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回目中辭格運用的藝術

摘 要：《紅樓夢》的回目在其小說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起著提綱挈領的作用。本文就從修辭這一方面來說明回目在《紅樓夢》中的作用。

關鍵詞：比喻 借代 衍名 映襯 拈連 反復

《紅樓夢》是中國敘事藝術的集大成之作。作者的藝術造詣之高，不但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就是在古今中外全部文學史上，可以與之比肩的人也不多。其文中的回目同正文一樣，是一座瑰麗的寶庫，無論聲韻、辭藻、意境都是美不勝收的。其中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并且還有辭格的連用、兼用、套用等更高層次的運用。下面就從其常用的幾個辭格來具體分析一下：

一、比喻

《紅樓夢》中的比喻大多用得十分精妙，在回目中也常用比喻。如：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

其中“楊妃”和“飛燕”則分別用來比喻薛寶釵和林黛玉。釵黛二人都是極其美麗的少女，但如春蘭秋菊，各有特色，釵豐黛瘦，釵似唐代楊貴妃，黛似漢代趙飛燕，因此說這一對比喻是形象、貼切而傳神的，準確地捕捉到了釵黛二人各自的形體特征，的確能喚起讀者的種種美好的聯想。

再如：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其中以“琉璃世界”比喻雪后景色，也是非常富于美感的，具有詩情畫意，意境優美，不禁令人欣然向往。

二、借代

借代的特點是藝術的代替，它不直接說出事物的原名，而是利用事物的相似性，采用替代的方式，把事物換了名字或另換一種說法，這樣便使名稱更具有形象性，獲得了藝術的美感。《紅樓夢》的回目常用借代辭格，如：

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就是以地點代人的。在大觀園內，黛玉住在瀟湘館，寶釵住在蘅蕪院，于是作者便以“瀟湘”和“蘅蕪”來分別代指黛玉和寶釵，這比在回目中直接用“林黛玉”和“薛寶釵”更勝一籌，因為這樣一來回目語言既生動形象，又增添了無限雅趣；既能讓人知其人，又能讓人想象出其所居環境之幽雅，又與小說充滿詩情畫意的情境妙合無垠，同時也能令人由此想象到二人的不同性格特征。再如：

第七十九回薛文龍悔娶河東獅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巧借“河東獅”代悍婦夏金桂，來揭露封建家庭的夫妻矛盾，家反宅亂；用無情獸“中山狼”代孫紹祖，控訴背義忘恩、驕奢淫蕩、丑惡兇殘的封建人物，并揭露了封建社會的世態炎涼。

在詞類中形容詞更能表現事物的特征。為突出特點，也為傳達感情，《紅樓夢》的回目更多地運用形容詞進行評斷。如：

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

一個“妙”字寫出了在封建禮教束縛下的貴族公子、小姐表達愛情的特殊方式和他們愛情“瑣碎細膩”、“纏綿悱惻”的特點。再如：

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賺入大觀園醋鳳姐大鬧寧國府

則同情懦弱的“苦”尤娘尤二姐，譴責“機關算盡”的“酸”鳳姐王熙鳳，從而揭露封建家庭妻妾爭風吃醋的丑惡關系。此外，賢襲人、俏平兒、醉金剛、癡女兒、村姥姥、情哥哥、呆霸王、冷郎君、勇晴雯、愚妾、子奴、敏探春、時寶釵、憨湘云、呆香菱、冷二郎、尷尬人、幽淑女、浪蕩子……或單音，或雙音，或做定語，或為狀語，不一而足，進行評斷，無不突出特點，傳達感情。

三、衍名

這種修辭方式一般不多見，但在《紅樓夢》的回目中卻不止一次地運用，并且又用得新穎、巧妙而自然，令人過目不忘。如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其中“葫蘆案”便因“葫蘆僧”而衍生。“葫蘆僧”本是蘇州葫蘆廟里的一個小和尚，后在賈雨村門下作門子，因而衍生的“葫蘆案”，則意在指斥官府的踞勢枉法。讀到這兒就讓人會想起文天祥《過零丁洋》詩中的名句：“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真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

四、映襯也是一種強刺激

或以其色、或以其形、或以其聲、或以其味，或以其冷暖，喚起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的共鳴，使人如見其人，如臨其境，身同感受。可以說有正襯的關系，二者相配，才是那句俗語“紅花還須綠葉扶”，同時也有反襯、對比關系，花更紅，葉更綠。且看以下例子：

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一“活”一“死”已然天人兩隔，因為有了這一回，才有了下邊的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和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等故事后文，真可謂“伏線千里”。

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一“小”一“大”，寫出封建大家庭中爭寵奪利、陰險陷害、手足相殘的黑暗世界，弟弟只需“小動唇舌”，哥哥就要“大承笞撻”，讀來讓人心驚膽寒。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前一聯寫出探春之“敏”在于“興利”“除宿弊”的銳意改革。書中“金紫萬千誰治國，釵裙一二可齊家”的贊語并不單指鳳姐，賈府中第二個能理家之人就是探春，她的判詞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探春齊家之能力主要在這一回中體現，書中說：“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且探春之為人、品行、學識又高于鳳姐，以致脂庚本戚本第二十二回燈謎，探春的是風箏，評曰：“此探春遠適之讖也，使此人不遠去，將來事敗，諸子孫不至流散也。”后一聯道出寶釵之“時”只需“小惠”便能“全大體”。

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癡理

余平伯先生評這一回目說：“這一回目似乎本句自對，如以‘假鳳’對‘虛凰’，‘真情’對‘癡理’，一句說明一事，實際上并非如此，上下兩句相對，主要的對偶，以‘假鳳’對‘真情’，而上句之義已包于下句之中，下句之義即由上句而來，仿佛又像詩中流水對，即以對偶論，亦交互錯綜，變幻之至。當然不止此，上段述藕官與芍官的同性戀，所以說‘虛’說‘假’，但寶玉對女兒們的情態是真的，所以說‘真情’、‘癡理’。翻成白話，即以虛假的戀愛明真實的感情道理。”“回看‘杏子陰’一段明似寫景，已到正文，其無端惆悵，寄意甚深。‘綠葉成陰子滿枝’固然可嘆，‘烏發如銀紅顏似槁’尤其可嘆，殊不知還有‘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茜紗窗’三字不見正文，這里用來對‘杏子陰’好像拼湊，其實不然，不但叫起七十八回《芙蓉誄》，七十九回寶黛對話，筆力已直貫本書的結尾。書雖未完，且也可從此想見不凡了。正文已入神品固不待言，即以回目論，用心之深，嘆觀止矣。”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

文中以“群芳”襯“獨艷”，寫尤氏之美。俞平伯先生評：“本書狀沒人，有虛實明暗種種寫法，不及備說，卻有一個最特別的寫法須一表的，即尤氏之是否美及其如何美，全書一概沒有，只在本回上用‘獨艷’點明。”雖如此也足以使讀者想象推測尤氏的容貌身段。尤二姐、尤三姐之美書中已多有描寫，第六十六回寶玉講起二尤：“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并且賈府一門男子多好色之徒，賈敬豈能例外？尤氏并無親戚家足可依靠幫襯，只有將繼母并兩個未出嫁的小女接來寧府看家，如若不美，賈敬會娶其為妻，恐怕講不通。

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劍殺人覺大限吞生金自逝

此回同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極為相似，也是“以小見大”的手法。王鳳姐只是“弄小巧”，便可以使尤二姐“覺大限”筆觸之深深不可測，從而揭示出封建家庭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多么丑惡可憎，險惡可怖。俞平伯先生評此回目“回目直書，正文兼用曲筆……回目跟正文仿佛《春秋》經傳的關系……須知回目用直筆，斷鳳姐之毒辣；正文用曲筆者，狀鳳姐之虛偽；言非一端，各有所當，實為互明，并無兩歧。”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此一回重點寫邢夫人是“嫌隙人”：自為要鴛鴦之后討了沒意思，后來見賈母越發冷淡了他，鳳姐的體面反勝自己……又值這一干小人在側，他們心內嫉妒挾怨之事不感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挑撥主人。“有心”當著人給鳳姐沒臉，生嫌隙，使婆媳關系益發惡化：“著實惡絕鳳姐。”與邢夫人有心相比鴛鴦則是無意間、偶然遇到司棋及其姑舅兄弟這一對鴛鴦。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這一回“凸”、“凹”二字最為難得，書中借湘云的話作解：“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處，就叫作凹晶。這‘凸’‘凹’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里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里去。”

還有的回目由于用了花草木蟲也給人以美感。如：

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薔薇硝玫瑰露引來茯苓霜

這些回目中有蓮、梅、海棠、菊、茉莉、薔薇、玫瑰……這些花卉為回目語言藝術，增添了美感。

五、拈連、反復

利用上下文的聯系，把用于甲事物的詞語巧妙地用于乙事物。這種辭格往往能突破語法和邏輯的常規，形成不合語法、語意的短語奇異搭配，給人清新之感。反復，是為了突出某個意思，強調某種感情，特意重復某個詞語或句子的一種修辭格。這兩種修辭格都有詞語的重出疊現，就像是一串珍珠項鏈，珠子一個個圓潤飽滿，依次串聯。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福癡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

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游藝慕雅女雅集苦吟詩

第六十六回情小妹恥情歸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這類回目占了前八十回回目的十分之一，其中第二十九回“福”、“情”皆出現三次，足見賈母的“福深”與黛玉的“情重”。第三十四回“情”、“錯”在八字中占三字，卻也自然貼切，天衣無縫。使人想起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以及林升的《題臨安邸》“山外青山樓外樓”回環往復，輾轉向前。《紅樓夢》的回目很多處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通過回環往復，一贊三嘆，造成強烈刺激，調動起目、口、耳、心，看起來，印象深刻；念起來，瑯瑯上口；聽起來，鏗鏘悅耳；想起來，回腸蕩氣。如：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上句反復強調“薄命”，流露了作者對被摧殘的英蓮那樣女子的深厚同情，也流露了對被損害的馮淵的同情；下句反復強調“葫蘆”，葫蘆僧逢迎賈雨村，賈雨村逢迎賈政、王子騰，謹守“護官符”，“葫蘆提”斷案，從而造成了冤案，意在揭露和控訴當時社會“葫蘆”法制之“亂”。由于運用了反復，增強了刺激，也就增強了表現力和感染力，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再如：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福癡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到風雨詞

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游藝慕雅女雅集古吟詩

或揭露、或同情、或贊助、或傷怨、或嘲諷、或惋惜，表情達意，淋漓盡致；或連續、或交錯、或單音、或雙音、或接二、或連三，多姿多彩，美不勝收。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2］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全解［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3］盧興基，高鳴鸞.《紅樓夢》的語言藝術［M］.北京語文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