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
這里一幫有個性的土匪,這是一座險峻的山峰——《雙耳山》里的土匪建立了屬于匪爺的獨特世界。搶到這里的女人個個漂亮,而一個名為喇叭花的女人又是山寨上十幾個尤物中最漂亮的。她原本是十里鋪李大掌柜的獨生女兒,在匪窩里,她卻遇上了一生一世的愛情,她和四寨主為了這愛演繹了一幕幕精彩絕倫的愛情瞬間,令人心驚肉跳。然而機遇巧合,四寨主從土匪變成了武工隊員,而喇叭花也扛起了槍……《王伽上長安》描寫的雖是古代之事,卻令人想到當下現實。王伽的犯人尚能守信,現代的公民卻難把“信”字放在心上。誠信如此可貴。踐行又如此之難。王伽倘若在世,會作何感想。
一
雙耳山是長在一座大山上的一大一小兩個山峰組成的,遠遠地望去就像是兩只豎著的牛耳,或者羊耳。近處看時兩峰直插云霄,高的峰叫牛耳峰,矮的叫羊耳峰。兩峰相距有十幾米,要登那座高一點的牛耳峰,須從山根爬到那座羊耳峰上,然后,再從羊耳峰上橫渡一個木質橋,那木質橋是用一整根大木做的,就那樣橫跨在兩峰的巨大巖石上,行人路過只能沿著木橋爬過去。橋下面是萬丈深淵。山溝里怪石林立,雜草叢生;山風呼嘯,云霧蒸騰;野獸亂竄,飛禽鳴叫。總之陰氣森森。爬橋的時候誰也不敢睜開眼睛朝溝底看,那樣會頭暈目眩,四肢發軟,跌進溝底:只能在木橋上像個毛毛蟲一樣向前蠕動。這座木橋不知何人所建,橋的周身長滿了青苔,它是連接兩座山峰的惟一通道。
牛耳峰上住著一伙土匪,約有十幾個人,為首的名叫嘯天狼,手下有仰天狼、鉆山狼和跳山狼等頭目。這伙土匪經常到山下騷擾百姓,每年秋收之后就到四周的村子里燒殺掠搶,弄得雞犬不寧。村民們奮起反抗,可是帶來的是更瘋狂殺掠,政府也拿他們毫無辦法。土匪們更是變本加厲,肆無忌憚,后來他們干脆就不去搶了,而是規定讓村民們輪流定期給他們把糧食牛羊豬肉等送到山上,哪個村稍有怠慢,他們就襲擊哪個村,搶糧搶錢還搶人。他們搶去的女人,先給嘯天狼當壓寨夫人,只有再搶到更好的,嘯天狼才把舊的壓寨夫人讓給二寨主,二寨主再把原老婆讓給別人。幾年之后,他們這幫土匪每人至少都有了一個老婆,歲數大了的就打發她們下山,給她們些碎銀兩,算是補償或是安家費。他們在牛耳峰上也過著白天種地練武、夜晚喝酒打牌睡覺的日子,村民們送來的那些物品,一般來說已足夠他們享用,他們只是種一些蔬菜和中草藥。牛耳,峰遠看是一座山峰,真到了山峰頂上,那上面卻有很大面積的開闊地,而且還有山泉水長年不斷,飲用和種菜種草藥的水是足夠的:同時還有幾處用石頭壘成的房子,還有幾間木房子是供寨主們住的。因此這幫土匪成天過著吃喝不愁、優哉游哉的日子。他們有許多規定,以保證他們這種高枕無憂日子的持續。首先是每天的白天和夜間都有兩個人背著槍、拿著大刀站在木橋的這頭站崗放哨。那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狹口,誰若怠慢或稍有閃失,就直接扔進溝里,死活自便。二是為了輕裝上陣,也是為了減輕山寨的負擔,不能讓搶去的女人生孩子,誰違犯了,也是一律扔進山溝里。三是誰要是想洗手不干了,帶上自己的老婆下山了,可以通過用大洋來贖身的辦法,先讓女的走,不管用什么辦法能夠弄來足夠贖身的大洋時才放男人,時限是一個月。若女的一去不返或一個月內女的回來了卻弄不夠贖男人的東西,就把男的或男女一塊兒往山溝里扔。一般這種情況都是男土匪和那女的確實感情深厚了,想出去隱姓埋名生兒育女過平常人的日子,才會提出這樣的申請——因為若想洗手不干,不是很容易。女的先走,出山去弄財物,那是多么困難的事兒啊。既不能一去不返,還須在一個月內弄夠足夠的錢財,這是相當冒險的。因此自這個制度規定以來只有一例發生。那是發生在四寨主跳山狼和大哥們讓出來的原壓寨夫人喇叭花身上。
二
喇叭花是山寨上十幾個被搶去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一個。土匪搶她來之前,她是十里鋪糧店李大掌柜的獨生女兒,輪給四寨主當老婆時前面已經歷了嘯天狼、仰天狼、鉆山狼三個男人了。可是按喜歡。喇叭花還是喜歡現在的四寨主跳山狼,因為四寨主不僅年輕英俊,而且還粗懂文墨,知道的事情也多,是土匪領導班子里的軍師類的人物。她被搶到山上五年多了,受盡了蹂躪,只有在跟了四寨主跳山狼后,才知道什么是愛情和幸福。原先的日子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她多么盼望與自己的心上人早日脫離牢籠,到人間去過那種男耕女織的平靜生活。在這里成天和土匪混在一起。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一個個流里流氣,吃飽喝足了就折磨女人,不高興時就到山下坑害百姓,給多少平民百姓造成苦難,都是些該千刀萬剮的畜牲。她和四寨主商量妥后,兩人就去向寨主嘯天狼提出了申請。若是別人提出,只要按寨規,拿來贖身的財物,只要夠數,就可走人。但是輪到她和四寨主,那就得費點周折,因為她是山寨一枝花,雖則飽經風霜,卻也剛剛二十歲出頭,雖說寨主已另有新歡。有了新的壓寨夫人,可是喇叭花仍不失為一道風景。那四寨主也不同其他人。那是山寨的軍師。可是寨規早已確定,惟一的辦法是在條件上可更加苛刻。比如,若是別人,財物可抵五十塊大洋即可,她喇叭花和四寨主就得一百塊大洋才行。盡管這樣,喇叭花和四寨主也沒有猶豫,立時就答應了,只要能放他們走就行。
他們之所以能夠在提高了條件時也應承下來,是因為喇叭花早有打算。喇叭花在娘家時有一些私房錢,埋在了自己的炕洞里了,記得那已足夠一百塊大洋了,即使不夠,靠要飯也要湊齊贖身的錢。
第二天就把喇叭花放出了山,臨別時喇叭花和四寨主百般纏綿,千叮嚀萬囑咐。四寨主摟著喇叭花說。你要是實在湊不夠錢,就不要回來了。在外邊再找個好主兒,只要你過得好就行,不要讓我把你連累了,說著就泣不成聲了。喇叭花說,海枯石爛心不變,不湊齊錢誓不還。直弄得那些殺人不貶眼的土匪們也長吁短嘆,不勝心酸。喇叭花告別了四寨主,就順著木橋爬到了羊耳峰,然后再尋找出山的路。這里卻把四寨主看緊了,白天晚上都把他用繩子續進一個足有十幾米深的地窖里。那是牛耳峰上的一個天然地窖,地窖的口小肚大,口像一個鍋蓋那么大,越往底空間越大,到了底部卻有一間屋那么大,四壁都是光滑的石巖,若沒有繩子拉上送下,是誰也不會爬上來的。這個地窖是土匪們盛菜用的,也是平時哪個匪徒犯了山規蹲禁閉用的。把跳山狼放進去,一天只拽上來一次放放風,就趕緊再把他續回去。四寨主在軟禁中真是度日如年,就盼著喇叭花早些回來。
喇叭花爬過獨木橋后,在羊耳峰上找到了一條下山的路。因為這一帶是土匪出沒的地方,除了那些按土匪的規定各村到山上來送糧物的人,沒有人敢進山來,所以山路很難找,找到了也是崎嶇難走。喇叭花連滾帶爬費了半天的工夫,終于走出了雙耳山,又連跑加顛地一路快走,到十里鋪時已經黑天了。找到自己的家時,頓時讓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因為她的家已經成了一片平地。等她醒來時,她已躺在鄰居張大娘的床上了,張大娘也認不出她來了,可是她還認識張大娘,于是她就說她是誰,然后又問張大娘,自己的爹娘到哪里去了,張大娘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嗚咽著說,苦命的孩子呀,你被土匪搶走后,你爹和娘都急瘋了,病得臥床不起,變賣了所有的家產也沒治好,不到半年的工夫就都死了,臨死還在喊著你的名字。
三
喇叭花的家已經一無所有,自己的爹娘也早已不在人世,她哭昏了又醒來,病在了張大娘家。張大娘忙前忙后地把她侍弄好了病。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了。離贖身的截止日還有十多天的時間,自己卻還是身無分文,原來存在炕洞里的私房錢。早已不知去向,房子都沒有了,炕也不復存在,還有什么炕洞啊。
她讓張大娘領著她到了爹娘的墳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告別了張大娘,就遠走他鄉要飯去了。在張大娘家病了的時候。她也曾挨門挨戶地到莊鄉鄰居家借過錢,可是誰敢借給她呀。無論怎樣保證,誰能信得過跟著土匪生活了五六年的女匪呀,盡管她沒做過壞事兒。所以。千說萬說也未借得分文。
靠要飯,別說能要夠贖身的錢,就是能勉強糊口也就不錯了。后來。她只好把自己頭上插上了一根草,到集上去賣自己。喇叭花一連趕了好幾個集了,結果是誰也不敢上前搭話。因為趕集的人都是四里八鄉的鄉親,有些是知道她的經歷的,甭說是要一百塊大洋。就是要十塊大洋。誰敢買她呀。誰若是把她買了去,土匪會輕饒了他嗎?所以賣自己也沒人敢買,還有兩天就到了最后期限了,喇叭花還是身無分文一籌莫展。想想自己的爹媽已沒有了,鄉親們也把仇恨土匪的憤慨轉嫁到了她的身上,就是在病中照料她的張大娘還有點鄰居莊鄉的情意,可是她一個孤老婆子,也無力幫她更多忙了。自己舉目無親孤身無助,她在這里是一天也果不下去了,她真想上吊或是跳河,她不想活了,可是她又牽掛著四寨主。原先在山上的那些美好的打算,到現在是徹底地成了泡影。本想到家拿上自己的那些私房錢,上山把四寨主贖出來,然后遠走他鄉,從此過上夫妻恩愛的幸福生活,可是現在兩手空空,即使是回到山上,也難免一死,不如現在就死吧。她來到了河邊。遠遠望著雙耳山,然后雙眼一閉,正要跳河的時候,她眼前卻浮現出了四寨主的臉龐,那凄楚的神情和望眼欲穿的目光使得她腿一軟癱坐在了河沿兒上。
死也要死在一塊兒,喇叭花不想跳河了。她即使兩手空空也要回到山上見四寨主一面,雖然沒有討換到贖人的錢,但是卻不能一去不回,因為即使自己不回山,期限到了按山規也要把四寨主處死,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到了陰間也要做夫妻。想到這,她不再猶豫,爬起身來,義無反顧地朝著雙耳山的方向走去。
這樣一來真把四寨主害苦了,四寨主在山上地窖里軟禁著,天天盼著喇叭花下山順利地拿到銀兩后,兩人再重回人間,重新做人。誰成想盼來盼去盼回來的卻是喇叭花兩手空空一臉淚水,他知道只要到期拿不回錢來就得執行寨規。現在,喇叭花已經被土匪們架起來了,他也被人從地窖里押了出來,土匪們把他和喇叭花都已推到了崖邊,喇叭花與他淚眼相望。喇叭花說,我爹娘都死了,家也沒了,大洋也沒了,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四寨主朝她點了點頭笑了笑說,不怪你,是我情愿的,你不該再回來送死。這時,嘯天狼和其他狼金剛,還有山上的眾匪徒,都來到了崖邊,嘯天狼對四寨主和喇叭花說,你們還有什么話要說嗎,沒有的話,只要我喊聲“推”,你們就到山溝里喂狼了,這就是你們不安分的下場。那些噩徒的老婆們都不敢看這眼前的場面,一個個都縮頭縮腦地在遠處站著。這時喇叭花撲通給嘯天狼跪下了。說,大哥,饒了我們吧,看在我對你的情分上,看在四寨主平時對你的忠心上。嘯天狼冷笑一聲,說,好吧,把我的眼睛蒙上,我如果用匕首在十步開外鏢不著四寨主,那就算你們命大。說罷,一個土匪拿來一塊黑布。把嘯天狼的眼睛蒙住了,又遞過來一把鋒利的匕首。這時,四寨主面朝山溝,背對著他,嘯天狼之所以叫嘯天狼,自有服眾之處。獨木橋上別人只能爬過去,而他卻能走過去或跑過去,還能心不慌頭不暈眼不花,而且,嘯天狼的飛刀那才厲害吶,就是樹上有個鳥兒,他抬手就能用匕首把那鳥釘在樹上:他要鏢不準目標,除非是他手下留情,可是今天他絕不是要手下留情,盡管他蒙上眼睛,那只是做給別人看的,所以,沒等嘯天狼的匕首飛過來,四寨主就一縱身跳進了山溝里。嘯天狼連忙把那塊黑布扯下來,對著匪徒說,拽住她。喇叭花一看四寨主已跳崖,緊接著就要縱身跳,這時,身旁的兩個匪徒緊緊地抱住了她。嘯天狼走過來對著她哈哈大笑,好好好,留你一條命。收編了,先關禁閉。他說的收編了,眾匪徒都明白,那就是讓她又當寨主的老婆了。只不過,這一回可不是壓寨夫人了。匪徒們又朝溝底放了一陣槍。喇叭花哭得昏天黑地,還是想跳崖,朝著山溝喊,四寨主。等著我,你等著我。匪徒們把她往回拽,按嘯天狼寨主的安排,把喇叭花續進地窖,一是要關她禁閉,以示懲罰,二是以防她跳崖。
四
四寨主跳山狼,沒等匪徒把他推下山崖就自己跳了。他心里是有數的,推,要推出幾步再掉進山溝里,那就一摔到底。自己跳,就可以順著山崖出溜下去,如果命大的話,碰巧了讓樹枝子擋住或者讓藤條纏住,或許能逃過一劫。事情果然像四寨主所祈求的那樣。當他縱身起跳做了個大動作后,立即收腹抱頭,從雜草樹叢間順著山崖往山溝里出溜,在距崖端二十幾米的地方,一叢灌木把他托住了,他只是胳膊上腿上受了一些皮肉傷,并沒傷著筋骨。他跳崖后匪徒們放的那陣子槍也投傷著他,他撿了一條命。剛才喇叭花喊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知道喇叭花沒有死,他知道大寨主是不會讓她死的,因為喇叭花曾是大寨主寵愛的壓寨夫人,只不過是要關她的禁閉,只要死不了就還會有見面的日子。
四寨主跳山狼就那樣躺在灌木叢上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兒,聽著山上吵吵嚷嚷的動靜遠了,他仰面望著天上的白云一片一片地從山谷的上空飄過,山谷里的鳥撲楞楞從這棵樹上又飛到那棵樹上,他心想到處都是自由的天地。自己卻跟著壞人無惡不做,多年來自做牢籠。不能過正常人的日子,這是多么不應該的呀。對過去的反省,使他增強了重新做人的信心。他不敢在這里久留。山溝里有狼有豹有豺狗,若不趕緊在天黑之前走出山去,到了夜里就等著喂狼了,不能再怠慢了。他從樹叢上爬起來沿著懸崖上的根根藤條,一點一點地往山溝底出溜。他不愧為稱作跳山狼,斷壁間他縱身一跳,樹梢間他騰空飛過。雜草叢他連滾帶爬,費了半天的工夫他終于到了溝底,然后又披荊斬棘(足尚)出了山溝。
何處是歸途,哪里是家鄉?作為雙耳山的四號人物,近處的百姓們都把他恨之入骨,他不敢在近處出現:走遠了吧,他還牽掛著山上的喇叭花,于是他就決定先到近處的縣城里去看看,縣城是距雙耳山五十多里路的青山縣城,前些年他曾去過,是路過,只是覺得那里店鋪不少,即使要飯也比從農村里要好得多。可是他剛走到縣城門的時候卻遠遠地望見城頭上插著一面膏藥旗,進進出出的人都要受站崗的穿著黃軍裝的士兵們的盤查,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就問行路的人,他們告訴他說。日本鬼子已占領了縣城,那膏藥旗就是日本旗,他們白天到鄉下燒殺掠搶,晚上就回到縣城據點里貓起來。最近八路軍武工隊也在這一帶活動,所以進出城盤查得很厲害。他就問,八路軍武工隊是怎么回事兒,對方就上下把他打量一番,心想怎么連武工隊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呢,就說。武工隊是專門打鬼子的,是替老百姓出氣的隊伍。四寨主一聽,武工隊是替老百姓出氣的隊伍。自己若痛改前非,不是正好可以去投奔嗎?于是就問,武工隊在哪里呀?路人說,他們神出鬼沒,打得鬼子暈頭轉向,誰也不知他們在哪里。四寨主心里有了主意,他不再進城,他要找武工隊去,他要參加武工隊。參加武工隊就要把雙耳山上的那伙土匪先剿滅了,為民除了害,然后再救出喇叭花。因為武工隊是替老百姓出氣的隊伍,土匪和鬼子沒什么兩樣兒,都是老百姓的死對頭。想到這里,他調頭就往回走,他要到各村去找武工隊去。
他把自己的臉上抹上一層灰,撿了個破草帽戴在頭上,裝成要飯的模樣,來到了離縣城十幾里路的劉家莊。這時天已經黑了,他就住在了村莊邊的草垛上。想著等天亮后一邊討飯一邊去找武工隊。
五
說來也巧,這天晚上,城里的鬼子出動了,足有五十多個鬼子,在漢奸的帶領下直奔劉家莊,團團把劉家莊包圍了起來。劉家莊不是很大的村莊,大人孩子總共也就是有百十號人。鬼子們把村子里所有的老百姓趕到村頭的大麥場上,四周架上機關槍,鬼子小隊長就對著老百姓開始訓話,說,你們誰知道武工隊在哪里,說出來的好。大大的良民,不說死拉死拉的有。鬼子們端著刺刀步步緊逼,大人和孩子們都縮成一團,孩子們都嚇得直哭,大人們也渾身哆嗦。這時漢奸翻譯出了個主意,讓每個人都出來一一相認,父認子,母認女,老婆認丈夫,凡是沒人認的就給帶走。于是,打麥場上出現了一一相認的場景。這一幕讓住在草垛上的四寨主跳山狼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這里面究竟有沒有武工隊,如果沒有,那等大家都相認完了也就罷了,如果有呢,那不就讓鬼子帶走了?正在大家還在排隊相認的時候,跳山狼冷不丁地從草垛上跳了出來,鬼子剛要開槍,讓小隊長制止住了。鬼子小隊長抽出東洋刀,直逼到跳山狼的脖子上。跳山狼畢竟是土匪出身,見過世面的。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武工隊在哪里。他這么一說,鄉親們不知底細,也不知他是干什么的,都恨得咬牙切齒,一個個怒目而視。鬼子說,好的,你說武工隊哪里的干活。跳山狼說,我來帶路去找他們。鬼子說,他們在哪里?跳山狼說,他們都在雙耳山里。鄉親們一聽就都明白了。雙耳山里住著一幫土匪,多少年來誰也不敢到那里去,這個人肯定是在騙鬼子的,于是都暗自歡喜。幸好漢奸翻譯大概不是本地人。若不然,跳山狼的話可能會被戳穿。鬼子們丟下麥場上的老百姓,押著跳山狼在前面帶路,朝著雙耳山走去。
跳山狼邊走邊琢磨著,如果到了雙耳山,怎樣把鬼子引到牛耳峰上,然后再怎樣脫身,等等。這時他聽到翻譯對鬼子小隊長說,如果山上真有武工隊、就這樣到山里搜索肯定像大海里撈針一樣,不如調幾門大炮來先轟上一家伙,然后再進山搜。鬼子小隊長說,吆西吆西。他們急匆匆地趕路,不知不覺東方天邊已經露出霞光。當他們來到雙耳山下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抬頭望去,牛耳峰上炊煙裊裊,山溝里一片寂靜。他們不敢貿然進山,就找了根繩子把跳山狼的胳膊拴住,怕的是別讓他跑了。這時鬼子小隊長調來的五門大炮也從青山縣城趕到了這里,五十多個鬼子就在山口這兒停住了。鬼子小隊長舉起望遠鏡朝著牛耳峰望去,確實能看得到山峰上有幾個人在忙碌,好像還有背著槍的,這就使他更加相信山上確實是有八路軍武工隊。他把望遠鏡放回到胸前。大搖大擺地走到跳山狼面前,用巴掌拍了一下跳山狼的肩膀,然后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大大得好,你的良民得好。
鬼子小隊長命令那些炮手轟擊牛耳峰。炮手們立即行動,一時間,炮聲震天,硝煙彌漫,五門大炮接二連三朝著牛耳峰開了火。轟擊了十幾分鐘后,鬼子小隊長作了一個手勢,炮火就停了。他又舉起望遠鏡朝山上看。山峰上已炸得一片狼藉,炮彈打得山峰上著起了火。于是他又命令,進山。還是跳山狼在前面帶路,有一個鬼子用繩子拽著他跟在后面,五十多個鬼子一字兒排開緊跟其后,大炮進不了山,就在那兒原地待命。
六
真是萬幸了,打麥場上確實就有三個武工隊員,如果是當時一一相認,到最后還不知是個什么結果,也許鄉親們會冒死把他們掩護起來,也許到最后露了餡兒,那樣會遭到鬼子們的更野蠻的屠殺。跳山狼從草垛上跳出來,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是把鬼子們引開了,解救了武工隊員,也解救了鄉親們。所以,當鬼子走了后,武工隊員就和幾個鄉親遠遠地跟在鬼子們的后面。當他們看到鬼子炮轟牛耳峰的時候,就知道鬼子們確實上當了,牛耳峰上的土匪們也是罪有應得,原先武工隊也想把那個土匪老窩給端嘍,只是忙著打鬼子。還沒顧上他們,這會兒倒好。借鬼子的手給除了這一大害。接下來就是怎樣再把這幫鬼子干掉了,于是就派其中一個武工隊員趕緊去與武工隊長聯系,在雙耳山里打個伏擊。
跳山狼帶著鬼子兵鉆進了雙耳山。進山的路相當崎嶇,他們摸摸索索走走停停,爬了半天,才到了羊耳峰上。那座木橋還在,只不過讓剛才的炮火震得有些松動了。幸好沒有擊中它。牛耳峰上沒有一點動靜,剛才炮彈打著的火已經熄了,只有幾處還冒著青煙。橋那頭有一個土匪背著槍倒在了巖石上,滿臉是血。已經死了,遠處也有幾具尸體橫躺在那兒。鬼子們看得真切,山上確實有帶槍的武工隊啊,一個個摩拳擦掌,想踏著木橋到牛耳峰上去繳獲戰利品。這時鬼子小隊長又走到跳山狼面前說,你的,先過去。他是不太放心牛耳峰上究竟是個什么情況,要讓跳山狼先探個究竟再說。跳山狼知道山峰上早已被炸平了,因為牛耳峰上之所以易守難攻,就仗著獨木橋,其實山峰上并沒有什么防守工事,炮火一轟就土崩瓦解。既然讓去探路,他巴不得呢,因為惟一的牽掛喇叭花究竟是死是活還不得而知,若還在關禁閉的話,也許在地窖里能幸免一死,若是那樣,真是謝天謝地。跳山狼與翻譯說,我要兩個手榴彈,萬一我過去遇上活著的武工隊也好有武器對付他們。翻譯與鬼子小隊長一說。鬼子小隊長欣然同意,就給他了兩個手榴彈揣在腰上,并且告訴他怎樣使用。
木橋雖然有些松動,但還是比較牢靠,跳山狼原來經常在橋上爬來爬去的,所以,這一次也同樣。他很迅速地就爬了過去。他過去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直朝著那個地窖跑去。地窖離橋有一段距離,但是不遠,是在一座小山包的后面,那小山包剛好能擋住羊耳峰上鬼子們的視線。他跑到地窖口朝著里面就喊,喇叭花,你還在嗎,我是四寨主。里面哇的一聲有人哭了,接著說,我是喇叭花,我還活著,你快救我出去呀。這時跳山狼說。你等著,不管誰喊,或者有什么動靜,你千萬不要吱聲,我喊你時你再答應。說完。他就把那地窖口用石板蓋住了。他又迅速地在山峰上跑了一遍,石頭房子也已經炸飛了,東倒西臥的尸體躺了一地,一個個血肉模糊,認不出是誰來了,山上的土匪們全都炸死了,可能他們到死都不知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是何人突如其來地把山頭給轟了。
跳山狼這時又跑到木橋邊,對著鬼子招了招手。鬼子小隊長一揮指揮刀,就見那些鬼子一個連一個地沿著木橋往這邊爬,不一會兒,五十多個鬼子就都爬到了牛耳峰上。到了山峰上,鬼子們就端著槍四處搜尋。一會兒,他們就都用刺刀挑著搜到的東西放到山峰上的一個空場上,那是土匪們晾的臘肉、風干雞、風干鴨,還有在山上養的幾只羊,也都已經被炮彈炸死了,他們還從地里扒出來了幾壇子酒。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們都已經是滴水未進了,一個個早已餓得肚皮貼脊梁了,見到這些能吃能喝的東西,就急不可耐,有的還點著火在火上烤那些羊肉和臘肉,有的就干脆生吞活剝起來。不一會兒那幾壇子酒也喝了個精光,一個個都醉眼朦朧,他們都以為是剿滅了武工隊總部,戰功不小,所以鬼子小隊長也在那里帶頭連吃加喝,好生痛快。
七
就在他們吃喝歡慶、一片混亂的時候,跳山狼磨蹭到了地窖口,他搬開石板,放進了繩索,喊著喇叭花的名字,告訴她。趕快抓住繩子。說時遲那時快,喇叭花抓住繩頭,跳山狼連拖帶拽把喇叭花拉出了地窖口,趕快過橋。他們貓著腰兒,連滾帶爬,到了橋頭,哆哆嗦嗦氣喘吁吁地爬了過去。這時鬼子們還在那里吆五喝六地喝酒呢。跳山狼讓喇叭花先藏在樹叢里,他就把那揣在腰里的兩個手榴彈掏出來,并排放在木橋的這頭,然后拉出手榴彈的弦來,套在一根扯斷的樹枝上,他自己藏在一塊巖石后頭,拉響了手榴彈。只聽轟轟兩聲巨響,眼看著那木橋墜進了溝里。他拔腿就鉆進了灌木叢。喊著喇叭花,你在哪?
鬼子們聽得兩聲巨響,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當他們回過神兒來尋找跳山狼時,跳山狼已不見人影。他們慌慌張張來到木橋旁,見那木橋已不復存在,牛耳峰環峰石壁如刀削,能夠下山的惟一通道已變為天塹。鬼子們急得團團亂轉卻毫無辦法,氣得鬼子小隊長把耳光打了這個又打那個,趕快發電報求救吧,讓城里的工兵送云梯或者繩索來,不能就這樣困在山上啊。
在鬼子們給城里發電報的時候,跳山狼與喇叭花已順著來時的山路回到了溝底,路上正碰著趕來的武工隊員們,他們二十幾個武工隊員正由隊長領著埋伏在溝的兩邊準備打鬼子的伏擊呢,鬼子沒等來卻迎著了跳山狼和喇叭花。武工隊長跳出埋伏。喊住了跳山狼和喇叭花,一開始把他們嚇了一跳,拔腿就跑。武工隊長說,老鄉,別害怕,我們是武工隊。是專打鬼子,保護鄉親們的。跳山狼拉著喇叭花就站住了,他正要尋找武工隊呢,在這里卻碰上了。這時武工隊員們見沒有鬼子來,都紛紛從石頭后面灌木叢里鉆了出來,因為里面有三個武工隊員在劉家莊打麥場上見過跳山狼,所以認得他就是帶鬼子上山解救過他們的那個漢子。于是就報告隊長說,就是他解救了我們和鄉親們的,是英雄啊。武工隊長趕緊走過去拉起跳山狼的手,表示著千恩萬謝。跳山狼這時就把怎樣引鬼子上山,怎樣消滅了土匪,現在鬼子們又怎樣怎樣,給武工隊長述說了一遍。武工隊長邊聽邊琢磨,就問,山上還有能夠吃的東西嗎?跳山狼說,都炸飛了,沒有多少能吃的東西了,最多還能夠吃個一天兩天的。武工隊長說,城里的鬼子肯定會來增援,我們就在這里埋伏著等,來一個消滅一個。跳山狼說他和喇叭花已無家可歸,也要參加武工隊。武工隊長稍微猶豫了一下。那三個從劉家莊打麥場來的武工隊員都給他做保證。隊長就說,好吧。發給他們槍,可是你會打槍嗎?跳山狼不敢承認自己是土匪,就說我是打獵的,百發百中;喇叭花說我也會。于是他們一人一桿槍,當上了武工隊。
那等在山下的炮兵們既不見鬼子們回來,也沒接到其他命令,他們不敢在此處久留,請示了城里的長官,拉起大炮回城了。武工隊員們只把注意力放在山上的五十多個鬼子了,沒顧得上與炮兵們交鋒,躲開他們繞進了山溝埋伏了起來,若不然,五門大炮也已成了武工隊的戰利品。
城里的鬼子接到了山上發出的求救電報,立即派出兩個班的工兵,全副武裝帶著云梯繩索直撲雙耳山。當他們來到雙耳山剛鉆進山溝的時候就踩響了武工隊埋的地雷,直炸得這兩個班的工兵鬼子血肉橫飛,根本沒用開槍就全報銷了。山上的鬼子們得不到解救。就一再打電報求救。城里的鬼子慌了。就又派出三個班的工兵前來。武工隊如法炮制,鬼子們又是有來無回。城里的鬼子不敢再盲目出動,任憑山上怎樣呼救。他們只是逐級上報情況,不再出兵,估計城里已經無兵可出了。山上的鬼子只聽到山下響雷陣陣,知道是救兵遇到了麻煩。電報打了一遍又一遍,已經過去了三天了,救兵等不來。電報機也沒有電了,他們與城里失去了聯系。武工隊又等了幾天不見鬼子再來,怕有什么變故,就收拾起槍支彈藥和其他戰利品轉移了。
山上的鬼子等得山窮水盡。十幾天過后,山峰上找不到一點能吃的東西了,有些鬼子跳了懸崖,有些鬼子就破腹自殺了,還有一些躺在那里餓死了。
牛耳峰和羊耳峰沒有了那座木橋連接,就成了兩個獨立的山峰。從那之后,牛耳峰上再也沒有人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