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趙春江的心情如同一條拋物線。
一年過去了,趙春江的希望漸漸變成了失望,面對記者的登門采訪,他有些黯然。
他是中國唯一一個太陽能“家庭發電廠”的“廠長”,也是全國安裝太陽能光伏發電設備、自主發電并與國家電網實現并網的第一人。
然而,這個中國綠色“家庭電廠”的“孤本”卻面臨著無人收購的尷尬。
2006年冬天,趙春江爬上自家屋頂,親手安裝了這座自給自足的“家庭發電廠”——22塊光伏電池板拼成的3000瓦太陽能電池板。2006年12月15日,這個20多平米的“電廠”發出了第一度“太陽電”。
“至今發電622天共4282.5度,除2008年1月30日因電子板上積了雪,是唯一沒有發電的一天?!痹?月30日之前的五天里,上海遭遇25年來最嚴重的雨雪冰凍天氣,并在29日下了一場大雪——這位“廠長”對“電廠”的任何數據都了如指掌。
陽光照在電池板上,轉化為絲絲電流,“剛轉化出來的電流是直流電,通過一個逆變器把直流電轉化為交流電,也就是家庭使用的220伏電壓的電。這個時候電就通過電纜四處跑了,哪里需要用就去哪里,現在白天可能去冰箱的機會大一點,因為這個時候家里一般只有冰箱在用電?!壁w春江盡量以最簡單的語言向記者解釋太陽能發電的運行過程?!昂芊€定,與國家電網供的電一模一樣?!?/p>
而4000余度“太陽電”的準確含義,則意味著一戶家庭一年少消耗1.14噸標準煤,減少二氧化碳排放3.6噸。
一個人的尷尬
就在“家庭電廠”產生第一度電的同時,中國太陽能民間自發電量也由此宣告并入國家電網。
原來,電是不能保存的,于是趙春江找到電力部門,要求發電并網。于是,趙春江白天家里消化不了的電量,直接上網輸送到國家電網,到晚上“電廠”不再運轉時,趙春江家的電器就直接轉為使用國家電網供的電。
然而,一個矛盾突然橫亙在眼前。由于沒有民間送電入網的先例,國家電力部門便無法支付收購價格,所以發電至今,趙春江都是“無償”向電網送電,“我估計我們家發的電,2/3是自己家用的,1/3送出去了?!?/p>
但是,現實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令人目瞪口呆。當拿到第一個月電費繳納清單時,趙春江如兜了一頭冷水:他家的電費不減反增,一個月竟然超過了400元!滿頭霧水的趙春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當站到電表前時,他恍然大悟地尷尬笑了:“電力公司為了防范竊電,現在安裝的電表全部都是正向運轉。也就是說,不管我從國家電網里下載用電,還是將太陽能發的電上傳到國家電網,電費都是同樣增加。”于是,他的“電廠”發多少電,他就得向電力部門交多少電的電費。
昂貴的陽光
事與愿違的尷尬,卻讓趙春江的命運從此被很多人記住。整個2007年,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各路企業的老板絡繹不絕地踏進這家“電廠”。也就是從這時開始,趙春江漸漸變得失落而沉默。
“那些老總,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手機號,也不知道怎么千里迢迢找到我家的?!边@些企業,有盤算做服務商,像給農村家庭安裝電視“鍋蓋”一樣,賺取安裝維護費;有希望和電力部門合作,專做電池板供貨商;也有甚至夢想能如移動、聯通向電信叫板一樣,增開一條電力渠道,專做民間自產電力的收購與輸出。“這些人真的很有經濟頭腦。但我卻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勸他們放棄,看著他們激動的表情被我一點點說成郁悶,我比他們更難受——他們,是活躍中國商業經濟的血液呀,但我沒有辦法,我不能讓他們把身家都壓在一個還看不到曙光的買賣上,那是害了他們呀?!?/p>
一次次地解釋后,一個曾經只有趙春江自己明白的苦楚昭然若揭,并逐漸變成扼殺許多商業夢想的絞索。
原來,按照目前上海0.62元/度的民用電費,安裝一套家用太陽能光伏設備的代價,可以購買24.3萬度國家電網的電,供普通家庭(假設每年用電3000度)使用81年——然而,太陽能電池板的壽命一般只有30年。
“我家這套系統的總投資超過14萬元,它即使耗盡生命發出10萬度電,每度電的成本也要1.4元以上?!倍谄髽I里,成本核算更為嚴格,一般要在8到12年里收回成本。如果按照12年計算,太陽能電價更是高達4.2元/度。這個價格確實讓趙春江在面對絡繹不絕的各地商人時,有些難以啟齒。
這是一筆矛盾的賬,因為沒有人會把整個環境的凈化作為收益列入自己的賬單。
事實上,中國的《可再生能源法》已于2007年1月1日正式生效,其中,明確鼓勵單位和個人合理利用太陽能。至于如何鼓勵,具體操作細則至今尚未出臺。比如,民用太陽能發電如何才能進入城市電網?電網又將以何種鼓勵性價格采購這些“綠電”?這些,都如磐石般擋住了趙春江的“電廠”出路,更擋住了中國太陽能發電的市場化之路。
全世界太陽能發電推廣最快的日本,有超過1/6的家庭都已經成為“綠色家庭電廠”。日本政府會給安裝的家庭一次性補貼70%,并設置兩個電表,一個電表計算你用了電網多少電,是家庭交費的,一個電表則計算向外供了多少電,是政府強制電網收購的。
而在德國,電網輸出電價是0.1歐元/度,但電力公司回購太陽能發電的價格是0.5歐元/度,巨大的差價極大地調動了居民的積極性,人們只需要買套設備,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每天坐在家中賺錢。
而這一切,似乎離常常坐在窗口抽悶煙的趙春江還很遙遠。
產業的矛盾
令人費解的是,中國的太陽能發電已經有30多年的研究歷史,但至今,卻僅存趙春江這一家“綠色家庭發電廠”的“孤本”。中國太陽能消費市場躑躅不前,似乎埋藏著巨大的隱憂,“這里面牽扯到太多的利益集團,電力、水利、煤炭……”趙春江欲言又止,他說,這是不能說的矛盾。
而可以說出來的矛盾是,早在2006年,中國一共生產了37萬千瓦的太陽能電池,占世界總產量的15%,位居全球第三。以施正榮為代表的涉足太陽能領域的先驅,也連續幾年躋身“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的前列。但是在這些看似輝煌的成績背后,卻掩蓋不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太陽能產業多數核心技術,特別是硅材料幾乎完全依賴進口。在整個產業鏈中,原料、技術和設備已經被國外壟斷,國內太陽能企業能做的,只有終端設備的研發和生產。90%以上的原料和設備進口,90%以上的產品出口,我們所做的工作就是把這些硅片焊接到一起——和生產皮鞋、領帶沒有什么區別。
每年,中國有6億千瓦的太陽能發電總裝機容量,而國內的轉接總量卻還不到8萬千瓦。也就是說,當日本、德國等國家正忙不迭地架上中國生產的太陽能電池板,為爭取更清潔的能源而享用“綠電”時,中國無數的生產車間,卻在用燃燒煤等換來的電流下忙碌生產太陽能電池板——車間外,太陽光一瀉而下。
趙春江點燃香煙,煙霧繚繞中,表情變得悲愴,“中國的太陽能產業不要又成為‘把清潔送到全世界,卻把污染留給自己’的又一個‘中國制造’產業。”
編輯 白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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