真？”為了證實他一言九鼎，陳青立即給我報了價格，并且答應先發兩車貨。我迅速地默算了一下，一車賺一萬五，天啊，我這次該發了！

三

以利設套，套中有套，我已經上套……

在靠近越南寧明縣的愛店鎮上，開著兩家專賣EVA塑料拖鞋的小店，一家的老板是個叫黎阿玄的博白佬，一家的老板是玉林人，叫韋海。黎阿玄專賣陳青的大廠貨，韋海專賣小廠的貨，可前者卻做不過后者。陳青明說不供貨給我直接賣去越南，而是希望我去愛店，利用我的實力和經驗打垮韋海。他答應我，不僅在價格方面優惠，而且開始幾批貨都賣完再付款。

我是來賺錢的，同意了他的安排后，我還是給越南的阮寶德通了個電話，說我已經搞起了批發，要貨就到愛店來，我保證優先供應。

當天我就趕回南寧，找到我做農藥時的哥們兒陸建商量，他說他正好在那里有一間臨街的空房，于是我們達成了他出房我出貨利潤平分的合作協議。

從越南過來愛店拿貨的商販，都是在下午6點多來。我開業那天，他們發現多了我這一家賣拖鞋的，一問，我每一款都比別人低五毛，消息傳得比風還快，一會兒我就門庭若市了。等到黎阿玄和韋海明白過來也跟著降價時，剩下的客戶已經沒幾個了。

黎阿玄明白肯定是陳青在價格上給了我照顧，當晚就給他打電話叫屈，陳青同意今后的貨都按我一樣的價給。黎阿玄得到陳青的支持后，就跟著我的屁股翹高低，再加上韋海也得到小廠的支持，價格漲跌亦步亦趨，我的貨開始越走越慢。

一天傍晚，我發現黎阿玄門前的客戶突然多起來，我與韋海的門口都冷冷清清。一打聽，他居然在偷偷降價！

我突然醒悟過來，黎阿玄敢降價肯定是得到了陳青的支持。媽的，這陳青原來是拿了塊“糖”誘惑我來愛店攪局，然后套中設套，他旁觀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故意激起我和黎阿玄之間競爭，加快打壓小廠的速度，同時也能夠更好地控制我們。到時候小廠先虧得頂不住，然后是我和黎阿玄互相拼殺，誰生誰死就看誰錢多底子厚了。

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他整死，趕緊拿起電話：“你好，陳總，我準備退出。”

“為什么，我們不是合作得很好嗎？”我這時退出，會讓他很被動。

“那你為什么悄悄安排黎阿玄降價。”我單刀直入，陳青連忙給我解釋是為了公平，因為前段時間我賺了他虧了。我正要發脾氣，姓陳的馬上保證說：“今后你們倆一定同時升降，不再發生此類事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管他的，先撐下去再說。

四

他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

一連幾天我們三家都不敢再降，再降就破底線了。

這時，我突然心生一計，告訴陸建：“你跟那些越南挑貨佬（就是專門幫越南老板挑鞋過邊境的越南民工）熟，你又會說越南話，你去找一個可靠的挑貨佬的頭頭，錢多給點，要他保密。讓他叫20個越南挑貨佬，一到6點鐘，就來我們這里綁貨選貨，做得熱熱鬧鬧的。然后，讓他們跟平時一樣擔走，走到通越南邊界的小路上后，從我們房子后面那座大山上返回來，再從后門進來把貨拆好放好。”

交代完畢，我用黑筆紅紙寫上：每雙9.8元，往門口一貼。而之前我們三家的價格基本上都統一在了9元。我這逆市漲價，肯定會被韋海和黎阿玄認為有病。

一到傍晚，我們這邊來了幾十個擔貨的，輪番往返，一直熱鬧到晚上11點多。第二天，我得到消息，韋海他們漲到了9.5元。這時，我偷笑著拿起電話打給客戶：“哥們兒，快來，我的每雙9元。”這次我的門前是真熱鬧，老客戶新客戶一擁而上，他們那邊又門可羅雀了。看著1萬多雙拖鞋一夜之間沒有了蹤影，我心里那個美喲。

黎阿玄和韋海都暗中派人過來看了，他們弄不明白為什么我漲價還賣得這么好。黎阿玄硬著頭皮來找我:“我們都是同一個工廠的貨，你的價高為什么還走得好？”雖然同賣陳青的貨，但我們并沒有結成同盟，再說他上次偷偷降價惹毛了我，我也想做獨家，于是說：“我都是按廠里的意思辦，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我也不明白。”他盯著我攤位的拖鞋看了好一陣，沉默著低頭走了。

不一會，陳青電話來了：“你真是商界奇才，聽說這兩天你價高了還賣得特別火。”

“借陳總的光嘛。”我敷衍道。

“剛才黎阿玄跟我吵崩了，說你是按我們的意思在辦所以貨走火了，非要我們也給他一點那個意思。”他要給也給不了，那點“意思”在我手上啊，那就是瞞天過海，明升暗降。

五

對立成同盟，同盟又對立，逼走諒山。

我們三家就這樣互相頂著走，大概過了半個月，黎阿玄突然非常熱情地約我喝茶。

“我不想再賣陳青的貨了。”他開門見山地說。這與我有什么關系，正合我心意！

“我想讓你也不賣他的貨。”這可嚇了我一跳。

“你準備讓我干嘛？”我反問一句。他說，由于我太有銷售才能，現在有幾家拖鞋廠都想讓我銷他們的產品，只要我愿意他就給我牽線，條件比陳青的好多了。

見我猶豫，他又說，東興有個林老板只要我們三個店全部賣他的產品，他保證不管市場價格如何，每雙鞋都讓我們賺2 元，而且前6個月一律銷后結賬。

這樣一來我的資金劣勢和壓力就消失了。我說，干就干。

可沒想到陳青知道我和黎阿玄“背叛”他后，發狠親自到愛店開了家規模很大的拖鞋店。這樣一來，小小愛店鎮就有了四家拖鞋店，熱鬧是熱鬧，結果卻是大家都賣不起價。

此時，陸建建議我干脆把愛店鎮這條出貨路封了：“你越南那邊有關系，國內又有貨源，我們直接到越南去開店。”

說實話，愛店的邊貿能夠做得紅紅火火，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很多越南人都是通過無數秘密小道完成螞蟻搬家式的走私，工廠也因為無關稅銷售而多獲利。一旦徹底封住，愛店的灰色邊貿會死，陳青、黎阿玄和韋海的生意都會死，很多廠家就只能來求我了，我就會真正大賺一把。

想到這里，我不禁心花怒放。可要封住只有從越南那邊入手，中國這邊有太多的小路，而越南那邊，不管走哪條小路都必須經過那條到諒山的唯一小路。我找阮寶德商量，阮寶德說這個事情好辦，他給海關一舉報，他們就會派一批海關人員守住，過來一個罰一個，我們還會因為舉報得獎。

不久，就有消息傳到愛店，越南那邊開始封貨了！頭幾天黎阿玄、韋海和陳青都認為是越南海關偶爾為之，可是10天過去了，20天過去了，貨還是過不去，他們才知道這次被封死了。于是，他們著急萬分地都跑來找我，我趁機提出不能先款后貨，幾番談判后達成只付10%貨款的協議。這樣我以幾十萬元的小錢獲得幾百萬的拖鞋，到越南那邊一丟，除去成本怎么也得有個幾百萬的賺頭。

我決定先去一趟越南，落實在諒山接貨的一些具體問題。

六

利潤容易看到，利潤的網卻是不易看到的，一旦撞上去……

阮寶德在諒山賓館已經為我開好房間。在賓館里談好價格后，我們進了木瓜園餐廳，酒足飯飽，他們又招待我去諒山最好的歌舞廳。當我摟著越南姑娘跳舞時，渾身都充滿成就感。要發大財了！我在心里大喊一聲。

五天后，我的70多萬雙 EVA拖鞋全部進了諒山街尾的小倉庫。我高高興興地給阮寶德打電話：“貨全部到齊，你趕快帶錢來提貨吧。”

第二天，阮寶德人是來了，錢卻沒帶來，而且竟然說貨也不準備要。我吃驚地問他為什么，他說這幾天整個諒山市場拖鞋大跌，每雙由8.5元跌到6.5元。

我大腦迅速飛轉，雖然和期望的利潤比，每雙少0.5元，也還有1塊錢可賺，于是勸他趕快行動。

“看看行情再說。”他無所謂地回了我一句。

我心頭一涼，糟了，中了他的計了，越南人知道貨過來，就回不去了，坐地殺價！他看出了我憋著一肚子火，就笑著說：“這樣，我先拿2萬雙，剩下的慢慢銷。”明擺著笑里藏刀，你不賣可以，那就放在倉庫里爛掉吧。

阮寶德靠不住了，我趕緊在電話里與陸建商量。他告訴我，他在胡志明市的朋友愿意以8.5元一雙的價格全部接，條件是我們貨發胡志明市，他們見貨運單付10%，在胡志明市交提貨單后付全款。

不答應，我的鞋可能會全部爛在倉庫里；答應，也許貨發出去后一分錢都收不到。

這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本來以為可以大撈一筆的我，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小小的昆蟲，撞到一張利潤的網上，無論我怎樣扇動翅膀，卻只能越粘越緊……

（根據網絡熱帖改寫，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編輯 范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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