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軍事題材電視劇軍人形象的嬗變

改革開放三十年，帶來了中國經濟與社會的飛速發展，這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除了在軍事文學作品有過廣泛地展現，也在現實題材軍事劇中以各種形式與方式予以表現。

本文以現實題材的軍事電視劇為分析文本，以影視劇中的軍人形象特點及其嬗變為研究對象，擬對這一題材軍事劇的創作提出總結性的認識與建設性的意見。

一、塑造了新一代“知識精英型”軍人形象

所謂知識精英型的軍人形象，在現實題材軍事劇中，大體呈現為兩種類型，一種是畢業于地方高校，掌握了較高的信息化理論知識，投身軍營后，通過補習各種軍事技能，不斷完善軍人意識，最終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知識精英型軍人。例如《旗艦》里的鄭遠海畢業于地方高校的自動化指揮專業，被部隊特招后進入陸戰隊訓練，經歷了各種考驗后最終完成這種轉變。第二種是土生土長的部隊干部，在現實發展的需要下，通過院校進修、國外留學等途徑，主動完善個人的知識結構，變成一名合格的知識精英型軍人。例如《戰爭目光》中的江永良從戰士做起，經過部隊院校的層層培訓以及國外軍校的進修，最終成為部隊改革的領軍人物。這兩類軍人孰優孰劣，軍事劇中未有定論，在《熱帶風暴》中編劇曾讓兩者交鋒，地方高校出身的龐彬和部隊帶兵出身的康凱經過幾個回合的交鋒，最后握手言和。

這種知識精英型軍人有一些共同特點，使他們與老一輩的軍人形象有了較大的出入。首先，他們擺脫了傳統軍人“苦巴巴”的形象，不再是出身貧寒，家境窮苦，他們在屏幕上開始了有自己豐富多彩的物質生活和情感生活。《DA師》中就塑造了龍凱峰這個很不一樣的軍人形象，他在外形上的瘦弱使他與有著強健體魄、堅毅面孔的傳統軍人形象相差甚遠，工作生活中他也不會絕對嚴肅，反倒有幾分嬉皮笑臉，又有些許酷勁，更令觀眾驚嘆的是他居然開好車，住豪宅，整個打破了軍人清苦形象的定律，讓許多軍人看后有振奮和出氣的感覺。這種變化在之后的軍事電視劇中得到延續和肯定。

其次，他們都有著“藝高人膽大”和敢于挑戰權威的品質，這使他們常常受到高級領導干部的重視，但又不敢完全放心，總是擔心他們這種品質的附帶品“魯莽”和“沖動”會帶來其他后果。這些精英型軍人由于掌握了世界軍事變革前沿的信息，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總是利用各種形式向領導提出部隊建設存在的問題。例如《DA師》中龍凱峰就在網絡論壇上與軍長“華山論劍”，其深厚的軍事理論功底折服了軍長。隨著《突出重圍》和《DA師》的成功，越來越多的軍事劇將精英型軍人放置在與傳統軍事演習模式對抗沖突的情境中，以此表現這類軍人形象的新特點——大膽。《沙場點兵》中第一場演習對抗，康凱就以替紅軍插上紅旗的形式，大膽地諷刺了傳統演習演多于練的形式主義。

二、浮現出鮮活生動的“士兵個體”形象

隨著戰爭形態的變化，傳統的人力戰爭逐漸過渡到信息化戰爭，信息化裝備、技術逐漸充斥了戰爭的方方面面，現實題材軍事劇中主角也越來越多傾向于具有信息化知識高素質的軍官人才。士兵這個軍事訓練的主體曾幾何時退到了軍事劇的背景位置，成了裝點紅花的綠葉。傳統的軍事影視劇曾塑造過許多既普通又可愛的士兵形象，令觀眾記憶猶新的有《柳堡的故事》中年輕士兵，對愛情的向往與堅守革命事業沖突后內心真實的掙扎，生動細膩地刻畫出戰士的純潔。《新兵馬強》活靈活現地展示了新兵的訓練生活，十分有趣。然而，改革開放后的現實題材軍事劇卻逐漸形成士兵個體描寫無個性，士兵群體刻畫呆板的不正常現象。

當然其間也有一些軍事劇將關注的目光聚焦在普通士兵身上，以誠懇的、探索性的姿態逐漸摸索出同時展現士兵個體和士兵群體形象的良好方法。《我們的連隊》是最初的有益嘗試，它用一種近乎紀錄片的形式展示了連隊這一基本單位的完整的訓練和生活，與之前動輒師級、軍級單位的故事情境設置相比，無疑是一次突破。士兵群體以“連隊”的形式出現，在規模上更加可控，人物變化上更易詮釋。這一種結構故事的方式后來被《士兵突擊》沿用并加以改良，取得了巨大成功。

《炊事班的故事》和《水軍俱樂部》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探索，它們借鑒了情景喜劇的模式，以詼諧幽默的形式描繪了幾個性格各異的普通士兵日常連隊生活的樂趣。至此，每一個士兵都可能由于他自身性格的特點發展出一段或幾段軍營生活的故事，而這一些故事可以重疊卻永遠不會重復，不斷帶給觀眾新鮮感。

其實，軍營的士兵就如同社會中的普通個體，他們是整個軍隊大家庭的最小細胞，他們的喜怒哀樂是組成軍營文化大環境的基礎。因此，通過現實題材軍事劇的塑造和表現，將這種微小個體在復雜環境中積極向上的奮斗和不屈不撓的堅持，給予放大和贊美，必然成為與廣大普通觀眾息息相關的話題。

《士兵突擊》的成功不僅在于它賦予了每個普通一兵個性化的角色性格，“愚笨”的許三多，“投機分子”成才……任何一個觀眾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對應的人物原型和心理投射。該劇播出以來，不同的角色擁有不同的“粉絲”，喜歡班長的，喜歡三多的，喜歡袁朗的，喜歡成才的都有。這部沒有女角的電視劇不但刻畫了一群“有血有肉”的兵，而且還成功塑造了幾個士兵群體，比如“鋼七連”與“草原五班”。

在“鋼七連”的入連儀式上，每位新戰士震耳欲聾的喊出誓言“我是鋼七連第XXXX人”將“鋼七連”從聲勢上塑造成硬漢集體，使觀眾對這一士兵群體予以肯定。“草原五班”是劇中與“鋼七連”對比的一個群體，這里的幾個士兵像被軍隊遺忘了一樣，自暴自棄、自我放松要求，直到士兵許三多的出現打亂了這一群體的節奏。它逐漸向“鋼七連”這個先進的集體看齊，最終用修建的五角星大道喚起了其他群體的注意。因此，《士兵突擊》這種處理角度真正使現實題材軍事劇的關注點在士兵群體形象和士兵個體形象間找到了平衡。

三、新式軍人形象變得更加立體、深刻

改革開放后中國整個社會關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絕對純凈的生活空間逐漸淡去，軍人們也被推到了改革的風口浪尖。傳統軍事劇中常常會忽視軍人的其他社會角色和功能，習慣將軍人置于為了部隊工作和國防事業拋妻棄子的境地，似乎事業與家庭一定是天然沖突的；90年代以后的軍事劇開始清晰地將軍人還原為社會人，他們不再蝸居在軍隊的單獨天地里思考軍隊的變革問題，而是被賦予了更多社會人的角色和職責。1997年的《和平年代》是第一部反映在改革開放條件下軍隊建設的電視劇，它通過秦子雄的“軍人世家”將軍人、軍人家庭成員逐個推向面對著斑斕繽紛的變革社會，軍人們不再是單純的“軍中一員”，而是和平環境中與社會息息相關的普通人。劇中許多場景都運用人倫情感代替了生硬的道德說教或人物塑造上的“拔高”，這種人情化的表達方式，使得全劇敘事具有較強的“親和力”，主人公秦子雄的形象也就立體、真實起來。

新時期的現實題材軍事劇還進一步將“人情”具體化為老一輩軍人對新一代軍人的提拔、培養、教育、關心的恩情，并將這種恩情設置為新一代軍人在改革創新道路上必然要遭遇的挑戰。這樣的設置其實是把兩種不同的文化價值觀擺出來直接比較，能夠帶來強烈的沖突效果，一方面新一代軍人的反叛使老一輩軍人陷入尷尬和憤怒的狀態，另一方面新一代軍人又常常被老一輩軍人的恩情所困擾，內心掙扎使反抗的力度時強時弱。但是經過時間的歷練，兩代人最終還是會找到和解的方法，老一輩軍人常常是懷著落寞的心情感慨時代發展太快，新一代軍人則通過“人情”上向老一輩軍人的靠攏（表達尊重和感激）爭取到后者的寬容和理解。

《戰爭目光》中胸懷部隊改革創新事業的江永良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去公開“爭官”當司令，當他得知競爭對手是將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郭長慶后，他退縮選擇了折中的方式，結果發現自己的改革之路必須同以郭長慶為代表的一批傳統型人物展開“斗爭”。《沙場點兵》中的高才生龐彬在恩人魏副軍長的領導下時，由于魏副軍長思想守舊，總是擺脫不了老一套的形式主義，龐彬常常有想法也不敢與恩人抗爭，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與康凱換位后，龐彬少了恩情的干擾，終于最大效能地發揮了自己的才學、見識，在實兵演練中戰勝了昔日的對手。

其實現實題材軍事劇中特意設置的這些“人情味”、“有情有義”，主要是指中國傳統社會里延續至今的一種為人處事的道德倫理。運用它積極的一面，可以展示軍人的七情六欲，刻畫出軍人內心復雜的情感變化；運用它消極的一面，則能反映出新一代軍人改革道路的艱辛。在以理性主導的新一代軍人的思維觀眾與行為準則中，這種傳統的人情觀念往往成為他們銳意進取與改革的羈絆。然而，從現實題材軍事劇創作來看，這種倫理文化的差異，正是塑造主要角色的有效手段，在這種文化觀念與環境反差下，新式軍人形象的演繹就顯得更加真實立體和具有深度。

四、政工干部形象處于缺席地位

政治工作是我軍的生命線，政工干部在軍隊中自然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在一些傳統的軍事劇中，政工干部作為不可缺少的人物角色，在戰前動員等重要場景中發揮著作用，常常是一席話將全劇的情緒推向高潮。在《南征北戰》《紅色娘子軍》《上甘嶺》等經典影片中，都塑造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政工干部形象。然而，改革開放以來，在現實題材的軍事劇中，直接展現我軍政治干部的戲份太少，有的即使勉強做了個“拉郎配”，其形象表現力和感染力也很弱，與片中的軍事干部比較，完全是配角和主角的關系。

尤其是表現師級、軍級政委時，人物基本成為一個功能性的道具，這些角色的設置完全是為了充當“和事佬”，當主角和上級領導因為觀念等原因發生強烈沖突時，這個政委就開始兩邊勸慰，而且往往是一席話使兩邊達成和解。由此可見，“政委”角色的功能很強，但是作為一個角色形象，卻十分呆板虛假，我們看不到他的獨立人格。

而級別更低一些的政工干部在軍事劇中甚至淪為了丑角和反面人物，成為了部隊改革創新的反面教材。《戰爭目光》中的宣傳處長被設置為典型的丑角，集合了反面人物的眾多特點：拍馬屁，打小報告，慫恿領導搞形式主義，其中有一場故事是宣傳處長向郭長慶建議為了營造部隊集結的壯觀場景，向地面上撒石灰，結果導致部隊過早暴露目標。還有一些政工干部在軍事劇中表現得與部隊訓練環境格格不入，成為整個部隊不和諧的因子。《士兵突擊》中的宣傳干事在這個充滿血性的軍營里，從形象到行為都成為一個異類。“四眼田雞”+“瘦猴”+“白面書生”的形象與黝黑健壯的士兵形象形成巨大反差；當他為自己在報紙上發表的“豆腐塊”洋洋自得之時，士兵們卻將集體榮譽視為比生命還重要。

政工干部在現實題材軍事劇創作中的尷尬局面，一方面說明了關于政工干部人物形象塑造的老模式已經不適合現代觀眾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趣味，像“祥林嫂”般苦口婆心的說教已經使觀眾厭煩，現代觀眾需要的是敢做敢為的真英雄，軍事劇的人物應該更多地從性格出發，豐富人物內心，用真實的情感感染觀眾。另一方面在于軍事劇創作也必須遵循主次分明的規律，軍事干部本身的性質決定了他是一個“動作性”的人物，相對而言，比政工干部更容易有戲。但是，從現實角度講，我軍政治工作的方式和方法，具有十分巨大的空間和多樣的形式。因此，政工干部，作為一種角色形象在軍事劇中的塑造空間并不狹窄，只要創作者真的愿意深入發掘，愿意大膽嘗試。

（作者單位：解放軍后勤指揮學院政工系；北京電影學院電影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