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黃土高原長大的,我從小喝的水里有黃泥的味道,我從小呼吸的空氣里有浩蕩的西北風刮來的粉塵。”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鄭彥英文字給我留下這樣的感受:太陽下的風景。
從經營小說、散文,至涉足電影、電視劇創(chuàng)作,再到獨辟蹊徑的焦墨畫。鄭彥英以豐澹鮮明的風格表現出成熟的藝術風范,寫實的,務虛的,具象的,抽象的,嬗變過程中,有著一以貫之的底色,那就是睿智思考的激情表達和“吾鄉(xiāng)吾土”的視角關照。他用筆墨勾畫出的世相風物,明亮,蓬勃,敏銳的思索和犀利的觀察下,完整地記錄、表現生命感覺的原生態(tài),文字卻是洗練綿和寬容的,無論臧否褒貶。對人充滿情意、敬畏和尊重,就如太陽之下的風景,即使寒風吹徹,也不失溫情脈脈。
與鄭彥英相識在十年前,那時他從掛職的縣級市副市長,到我供職的地市報社當老總。那時周圍人都稱他“鄭總”,在一個疏離于文學圈的人眼里,那是職業(yè)作家的“非專業(yè)進行時”。報社的工作繁瑣緊張,勾連廣泛,看不到他在官員和作家之間有什么困惑,“鄭總”做得順通練達,風生水起。報紙在全省率先建起網站電子版,推出晚報版,連續(xù)辦起高端筆會。刊發(fā)一系列重磅報道……在喧囂快進的世界里,看不到他的困頓懈怠,也看不到他如何讓自己靜下來。辦公樓下遇到,“吃過了?”“面條好吃,多了點,吃撐著了!”爽朗的大笑,眼中閃著頑皮。有時也看他在寫點什么,在畫案邊研墨作畫,工作的消遣和愛好大家都不過如此嘛。“紅二團到了嗎?”報社三五人小聚。一個紅臉膛經常兩塊紅暈的年輕人被他傳神地冠以這么個雅號,司空見慣的事情點化得情趣盎然,作家的眼光就是這么毒。“鄭總”在人群中很容易成為核心,犀利獨到的觀察、入木傳神的描摹、活靈活現的刻畫,大氣真誠地接人待物,身邊的人物、世界頓時生動活泛起來。不期然間,這位“不專業(yè)”的作家令人吃驚,不聲不響地拿出來一大堆作品來,《石瀑布》、《洗心鳥》、《在河之南》、《鄭彥英詩語焦墨畫——鄉(xiāng)村模樣》,小說、電視劇、散文、繪畫,厚厚的一沓沓,樣樣都可以做,樣樣都做得有聲有色。也許,在藝術的表達上,他從來沒想過可能去“玩票”。在平常平凡的生活中,舒展開自己深沉的生命體驗,在一字一句、一筆一劃中傾注,讓生命浸漫到每一顆水滴、每一絲微風中。對生命和語言深刻的體驗,從他自己生命的深處自然長出來,就像植物那樣日積月累自然地生長。形式迥異的作品探索,正是他藝術上日益游刃有余、成熟自信的見證。
“鄭總”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是矛盾的,既徹底又妥協(xié),他將生活、寫作與自我平衡統(tǒng)一起來。這既是他的智慧。也是他的特別之處。與生俱來的天賦、悟性,使他感覺精確、洞悉生活。但對于生活的洞察并沒有使他變得尖銳凌厲,恰恰相反,他有著一般作者所少見的通達與冷靜,對人性世情意味深長的寬容。在潮流和喧嘩之中。自有一種從容篤定的東西。在瑣碎的日常生活和世俗樂趣的后面,他清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在風起云涌的潮流之中,他有自己的聲音。無論如何變幻,只要你明白:譬如吧,你想成為一棵竹子,又足夠地堅決,那么世界上的事物總會有一天成為水、養(yǎng)分,你得到它們的滋養(yǎng),中通外直。這似乎也是種哲學,是發(fā)現的哲學,是悲懷和樂世的哲學,是生命思考頂天立地的哲學。鄭彥英說:“我在寫作中激動并快樂,這種激情和快樂,滋潤著文字,滋潤著句子,滋潤著文章,也滋潤著我的生命,并期待著去滋潤讀者的眼睛和心靈。”可以說,他今天的成就里有文字的,也有性情的因素。
有評論家說,鄭彥英是一位怎么寫怎么有的作家,不管寫什么,都寫得活靈活現,意趣橫生。還有評論家說,鄭彥英是講故事的高手。他近年的小說從現實風格的《石瀑布》、魔幻色彩的《洗心鳥》到新近懸疑趣味的《拂塵》,鄉(xiāng)里村夫、新興富豪階層、文人商賈、官員政客各色人等,站在通往多種可能性的現實中國面前。一邊是關于存在和靈魂的糾纏變異,一邊是指向財富和欲望的洪波興涌,統(tǒng)統(tǒng)被作家裹挾著進入歷史的宏大安排,勾畫出新時期中國的現實社會生態(tài)和宏闊景觀。從中我們感受到歷史的沉重和虛構的力量,也從鮮活的人物形象中尋覓到隱藏在文字背后的作者內心的切膚之痛、人性之憂。作家自己好像是一架自行選景的照相機,他的選擇取決于他對人生的態(tài)度。從散文集《在河之南》、《風行水上》中,我們更能感受到一個情思勃發(fā)、厚重睿智的鄭彥英。這些散文篇章往往沒有遵從固定的方式,忽略散文寫作的規(guī)范,率性地表現作家眼里和心里的世界,淋漓完整地記錄了個體生命的原生態(tài)感覺。對自己的膽大妄為,連鄭彥英自己都吃驚地發(fā)現,越是出軌的地方,越是生命感覺中最出彩的地方。《馬太福音》里耶穌說:“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我寫故我在。對那些真實情感的心血之作,其實什么都不必說出來,只要我們心領神會。
作家有種種類型,有的一紙風行,就給世人留下無盡的關注;有的生命不止創(chuàng)作不息,不斷讓人產生期待。作品是作家的創(chuàng)造,萬物生長中,不時解讀創(chuàng)造者本身,是否比解讀他的產品更有意思呢?鄭彥英那些作品好不好看,自有讀者和專家評論。但我想,解讀鄭彥英這個人,還真是很精彩,很好看的。
本欄責編 李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