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碧蓮是近年來活躍在華美文壇上的知名作家,成為當下華美小說界的七大臺柱之一。任碧蓮(英文名Gish Jen),1955年出生在美國紐約的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一名工程師,來自上海。任碧蓮是成長于紐約市郊的一個大型猶太人社區斯卡斯代爾鎮(Scarsdale)第二代華裔。她先后就讀于哈佛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后進入美國愛荷華大學創作班學習創作。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她就對文學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成為難以置信的書蟲。她坦言:“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兒童故事《小女人》對我的影響很大,……另一個對我真正起很大影響的作家是簡·奧斯丁?!栋谅c偏見》是我反復閱讀的文學作品之一?!比伪躺徱卜浅O矚g莎士比亞的戲劇。處女作《典型的美國佬》分為五部的結構形式,顯然是受《李爾王》五幕劇的啟發。
《關門大吉》(Belling-Up)(1981)是任碧蓮發表的第一部作品,接下來是有關張家所寫的第一個故事《白雨傘》(The White Umbrella)。1986年任碧蓮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在美國社會》(In the American Society)。1991年發表小說《典型的美國佬》(Typical American)以及續集《希望之鄉的莫娜》(Mona in the Promised Land)(1996)。短篇小說集《誰是愛爾蘭人?》(Who's lrish)(1999)中的一篇被收錄在《本世紀美國最佳短篇小說》。2004年發表新作《俏太太》(The Love Wife)。在她的四部作品中,任碧蓮將華人移民問題與其他族裔的移民問題相結合,在更廣闊的視野中觀照各族裔移民在美國社會中的經歷以及他們在文化身份問題上產生的困惑。
20世紀60年代,由美國黑人最先發起的民權運動帶動了整個美國社會政治、文化生活的大變革,也對正在上大學的任碧蓮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任碧蓮為代表的出生在美國的第二代華裔作家關注的主題是:在多元文化語境下,各族裔美國人產生的對自我文化身份的困惑,以及“美國人”概念的當下釋義。突破以往華裔美國文學固定模式,即以自傳體寫作、或以改寫中國傳統典籍、或以講述家族隱秘史來建構新的美國華裔族群文化身份,以糾正當時美國主流丑化中國的通行說法,同時也期待以此改變西方人對中國的刻板印象。這類作品有:黃玉雪的《華女阿五》(Fifth ChineseDaughter)和湯亭亭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任碧蓮的創作堅持多元文化理念,強調族裔身份、文化身份的流動性。從作品中可以看出任碧蓮鮮明的寫作發展歷程:從美國華人的經歷出發,逐漸淡化文學主人公的華裔色彩,強調其在多元文化中的普遍意義。
《典型的美國佬》(Typical American,1991年)是任碧蓮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的代表作。該書的出版,標志著華裔文學的創作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當年的《紐約時報圖書評論》、《洛杉磯時報圖書評論》、《波士頓環球報》、《華盛頓郵報圖書世界》等報刊雜志上都刊登對此書的贊美評論。《娛樂周刊》評論這部小說是:一部無法拒絕的小說……充滿懸念,令人吃驚,感人肺腑,同時卻又從未失去其極具穿透力的喜劇風格。這部小說在輕松、詼諧的外表下,探討的卻是“什么是典型美國人”的嚴肅主題。正如小說封面上的評論:“移民經歷從不雷同……一場喜劇……一場悲劇……一次愉悅的閱讀享受。”——《波士頓環球報》。《典型的美國佬》主要講述華人拉爾夫張(RalphChang),原名張意峰,及其家人作為第一代移民在美國為實現“美國夢”而艱苦奮斗的歷程。任碧蓮通過不同于其他華裔美國文學作家的視角,以“這是一個美國故事”作為小說的開端,把我們引入一個中國移民家庭的經歷,靈敏而出色地讓讀者重審他們對住宅、家庭、美國夢和什么是“典型的美國佬”的界定。故事主人公及其家人在美國多元文化背景下性格的改變體現了第一代華人在異質文化下的自我重塑,自覺或不自覺地改變以適應美國社會。
異質文化下的自我重塑首先體現在主人公拉爾夫人生觀的改變。小說的開頭簡要地概括了拉爾夫的經歷:“這是一個美國故事:拉爾夫張既非思想家,也非實干家或工程師,更非夢想家,就像他的那位白手起家的百萬富翁朋友格羅弗丁一樣,他只是一個中國小男孩,掙扎著長大,做他父親的兒子。”如果沒有出國,拉爾夫在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家庭長大,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循著父親的成長軌跡,按父親的意愿做一個“孝順的兒子”。這是典型的中國式教育。即使是在出國之初,拉爾夫仍然抱此想法。在前往美國的輪船上,他為自己的美國之行訂了兩大目標:“他要在班上考第1名。要是不把博士學位證書送到父親手上,他就不回國。”拉爾夫對自己的定位顯然是受儒家的人倫思想的影響。儒家學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立足點,強調的是人的社會性、責任感和集體主義精神。克己復禮、負責任和盡忠孝是儒家大力宣揚的美德。到了美國之后,情況發生了劇烈變化,令拉爾夫措手不及。先是簽證出了問題,接著東躲西藏,最后走投無路。他在美國遇到的一系列困難使他的兩大目標遙不可及,曾經一度為謀生而從事殺雞宰羊的體力勞動。
其次是故事中人物價值觀的改變。儒家思想強調一個有道德、講誠信、負責任的人,是一個值得信賴、值得托付的人。只有從誠信出發,擁有正確的價值觀,才能為社會做出貢獻,才能達到真正的成功。這種成功法則其實是中國社會幾千年來一直提倡和推崇的。拉爾夫來美國的目的是取得學位,對得起父親。當他一步步接近既定目標時,他的價值觀受一個土生土長的華裔美國人格羅弗·丁的影響,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拉爾夫對格羅弗·丁所宣揚白手起家,一夜暴富的神話深信不疑。接受了美國式的價值觀:“你在這個國家就是這個樣子,如果你沒有鈔票,那你就是一個唱歌的中國佬。”他只注重結果,忽視甚至采用了格羅弗·丁謀取財富的非法手段,拋棄了中國人所強調的誠實、守信。在自覺與不自覺中,接受了美國文化的拜金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變成了自己曾經非常鄙夷的“典型美國人”,差點造成家破人亡的悲劇。美國的物質夢想與中國的傳統價值形成鮮明的對照。
最后是張家生活方式的改變:拉爾夫一家從過去的生活——解放前的封建家庭到美國自由的環境,逐漸理解并接受了美國文化。最早發生變化的是女主人海倫:她也培養出一種對美國雜志和美國報紙的愛好……她不再堅持把所有的衣服都疊起來,而是用衣櫥。經過9年的奮斗,拉爾夫一家從永久居民變成了公民……除了中國新年之外,他們也慶祝圣誕,而且是拉迪奧城音樂廳的??汀愂煜ぁ秶跖c我》和《南太平洋》里大多數歌曲的歌詞……他們都有英語思維。有些事情他們不知道中文怎么說……盡管中國成分是他們更自然的部分,但是中國成分和美國成分兩者對他們已經不可或缺。這些改變是潛移默化的。既有自覺地融入美國社會的意識,也有不自覺地被迫調整原來的生活方式。張家人像所有的華人移民那樣,朝著房子、車子的夢想努力著。儒家文化的人倫關系還體現在大家庭的維系上,拉爾夫一家和姐姐特蕾薩住在一座房子里。故事中的特蕾莎雖著墨不多,但卻是貫穿始終的靈魂人物。她既保留了中國人的勤奮、善良和強烈的家庭責任感,又吸取了西方人堅強獨立、勇于追求的開拓精神。東西方文化和價值觀在她的身上得到融合。
任碧蓮的《典型的美國佬》妙趣橫生,很生動很喜劇地層現了一個華裔主人公的美國生活。任碧蓮的敘事策略是對 “金色幽默”的運用,在小說中,故事人物身處邊緣,言行舉止可笑,但又具有某種戲劇色彩和獨特性,反諷(irony)、低調陳述(Understatement)以及開放式結局(open ending)等技巧被巧妙地運用在故事講述中,來增強喜劇性,取得獨特的藝術效果。張子清教授創造性地提出了“金色幽默”這樣一個極為恰當的術語來歸納這種為美國華裔作家所專用的幽默寫作手法。這種為美國華裔作家所專用的“金色幽默”憑借其獨有的特色與區別于其他形式的幽默,如“黑色幽默”。
任碧蓮曾在訪談中多次談到《典型的美國佬》標題的含義:第一,張家人最初以“典型的美國佬”這個詞組來表示對白人美國人和主流文化的反感,可是后來他們自己也變成了“典型的美國佬”,反諷的意味不言而喻;第二,她以“典型的美國佬”為體,意在批駁“熔爐”語境中典型美國佬的定義,強調張家人和任何其他種族的人一樣,都是典型美國人。她重新界定了“美國熔爐”的概念,即美國熔爐不是去熔化族裔性,而是為不同族裔身份的移民重新思考和定位文化身份提供自由的空間。
任碧蓮自從20世紀90年代初嶄露頭角以來,憑借幽默、獨特的文筆逐步奠定了其在美國華裔文壇的地位,她被稱作“美國當代文學景象中的一朵奇葩”。她的作品好似華裔文壇上吹來的清風。任碧蓮在作品中層現這些華人移民到美國后的種種改變,并非表示贊成或是反對,而是反映了異質文化下人們的自我建構,多種文化的并置與雜交。任碧蓮旨在強調多元文化對人的影響,樂觀地倡導東西方文化的融匯,以藝術的方式探討了當代后殖民時期美國存在的一個重要的弱勢民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