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性格兩重性成因探析

引言

弗洛伊德、榮格通過對意識與無意識的分析，不止一次地指出人類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僅僅是一種“裝飾作用”，一種現象與本質相悖謬的“人格面具”。它隱去了人的真實企圖。榮格認為“……人格面具(Person-a)，它表現的并不是其人人格的本來面目……這個原型有似演員所帶的面具，意在于公共場所顯示對自己有利的形象，使人的生活更為自由些，也較少受人打擾……同時滿足人們心理方面的需求……”

海明威性格兩重性的形成，與他的生活年代、生活環境是不可分割的。因為，人是文化的動物，他的行為會不可避免地卷入一切形式的文化形態的規約之中。可以說，人就是他的存在本身所表現出來的文化符號。因此，在探討海明威性格的形成原因時，從以下三個方面——西奧多-羅斯福的價值觀、二十世紀西方文化思潮、海明威的家庭環境——著手去進行分析。

一、西奧多·羅斯福價值觀的影響

著名的海明威傳記作家邁克爾·雷諾茲以多卷本的方式寫海明威傳記。在第一卷《青年海明威》中，雷諾茲極為詳細地介紹了海明威成長的文化環境，以豐富的社會歷史材料，證明海明威青少年時期所處的文化環境深受西奧多·羅斯福所崇尚的價值觀念的影響，而青年海明威正是那個特定文化環境的產物。

西奧多·羅斯福幼年體弱多病，為了鍛煉身體，他學習拳擊、騎馬、游泳等。他生性好斗，急于將個人的烙印打在國家戰爭上。1898年，當美西戰爭爆發時，他即辭去助理海軍部長的職務，與伍德組成義勇騎兵團，在古巴圣胡安山之役中，一舉擊敗西班牙軍，奠定了美國勝利的基礎，從此聲名大噪，而他的騎兵部隊也譽為“鐵騎”。1901年12月4日西奧多·羅斯福入主白宮，擔任美國第26任總統。他熱衷政治，崇尚權力，勇武好斗，性喜冒險。

海明威受西奧多影響頗深，他對戰爭、狩獵、拳擊有極大的興趣，渴望充實的生活、健康的體魄和自立的精神；希望自己具有戰場上當過英雄、獵場上是位勇士、在公眾心目中有好形象等做人資本。海明威還是一位行動者，他要用實際行動來書寫他的人生經歷：海明威同時還是一位作家，阿瑟·華爾多恩認為，海明威是一位自傳性異常突出的作家，他當然要把他的種種經歷寫進他的作品，所以，在海明威筆下的主題就離不開戰爭、狩獵、拳擊場。

二、二十世紀西方文化思潮孕育所致

在二十世紀，科技發展急速，經濟的發展更驚人，物質主義與消費主義更明顯地成為文化的主流。而除此以外，共產主義的擴展更是前所未有的，也構成了二十世紀很重要的特色。在人們看來，這一切都使人焦慮。二十世紀雖然在各方面都急速發展，但很奇怪的是，歐洲人的自我形象都不斷下降。原因很簡單，兩次的大戰將他們過往極高的自信都打碎了。他們突然驚覺自己黑暗的一面，也很深地體會到罪的真實。同時。科技與物質文明的發展卻帶來了很多其他的問題，例如污染便是很好的例子。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已經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西方現代人在二十世紀中葉開始不斷地探索新的方向。

海明威寫作的時代正是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當時西方現代文學的根基就建立在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理性的洞察使烏托邦理想和宗教完善的渴望遭到破壞，支撐西方世界的兩根柱子——上帝和理性——也在世界大戰和機器文明中倒塌了，而新的支柱尚未找到，于是，迷惘、焦慮、憤怒、恐懼不安、無所適從、支離破碎，就成了那個時代的主題。當時美國的現實主義文學有長足的發展。這一時期的美國文學敢于面對美國的經濟繁榮，正視社會矛盾和經濟危機，體現了清醒的現實主義態度，從而涌現出了一批具有世界影響的作家。海明威是其中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這些作家的共同特點是厭惡帝國主義戰爭，卻又找不到出路。而海明威當然也有迷惘、焦慮、憤怒、恐懼不安、無所適從、支離破碎，但他選擇的是正視苦難，挺起脊梁，擔起生之重負，在與世界的對抗中，努力捍衛人的尊嚴，尋找存在的意義。雖然在這種努力中，海明威總顯得聲嘶力竭。海明威在他的一生中和作品里，努力地表現出歐洲傳統文化賦予男性的一些明顯的特征：勇敢、頑強、像騎士和俠客一樣喜歡流血事件，但過分地渲染暴力卻又暴露出一直躲在海明威硬漢子面具后面的另一個海明威。正如《海明威傳》的作者庫·辛格所說，“海明威外表粗魯健壯而又勇敢，頗具男子漢氣概。但在內心里，他有一種女人的直覺、善感、溫情，容易落淚……”“海明威本人自己性格懦弱的一面精心掩飾，也常使我們產生判斷上的失誤。”

三、家庭環境的熏陶

海明威性格影響最直接的還是他的家庭和他青年時的生活經歷。海明威專家肯尼思·林恩在《海明威傳》中指出，在海明威的一生中，有兩個女人對他影響最大：一是他的母親格蕾絲；一是他的戀人、在意大利米蘭野戰醫院里工作的美國女護士阿格尼絲。春天里，母親格蕾絲興致勃勃地一心把厄內斯特·海明威打扮得同他的姊姊瑪絲琳一模一樣。當他九個月的時候，就給他穿粉紅色方格花布連衣裙，戴著飾花的寬邊帽照像。正是格營絲這種顛倒性別的撫養方式，加之母親的驕縱自私、專橫冷漠、男性氣質十足，致使海明威長大以后對自己的性別產生了一種不確定感和恐懼感。其中最讓海明威害怕的是喪失陽具和性功能。他不止一次對朋友說，如果他喪失了性功能，他就自殺。他對自身的男性特征和其他男人對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的評論十分敏感，而且常常因為關于身體特征的閑言碎語大打出手；或在眾人面前狂飲，并故意露出胸毛以示陽剛之美。

海明威用那支無與倫比的筆營造了一個虛假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這個人是在炮火中救助戰友的英雄，是不怕死的斗牛士，是個不知畏懼的記者，一位酒精愛好者，當然最重要的還有——一位在女性世界中無堅不克的性感人物……傳記作家肯尼斯·林恩把這原因歸結于海明威幼年所受的心理傷害，于是成年后的海明威為了躲避這種自我恐懼，“他只好寫故事，以創造和虛構相同情況的方式來努力克服內心世界的混亂……他比任何人都更習慣于借助藝術來再造他的生活……”

也許是海明威青少年時期所處的文化環境深受西奧多·羅斯福所崇尚的價值觀念的影響，也許是為了壓抑內心深處對自身性別不確定的恐懼與不安，或是為了掩蓋自己性格中的女性傾向，海明威在其一生中和作品里，極力地表現勇敢頑強的硬漢子形象。阿格尼絲對海明威愛情的拒絕深深地傷害了海明威，使他一生都生活在對女人情感的不確定當中。為保護自己免受女人的第二次傷害，海明威一生中總是愿意夾在兩個女人(妻子與情人)之間生存。海明威性格的兩重性還表現在他不斷地夸耀自己身上的237塊彈片的同時，卻因無力擊退對死亡的恐懼而不得不徹夜開燈；能夠臨危不懼地把妻子瑪麗從死亡線上拽回來，卻無法正視并接受自己衰老和病痛的事實。

我相信同代人菲茨杰拉德所描述的海明威：“一個身材魁梧、渾身是力的農民。如水牛般健壯，是一個地道的運動員。他隨時都可以過他筆下所描述的那種生活。如果他的身體條件不允許他過那種生活，那么他就決不會去描寫那種生活。”所以，海明威筆下人物的經歷，就是海明威自身的經歷，“海明威武主人公”的心路歷程，也正是海明威自己的心路歷程。他一生的努力和奮斗，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我就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羅伯特·喬丹式的戰士、曼紐爾·加西亞式的斗牛士、桑提亞哥式的漁夫、弗朗西斯·麥康伯式的獵人……雖然以上海明威武硬漢子都具有濃重的、尼采武的悲劇色彩，而正是這種悲劇色彩超驗了他們的失敗，升華了他們存在的意義。使他們的日常生活成為人類的典型經歷。

結語

海明威的家庭對海明威的影響頗大。父親培養了海明威對戶外運動——諸如打獵、捕魚——的愛好。青年海明威的生活深受西奧多·羅斯福價值觀念的影響。他渴望有豐富的人生經歷，渴望成為眾人心目中的英雄。在他的作品中也塑造了眾多的硬漢子形象。然而，在海明威硬漢子形象的后面。是一個軟弱、悲觀、多愁善感的普通人。

要真正讀懂海明威，分析海明威性格兩重性的成因，我們應該從作者的個性、閱歷、具體的文化背景中去尋找線索。每個個體生命都是一定社會環境的產物。海明威努力塑造的自我的硬漢子形象和他塑造的作品中的硬漢子形象，總給人一種悲壯感。這悲壯不僅是因為外在世界的太強大而人的力量太渺小。硬漢子們總是在孤獨中去體現現實性斗爭的殘酷、蒼涼與無奈，而且是在于他們都不自覺地努力去實現社會對他們的期待，去實現人格面具下的社會學、心理學和人類學中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