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茅坤評《祭十二郎文》為“祭文中千年絕調”?!豆盼挠^止》也評論說:“情之至者,自然流為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為文,而文無不工?!?/p>
韓愈遠具時饈,遙祭十二郎,是在聽說十二郎死后的七日。作者七日之后方能銜哀致誠,可見其悲傷之極、痛心之至。十二郎,一個侄子,面對其逝去,韓愈何以如此悲傷痛心呢?細細讀來,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由于他們之間有著骨肉相連、命運相依的親情。韓愈,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與十二郎的生命緊緊連在一起的韓愈,一個親情深厚超越了生死的韓愈。那么韓愈與十二郎骨肉相連的親情,根在何處呢?
根在幼孤。韓愈少孤無怙,惟兄嫂是依;十二郎亦幼而喪父,形單影只。且二人幼年就食江南,零丁孤苦,相依為命。嫂嘗撫汝指吾而言:“韓氏兩世,惟此而已!”這兩句紀念碑式的話語,可以說在韓愈心靈的土地上深深地植入了濃重的親情之根。歷經歲月滄桑,這親情的根扎得堅定而深厚。
根在少聚。自韓愈19歲至京城,叔侄二人,相聚無多,八年之中,只聚兩次。之后汴州、徐州、京師,更是聚日無多。韓愈以為俱為少年,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然世事艱辛,人生無常,韓愈西歸圖遠成家致汝的親情藍圖,隨著十二郎的溘然逝去,終于成為自己生命中的大悲大恨。
根在有疾。十二郎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韓愈一句,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以為憂的寬慰,“常常有之”的大意,卻給自己與十二郎的親情之中永遠地留下了無法愈合的遺憾與傷痛。
由此我們不能不說親情無價,親情有根。我們聽到了韓愈這樣的醒世表白:“……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升斗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于人世矣!”
這里我們不僅看到的是韓愈對十二郎無限深情的自然流露,而且看到了韓愈對人生世事的深刻理解和認識。往昔“俯首貼耳,搖尾而乞憐”(《應科目的與人書》)為追逐功名利祿奔襲于宦海仕途之中的韓愈,如今因十二郎之死,有的卻是對自身人生取向的反省與批判,有的卻是在真摯無價的親情面前的自責與懊悔。在韓愈的心中,親情永遠是超于“人世”之上,永遠地超于生命之上。
其實,親情之可貴就在于它永遠都是有根的。這根,不僅僅是單純的血緣,更多的是艱難命途上的相互支撐。無論在何時何地,生命的旅程中,人所感恩的往往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人真正需要的是風雨中的那把傘,黑夜里的那盞燈,冬天里的那一爐溫暖的火。
親情有根,親情亦無價。十二郎的溘然殞歿,韓愈能做的是什么呢?
遠具時饈,告慰亡靈。十二郎異地病死,對韓愈來說天塌地陷,如雷轟頂,他不可思議更無法接受。
“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
面對十二郎的死,韓愈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他神情恍惚、哭天搶地、悲痛欲絕、難表深情。我們看見這人世間親情的悲號,盡在韓愈的帶血的淚雨揮灑之中。
吊孤乳母,教養(yǎng)子女。死者長已矣,韓愈能做的就是料理好十二郎的后事,照顧好十二郎的后人。
“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余奴婢,并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守喪改葬,以此告慰十二郎之上靈,其余呢?
“當求數(shù)頃之田于伊、穎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教養(yǎng)子女,待其長大成人,也許,這才是對死者的最大安慰。
古人云:“讀諸葛亮《出師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讀李密《陳情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友?!弊x韓愈,感其“言有窮而情不可終”之人間親情,是為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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