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宋湘和黃遵憲分別是清代中葉和晚清的著名詩人。作為同為梅州籍的詩壇大家,他們彼此到底有什么樣的關系,為世人關注。本文側重從兩人在清代詩壇的地位、獲得的評價、詩學見解和若干具體詩作表現的藝術風格入手,對宋、黃的傳承關系作了評析。
關鍵詞: 宋湘 黃遵憲 詩學見解 傳承
晚清著名梅州籍詩人黃遵憲在我國近代詩壇上享有極高的聲譽,他提出了“我手寫我口”的著名主張。他的這一主張,使人很自然地聯想到提出“我詩我自作”的清代中葉著名的另一梅州籍詩人宋湘。
一
宋湘,子煥襄,號芷灣,生于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卒于道光六年(1826),廣東梅州人(今廣東梅縣白渡象湖村人)。他自幼進學,聰敏過人,勤學不輟,學識淵博。他曾出任惠州豐湖書院和廣州粵秀書院院長,遠赴云南人曲靖、大理知府,終卒湖北督糧道任上。經他校編入名為《紅杏山房詩抄》,傳世的有《燕臺剩卷》、《南行草》、《滇蹄集》、《楚艘吟》、《豐湖漫草》、《漢書摘詠》、《后漢書摘詠》、《詩試》等多卷,共900多首詩,此外還有后人輯錄的宋湘佚詩一百六十多首。宋湘的詩,不僅以卷繁、篇眾、體雜聞世,更以其豐富的內容、廣泛的題材、出眾的才華、圓熟的技巧、獨特的藝術特色和詩學見解,在清代詩壇上享有很高的聲譽,曾獲過如潮的好評:
《清史列傳》不僅為宋湘專門立傳,還認為宋湘是嶺南詩壇的“巨擎”,其詩“沉郁頓挫,直逼少陵”。
光緒《云南通志》卷一百三十九《循史·宋湘》說:“湘才氣豪邁,工書能文,詩尤敏捷,每有所得,落筆就成,時人稱為奇才子。”
光緒《嘉應州志》卷二十三《宋湘傳》說:“湘襟懷豪邁,下筆具倜儻雄奇之慨。詩磊磊落落,從真性情岔涌而出,自成一家言。”
宋湘和他的詩享有如此隆高的聲譽和贊評,當然和他的詩學見解密不可分。
首先,對詩歌創作持說十分通脫,他主張“作詩不用法”,詩人應自出機杼,直抒胸臆,從所見所聞所感中攝取創作素材,表達真性情真思想,“做自己之詩”;反對亦步亦趨因襲古人。比如他曾在詩中說:
縱不前賢畏后生,名山勝水本無情。
唐翻晉案顏家帖,幾首唐詩守六經?
一生心醉陶彭澤,暗地師資杜少陵。
畢竟要還真面目,人豪才是戒來僧。
——(《與人論東坡詩二首》)
三百詩人豈有師,都成絕唱沁沁脾。
今人不講源頭水,只問支流派是誰。
涂脂傅粉畫長眉,按拍循腔疾復遲。
學過邯鄲多少步,可憐挨戶賣歌兒。
學韓學杜學髯蘇,自是排場與眾殊。
若是自家無曲子,等閑鐃鼓與笙竽。
——(《說詩八首》之一、二、五)
中夜不能寐,起來讀我詩。
我詩我自作,自讀還賞之。
賞其寫我心,非我毛與皮。
人或笑我狂,或又笑我癡。
狂癡亦何辭,意得還自為。
歷歷湖上山,又是夕陽時。
——(《湖居后十首》之八)
二
黃遵憲,字公度,別號人境廬主人,生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卒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廣東嘉應州人(今廣東梅州市梅江區東郊鄉人),生年后宋湘92年。他曾任中國駐日、美、英、新加坡參贊、總領事等職,因參加康、梁變法維新活動,推行新政,“維新”失敗罷官回鄉,從事地方教育。作為晚清大詩人,他留下了《人境廬詩草》、《日本雜事詩》、《人境廬集外詩輯》等共計1100多首詩。他的詩不僅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深刻,多為中國近代社會生活的寫照,表現出強烈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精神,而且在藝術上“不名一格,不專一體”,形式多變,力圖擺脫傳統詩歌的束縛,風格明朗暢達,多能獨辟意境。一些用通俗語言寫的新詩,以日、歐、美、東南亞等國的政治、歷史和科學文化入詩,更是別開生面,在我國近代詩壇上享有很高的聲譽,在近代文學史上產生過很大的影響。
《清史稿》為黃遵憲立了傳(但沒有評其詩歌成就)。同宋湘一樣,自《人境廬詩草》問世之后,黃遵憲的詩曾獲時人和后人的極大關注和好評。譬如:梁啟超在其《飲冰室詩話》中,不惜以八九頁的文字,將黃遵憲的詩放在古今中外的名詩之中,縱論黃遵憲詩歌的風格、特色、構思、遣詞等,盛推黃詩“能熔鑄新理想以入舊風格”。
吳宓在《跋人境廬詩草自序》中云:“黃公度先生,為中國今十大詩家,《人境廬集》,久已流傳,膾炙人口。二十余年前,梁任公嘗稱其最能以新思想新事物熔鑄舊風格,推為詩界革新之導師。”
古直在《黃公度先生詩箋自序》中說:“詩至晚清,疲憊益甚,曹蜍、李志,厭厭欲絕。風雅不亡,是在善作。黃公度先生于是崛起其間焉。先生一代霸才,逢時之厄,郁勃之氣,一發于詩。觀其熔均百家,斟酌樂府,有語皆鑄,無能不新,屹乎如華岳倚天,浩乎如百川赴海,陰陽開闔,千匯萬狀。雖不遂云上薄風、騷,下掩杜、韓,蓋棺論定,則固曠世獨立,絕于等倫矣。”
黃遵憲和他的詩享有如此高的聲譽,在詩壇上獲得如此地位,同宋湘一樣,和他的詩學見解密不可分。
在古今的關系上,他在年輕時就提出:“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以后他又提出學習古代詩歌遺產,必須“棄去古人之糟粕,而不為古人所束縛。”要善于從不同流派、不同作家中吸取藝術營養,因而要“不名一格,不專一體,要不失為我詩。”
在詩的內容上,他提出作詩應“詩之外有事,詩之中有人”,即作詩必須反映“我”的感遇見聞,體現“我”的思想、感情和愿望。
在詩歌的語言運用上,他認為不應受時人的限制,“自群經三史,逮于周秦諸子之書,許鄭諸家之注,凡事名物名切于今著,皆采取而假借之,……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歷,皆筆而書之”,主張融合古今語言于一爐,只要“切于今”。
三
從上述宋湘、黃遵憲兩人在詩壇的成就、取得的地位、所獲得的譽評及與之密切相關的詩學見解對比聯系中,我們可以窺見,盡管宋湘、黃遵憲相距九十多年,然而,作為同是我國清代詩壇著名的梅州籍詩人,在詩論的通脫方面在不少具體的詩歌見解方面,在詩歌的風格面貌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傳承關系。比如:黃遵憲提出的“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的著名口號,主張“舉今日官書會典方言俗諺,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耳目所歷,皆筆而書之”,做到“不名一格,不專一體,要不失為我之詩”,不正是宋湘所主張的“作詩不用法”、“我詩我自作”,詩人應自出機杼,直抒胸臆,從所見所聞所感中攝取創作素材,表達真性情真思想,做自己之詩,反對亦步亦趨,因襲古人的詩學觀點和創作實踐,在新的形勢下進一步的繼承和發展嗎?
對比一下兩人的一些具體詩作,他們在如何把自己的詩學見解融匯在自己的詩歌創作方面,則可更能窺見彼此的傳承關系。比如:
《今別離》是黃遵憲的代表作之一。它是以分別詠輪船、火車、電報、照片、東西半球晝夜相反數事,而向以“舊風格含新意境”著稱。如第一首:
鐘聲以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均柁,動如繞指柔。豈無打頭風,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在天盡頭。望影悠不見,煙波杳悠悠。去亦一何速,歸定留滯否?所愿君歸時,快乘輕氣球。
《寄書惠州去》是宋湘詩中頗有特色的詩:
寄書惠州去,寄書到何處?寄書惠州去,妻子惠州住。惠州方用兵,問客豈不仁者,草草難具陳。客不能耕田,客不能商賈。客不能登壇,客不能負弩。前者客不能,妻子歸何憑?后者又不能,客何為不行?客行別妻子,而今一月亦。一月有幾何?愁心無可。憶我初別時,城中鳴鼓。鼓將落日,家家到城眷。城眷復城頭,天寒吹。賊子來不來,不來心已催。賊子幸不來,前軍唱凱回。凱回良可喜,卻道行復止。借問止何為?羽書如流水。惠州永安縣,將軍夜傳箭。賊勢浩如山,博羅無此變。博羅劇可憐,血水漲如天。昔時萬家屋,今吹一縷煙。材棺盛如此,鼠子何敢爾?
如細細體味黃遵憲的《今別離》和宋湘的《寄書惠州去》及上引其《湖居后》詩作,除黃詩中的某些新名詞、新概念為當時的宋湘所不可能外,黃詩與宋詩的語新思活、暢達明快的特點,是何等的相像!再如,黃遵憲的《八月十五日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以蓮菊桃雜供一瓶作歌》,可以說是黃詩乃至晚清“新派詩”的杰作,其異想奇思堪稱前無古人。但如拿宋湘《杜鵑花盛開堆滿庭院作歌》等詩相參較,兩人詩歌共同體現出的那宏大的氣勢、超乎的想象、豐富的設喻、長短句的錯綜句法及抑揚開闔的力度,又有誰能說宋黃之間沒有一定的傳承關系呢?
參考文獻:
[1]《清史列傳》卷七十二《文苑傳·宋湘》:“湘負絕人姿,又肆力于古,為文醇而后肆。詩沉郁頓挫,直逼少陵。粵詩自黎簡、馮敏昌后,推湘為巨擎。”
[2]《紅杏山房集》(宋湘撰,黃國聲校輯1988年中山大學出版)附錄《評論選輯》P381、P394/P386/P387/395.
[3]宋湘.答李堯山詹薄寄畫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