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是留住歷史記憶的第一道堤壩。收藏的理念、行為模式,不僅會影響博物館藏品的性質,也會影響未來人類對歷史的認知。 《國際博物館》第235期(全球中文版2007年第2輯)的主題是“21世紀收藏的風險”,在我看來——至少從當前中國博物館發展勢態觀察,其中的文章其實和這個主題的關系是十分隱晦甚至是十分片面的。除了中國部分之外,該期文章分為“收藏的他者性和哲學”和“對‘普遍性’的再思考”兩大板塊。其中只有第一篇《舊金山、墨西哥與特奧提華坎壁畫》(凱瑟琳·貝林)直接敘述了在文化遺產意識覺醒的背景下,舊金山德楊博物館通過收藏美國富翁瓦格納捐贈的特奧提華坎壁畫而與墨西哥政府及遺產界建立一種友好互動關系所引發的系列反應。第二篇文章《一個喀麥隆村鎮的收藏及其背景》(斯蒂文·尼爾森)則從歷史的角度介紹了喀麥隆一個名叫豐班的小鎮上的兩座博物館——巴蒙皇家博物館和巴蒙藝術風俗博物館——及其藏品的來歷,以及它們所蘊含的歷史文化背景與深刻的意義。該期內容除與我們所理解和想象的中國傳統博物館收藏活動有關外,更多的文章其實是關于藏品和博物館的一些我們目前尚未深思的更深層次的關系問題。
《工作的場所》(麥克爾·鮑德溫,查爾斯·哈里森,梅爾·拉姆斯登)和《準表演實踐和晚期現代主義:論當代藝術與博物館》(馬修·杰西·杰克遜)探討的是當代藝術實踐與承納它們的博物館之間的紐帶關系——如果藝術家將博物館當作自己的工作場所,或者藝術家的作品要考慮其作為博物館藏品的可能性,必然會引發藝術與博物館關系的新模式。更確切地說,無論這藏品是博物館原本具有的,還是以博物館的名義——主要是美術館的名義創造的美術作品,因為它們和博物館的瓜葛,就必然會具有特殊的文化與象征意義。這其實不僅是博物館藏品——而且也是當代藝術作品生產的深層次的意識形態問題——因為有了博物館這種機構,無論是藝術品本身,還是僅僅是生活甚至是工業產品的一部分,因為它們具有被博物館收藏的可能性,它們的生產與流傳的過程,必然會發生相應的博物館傾向的變化。就這一期里所講的個案而言,博物館不僅是收藏的場所,而且直接就是一些藝術品的生產的場所,是具有顯著的意識形態色彩的藝術產品的生產場所。博物館的這種重要的話語權力其實是得益于博物館的歷史積累、角色定位所賦予其巨大的文化與歷史象征力量。
對“普遍性”的再思考這個板塊主要是探討博物館收藏的基礎、目標與意義。包括的文章有:《“普遍性”概念引言》(羅蘭·雷什特)、《藝術現象學:藝術品的位置與收藏品的空間》(埃里克·馬里昂)、《博物館:一個普遍的設施》(讓-路易·德奧特)、《收藏行為的倫理道德:對普適性的質疑》(塞西爾·馬爾索)。這里的“普遍性”概念既涉及到私人與公共領域之間的關系,藏品的過去與現在之間的關系,也涉及到藏品的單個歷史與博物館的整體歷史之間的聯系,以及藏品的地方性與世界性之間的聯系。
我覺得本期中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詞匯是“審美政體”。博物館正是我們時代審美政體的重要的組成部分。博物館和藝術、藝術品具有密切的聯系,這是毋庸置疑的。歷史上的藝術杰作的最終和最佳的歸宿,應該就是各種各樣的博物館,并通過博物館展覽和公眾的審美經驗聯系起來。就藝術的生產來說,本來應該是以藝術家為核心的,但是我們時代的藝術家被和藝術品市場聯系起來了,更重要的是與藝術品市場背后的收藏及博物館理念聯系在一起了。博物館作為一種藝術家的工作場所和展示空間對藝術家的思維、工作方式和藝術風格有巨大的影響。當然,博物館主觀方面的影響對象其實是走進博物館的審美大眾。
因此,我們不得不質問,博物館是否可能走得太遠了,或者我們的時代是否賦予了博物館過度的話語特權?(至少就博物館文化比較發達的西方社會來說,這樣的質問完全可以立足)。也許這些藝術作品就是明天的文物,博物館買什么對藝術市場的價格應該有很大的影響,或者更進一步說,博物館的收藏戰略對文物觀念的塑造具有巨大的影響,但是,如果博物館不是為了記憶,而是為了探索,從藏品的角度介入當代藝術品的生產,博物館就冒了太大的干預當代審美與意識形態的危險。
時代在塑造著博物館,人們需不需要博物館,需要什么樣的博物館,這些都必然有著深深的時代的烙印,但是博物館自身的運行也在塑造著我們或者一個時代關于藏品、藝術品、藝術乃至人類的記憶與歷史的概念。這是一個交錯而互動的文化過程,這說明,博物館正在從更多的角度介入當代人類的生活。
(原載《中國文物報》2008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