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到了30歲的年齡,大概也該開始回憶了。今年是我們國家恢復高考三十周年,所以,由媒體煽動,憶舊的情緒開始高漲。
看到、聽到這個話題被一再提起,于是,我也想起了自己的高考。
說起來時,也把自己嚇了一跳呢!
我的高考。仿佛眨眼間(過去總聽老人們會這樣說),已經過去四分之一個世紀了。當年青澀、孱弱的十七歲少年,如今已是霜雪染鬢、轉眼人到中年。
公元1982年,是這個國家恢復高考后的第六屆,我參加了高考。
關于住宿
那一年,我們文科班大概有60人。所有的男生,住一間大“宿舍”。所謂“宿舍”。原來是學校的一間大實驗室。位置在校園最后一排房子的東頭。房子的開間很大,前后的窗子也很大,于是我們的宿舍顯得寬敞、明亮。
房間里沒有床,所有人都睡地鋪。房間的大門在中間、朝南開。所以。一進門的右側留出了一塊空間,我們的洗臉盆、打開水的鐵皮桶就排放在那里。其他的地方。南北相對的就是我們的地鋪了。地鋪的一頭貼墻,朝向屋子中間的這一端壘了幾層磚,算是我們的。床鋪’有了個邊界,同時,也算是我們的座位,因為我們的“床鋪”前,是一個個更寬一些的用磚壘起的臺子,那是我們的“餐桌”。
鋪席的下面鋪了麥穰,我們的鋪蓋就那樣擠擠歪歪地排列著,晚上攤開來,白天卷起來。每個人倒是能夠平躺下來,不用像一個笑話里說的、大家環環相扣,連翻個身都要喊個一二三才行。
當年,屋子里是不是空氣污濁?地上是不是潮濕?都不曾注意過。住了小四十人的房間里,夜晚該是怎樣的動靜?也沒有一點的印象,大概在人躺倒的那一刻,鼾聲也就響起了,自己的、別人的又怎么能夠聽得到呢!甚至,甚至連高考前一天晚上都沒有過輾轉反側。
那時,住在我們那間大宿舍里,我有最好的睡眠。
關于吃飯
我就讀的是我們縣城的一中,那可是省重點中學。除了那古老的校園、負責任的老師。對學生和家長們吸引力很大的還有學校的伙食。因為我們所有的學生吃的都是“周轉糧”,城里的孩子繳糧票。鄉下的孩子則由父母到當地的“糧所”賣上糧食,每月三十斤,憑這些票證,學生就可以從學校的膳食科領取三十斤的飯票,其中二十一斤是饅頭票、九斤窩頭票。對廣大來自農村的學生來說,從上學的那一刻起,自己仿佛是吃上了“國家糧”。而且。而且還是每天有兩頓可以吃上白面饅頭,即使沒有下飯的菜。那已經是我們的幸福生活了,別忘了,那可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
說來慚愧,即使這樣美好的生活,那每月九斤——二十七個金燦燦的玉米面窩頭,對我也還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因為中午的時候。學校的食堂會賣一點清湯寡水的“炒菜”。所以,我的窩頭都被我安排在午餐吃,可是。我只能盡我所能吃下半個。掰下的另一半最后只有送給飯量奇大的同學。特別是在夏天,我幾乎沒有胃口,那時我有老人們所說的“苦夏”。如今回憶。那時的每個夏天,印象最深的就是我饑腸轆轆地等待晚上的那兩個饅頭。
高考在七月,正是我犯“苦夏”病的季節。
為了讓孱弱的身體稍微有些力氣,為了自己不至于像他們開的玩笑那樣——體檢的時候,為了增加體重口袋里裝倆秤砣。高考那一年的最后一個學期,我就開始每月多買飯票,把窩頭票積攢起來,每天只吃饅頭了。
高考的那幾天,我還與我的同學一起為自己改善生活:我們早晨不再到學校的食堂買飯。而是到學校的大門口買小攤上的油條。為了給自己增加點“油水”,我們兩個還在學校門口傳達室的小賣部里買了個‘紅燒肉”罐頭。如今,已經見不到那種包裝的紅燒肉罐頭了。是廣口的、矮矮胖胖的玻璃瓶。我們買下的那個罐頭。貼在瓶子外邊的商標紙已經脫落。封口的鐵皮瓶蓋已經生銹,外面已是紅彤彤的,我們用小刀把它撬開,蓋子的邊緣已經銹蝕得參差不齊。只有朝里的一面還多少能看出一點鐵皮的光亮。
二十多年后。與同學說起我們的高考營養餐來。真是佩服自己那時候年輕的腸胃。但是,也還是有些后怕。我們雙方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在人生的第一個關口會這么照顧自己,又這樣糟蹋自己。
關于學習
回憶總是被這些小事占據,該說說那時的學習。
我們的中學老師怎么會有那么強的責任心?只要你聽老師的話,我想我們在高考復習的那段日子里是不會浪費一丁點兒時間的。
白天排得滿滿的課程不說了,反正在天上有太陽的時候,如果你的動作慢點,估計連去趟廁所的時間都被擠占。因為一個老師的課還沒有結束,下一節上課的老師就已經等在教室門外的廊下了。
早上、晚上,恨不能擠出比白天還長的時間來安排自習。
早晚的自習課。老師來得更早,特別是那可憐的幾節沒有明確科目的自習課。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想捷足先登。我們會冷眼看老師們的“明爭暗斗”,那時,我們很麻木,并不感覺這是老師對我們的好。我們只是感覺很痛苦。因為我們的時間被徹徹底底地榨干了。
我們難得會有自由的時間。可是,六月初的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班主任告訴我們:所有的任課老師今天晚上都不會來了。我們可以自由安排復習。于是。那天晚上等班主任離開教室后,我就找地方看電視去了。那個時期,中國女排正在頂峰,那天晚上我是否也是去看比賽直播了?今天已記不真切了。
班主任說所有的任課老師那天晚上都不來教室了,可他并沒說他不會再回來。一高興,我便有點頭腦發昏,犯下了錯誤。而且那天晚上,玩得還挺徹底,一直到人家集體宿舍的職工要睡覺了、關了電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那里。而且沒有再回教室。直接回宿舍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自習時,班主任老師背著手踱進教室,站在講臺上足足有五分鐘,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下面埋頭苦讀的學生們。然后,他轉過身去,在黑板的一側寫上了一行字:
昨晚去看電視的:
然后,他注視著我們說:課后請有關同學上來簽名!
我雖然沒有敢再抬頭,更不敢去與他對視,但是,一直等他離開教室。我覺得老師的目光都在注視著我。
我知道,在這個要“昭示”幾天的“光榮榜”上,我逃不掉的。當時。我只感覺自己對不起許多人,老師或者父母、學校或者家庭。心里真的感覺自己很丟人。不學習也罷,還去看電視,就像個混混。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是不敢再給自己一點“自由”了。再有可以自由復習的時間,我頂多是翻翻手頭可憐的幾本閑書,與同學聊會兒天而已。至于教室,是不敢隨便離開的了。關于考試
在我們上學的那個年代,好像優秀的學生都應該是去讀理科。
至于我,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愛好——其實,那個年齡的孩子也談不上什么愛好的,況且,所謂的愛好文學,哪個時代的青年不對文學有些夢一樣的東西呢?另一方面。是不得已,我的物理學得不算好,因為我攤上了一個讓我感覺很是厭煩的物理老師。所以,我讀了文科。
我那個時候明白一個道理:即使是讀文科,要想上一個好的大學,數學就必須學好。而且某種程度上。它起的作用似乎更大。所以,我的數學學得還算不錯。
畢業那年,我有一個很好的數學老師。他姓肖,有一張“石佛”一樣的臉,有點夸張地說,這位老師把一些困擾我的數學問題幾乎都解決掉了。那個時候,我覺得高中階段的數學對我已經不再是個問題。我記得,上數學課的自習時,老師會把一本很厚的習題集給我。幾何部分的題。我幾乎不用動筆,就那樣一路“讀”下來,碰到的障礙不多。我那時有點牛氣,覺得自己的高考,數學是要力爭滿分的。
高考的時候,考完數學后我的心情特別沮喪。我和我的同桌好友說,下面的課程我不想考了。他同為什么。我記得,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蹲在教室后面很小的那溜蔭涼地里。我說,我的數學考砸了!試卷的倒數第二道題我沒有做出來。同學瞪大他的眼睛看著我:“那不就是我們模擬考試的那道題嗎?還是你給我講解過的呢!”同學說。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關于數學的沖天牛氣一點也沒有了。
那道題的最終答案是“4”,模擬考時,我做出來過。我大概要把它記一輩子。
我當然要接著考試。
我的數學考試,除了這道題的16分外,小題部分我僅丟了2分。于是,我就想——
如果……
如果……
當時和以后,我有許多的‘如果’來想自己。然后。就開始想象自己人生可能會有的許多走向。即便我已經到上海讀大學的時候,我也還是常常這樣想。
但那只是假設。
25年后的今天,回望一個少年在那個夏天的痛苦與無奈,我的內心真的開始變得平靜了。
因為我已經知道:生活不能假設!因為我知道:一切的偶然其實都是必然!
這些文字,就是我對“我的高考”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