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曼·欽丹,(Mesmin Tcchindjang),喀麥隆雅溫得第一大學(University of Yaoundo)地理學者兼制圖師。
阿塔納斯·博普達(Athanase Bopda),喀麥隆國家測繪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cartography)地理學者蒹制圖師。
路易斯·安熱蘭·恩甘內(Louise Angeline Ngamgen),喀麥隆雅溫得第一大學語言學系教授。
從1999年起,UNESCO就開始著手一項宏偉計劃——編目、定義,以及保護人類的無形文化遺產。語言是此類元素之一。大會決定授權各國政府,由它們來努力拯救僅存的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文明的發源地,非洲保留著世界近半數的語系,但卻在利用這一重要的文化多樣性進行發展方面進展緩慢。如果文化認同是生活的基礎,那么非洲各族群人民就應該明白,在為庇護他們的國家政府的持續發展添磚加瓦的同時,尤其是在傳統方面應該發揚光大些什么。這樣,一旦發揚光大,它就會觸及發展的核心問題,即關乎人民福祉的社會資本,讓任一發展都開花結果,以及與貧困作斗爭。除此之外,對文化認同的尊重會對個人的社會自我約束起到鞏固加強的作用,同時政策將充分考慮人們對自由表達的渴望,以及決定如何保護那些在文化認同中處于核心地位的活遺產。
構筑非洲文化認同中的語言
根據語言學家弗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de Saussure,1913年)的觀點,語言,不同于說話,它是一個抽象的符號系統。“言語表象的總和存貯于所有的個體當中。”語言是一個引發動態、開放、關聯反應的系統。正因如此,讓一巴蒂斯特·馬塞爾雷西(Jean-Baptiste Marcellesi)和伯納德·卡丹(BernardGardin,1974年)引用索緒爾的觀點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語言并非一種說話的功能,而是一種個體被動吸收的生成物”,個體“憑自身力量既無法創造語言,也無法對語言加以修改”。因而,語言具有社會表象的雙重特征:一方面,它存在于個體之外,是一種集體心理學的結果——“任一說話者均無法使語言完整,語言只完整存在于集體之中?!?索緒爾,1913年);另一方面,它通過個體實現內化——“任何個體承載的東西,都無法成為集體所共有的特性。同時,它也避免了其他個體的蓄意干擾?!?索緒爾,1913年)洪堡特(Humboldt)說過:“語言可以表達出一切個體所具有的特性,它能抒發出人內心的情感,表現出人的精神情緒,也能塑造出一個偉大民族的靈魂。”
所以,語言是一種集體表象,是一種反映功能的社會機制,正如約翰·戈特弗里德·海德爾(JohannGottfried Herder)所說的:“那些對于以往經驗與知識的保護和儲備方式——就如同我們把知識經驗傳給后代的方式一樣——會讓我們獲得祖輩留下的所有經驗財富?!边@種社會歷史學的觀念其實就是理想主義者對于知識這個問題的部分回應:認同語言反映的民族精神以及體現民族精神的語言;通過一個民族言它之所思,思它之所言的事實重申其互惠關系與相互作用。所以,語言“鑄就”民族,因為它形成了民族的根基和集體的思維方式。那么,現存的語言就應該被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不論書面上的,還是口頭上的,語言都是一種信息的傳達:它對一種學問的發展起著必不可少的作用,這種學問包含對一般意義的闡釋、為普通社會與文化群體中的成員描述與分享,它又叫做社會表象理論。
非洲語言的過去與現在
只要對于非洲語言學遺產的研究還繼續停留在其語音的一致性,而非其意識形態、政治、空間一致性及世界觀上,非洲的語言多樣性就無法得到充分的重視。在人類學家的記錄和雅克·勒克萊爾(Jacques Leclerc)的研究中,非洲擁有世界16個語系中的6至7個語系(見圖5)。此外,非洲語言歷史悠久,可分為三個標志性的階段:口頭語言階段,奴隸貿易和殖民化階段,以及書面語言階段。
口頭語言
口頭語言記錄了數千年來非洲語言存在和發展過程中的主要特征。在非洲,語言是交際和傳播文化的最重要手段。同樣,西非歌舞藝人在社會中的角色——部落中名副其實的領唱者——也是不容忽視的。語言在親朋關系,甚至社會關系中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下面,我們就來聽聽菲利普·布蘭切特(Philippe Blanchet)的觀點:
語言不僅是言語交際的一種工具,同時,也是表征“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條途徑。每一種語言都有兩個本質功能:將人與人、人與社會連接在一起的交際功能,以及對其進行區分的存在判斷功能。這兩種功能缺一不可。我們一開始和別人用一種語言進行交流,那就不會再用其他的語言了,所以我們就與那些不懂這種語言的群體區別開來,同時會下意識地對那些說其他語言的群體視而不見。這樣,語言就成了構成特殊文化認同的一個主要元素,我們也更加明白它們對世界有著獨特的見解和闡釋。
人類借助語言表達了對世界的不同看法,因此語言不僅是人性光輝的源泉之一,而且,特別是非洲語言,也是人類智慧的一個源泉。真正的口語文明和非洲生活的真實狀況,都能在語言中找到根源。西非歌舞藝人作為傳統和歷史的傳承者,一個真正有知識的故事王和最深處秘密的守護人,在社會中得到了無上的尊敬,因為就像謝赫·哈米杜·凱恩(CheikhHamidou Kane)說的“口語是生命的象征”。
在當時的非洲,“口頭語言”是天才們的標志,同時,它也見證了其語言系統從生成、發展、思想上成熟,直到為語言社會接納的過程。非洲之所以遭到譴責,是因為它將改革和發展拒之門外。這歸咎于它對殖民主義帶來的“新語言”的抵制,以及因為本土語言而對自身產生的一種輕視,所以最終導致了它在拒絕發展的同時拒絕了語言。所以說,對于祖輩流傳下來的語言,如果忽視了它的存在,那么,就無異于將本族的文化根源以及文化認同統統丟棄。
奴隸貿易和殖民化
即使東方的奴隸貿易與西方列強的橫行霸道深深地傷害了非洲文化,再加之殖民主義使得“文化適應”(群體或個人因為與不同的文化接觸而引起的文化變化)更加凸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依然人口得以延續,同時文化認同得以留存。正如澤菲蘭·科西·達沃(Z6phirin Cossi Daavo)在談及貝寧時所指出的,這是因為非洲懂得如何來保護自己的本土語言。這些大西洋彼岸奴隸貿易的受害者,雖然被狠狠地切斷了與民族根源的連結紐帶,但是作為有著自己深厚文化底蘊的人民,他們明白如何抵御外來文化的入侵。如今,在海地的伏都教、古巴的薩泰里阿教以及巴西的坎東布雷教和馬庫姆巴教,依然能找到祖先崇拜的影子。伏都教作為西非沿岸文化獨特性的一個代表,有力地證實了:盡管相隔甚遠,且被白人殖民者統治了數個世紀,跨越大西洋的非洲語言與文化依然得以保存。
有關殖民化的說法也很多。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認為,非洲語言和文化的腐蝕應歸咎于“同化”過程。而這種“同化”政策最佳的切入點就是學校——他們讓非洲學生不再用當地的母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此外,殖民者為加快其殖民同化過程,通過對非洲本土文化(宗教、文字符號、圖騰、語言及風俗習慣)的禁止和破壞來切斷非洲人與他們過去之間的紐帶,這一切都會讓殖民者,尤其是殖民者移人的“書寫語言”帶來的殖民文化獲益。
書面語言?
從最嚴格的意義上講,書面語言(言語的手寫形式)存在了約5000年。它在不同的文明社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埃及、美索不達米亞、中國、印度,以及后來的中美洲,都有其不同的形式。但書面語言依然是一種憑借符號記錄或圖繪方式來使語言圖形化的系統。對于一些歷史學家而言,文字的產生就是史前史到人類歷史轉變過程中的那個分割點。然而,人類歷史符號學的研究并非以文字為切入點,而是繪圖藝術。其中共有兩種圖形符號,“一種是基于口頭語言而產生的聲門圖,它是一種初級代碼;另一種是會意圖,它通常出現于石洞壁畫或者就像公路標志一樣的由圖標、指示物所構成的體系中,所以,會意圖在不使用口頭語言的情況下也可以獨立傳遞所需要的信息。”(德·羅比爾德和莫洛,1997年)在現代社會語言學中,人們對前一種圖形更感興趣。
在非洲人眼里,西方的文明其實就是那些寫在紙上的文字。正是由于書寫文化是一種新近的概念,所以語言和文化之間的聯系往往不是很明顯。然而,那些能夠存活下來的語言盡管缺失書寫文字,卻依然建立起了充滿活力的文化體系。
人盡皆知,無論在西方還是其他地方,書面語言在強勢語言的發展中都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隨著書面語言的推廣,精準的語言描繪能夠成為拯救和維護瀕危語言的寶貴工具。 在非洲進行的實驗讓我們對此更加確定無疑。讓我們來看幾個案例:恩喬亞蘇丹(suhan Njoya)發明了“修蒙書寫語言”(shfimom),為喀麥隆巴蒙地區的人所使用;在馬里,穆罕默杜·桑加雷(MahamadouSangare)創造出了恩科(N’Ko)字母表。這些案例,無一不讓失落的文化認同起死回生。在多哥,政府已經提升了卡布雷語和愛維語在教育體系中的地位。愛維語被認為是非洲語言中保存最完好的一種,這得歸功于迪德里?!ず諣柭ろf斯特曼(DiedrichHermann Westermann)的不懈努力:
韋斯特曼……確信愛維語就像人們研究的一樣,包含著民族文化認同中最原始的元素之一……一些有心的讀者開始在教科書上尋找有關他們社會的歷史知識?!妒ソ洝返膼劬S語譯本促進了各民族的大融合,這使得各族群逐漸意識到自己是語言社會中的一員。而由不同牧師進行的人種學研究,只加強了注意保護其轄區教眾民族認同這一傳教原則。
——阿哈迪·亞烏維(Aha dji Yawovi)
發展和鞏固非洲文化認同中的語言
非洲語言的使用和地位
談非洲語言,就無法回避得開這塊大陸所受到的侵蝕。此處研究分析所使用的圖譜資料取自“世界語言發展”(L'am a nagement linguistique dans le monde)網站以及美國得克薩斯州暑期語言學院第15版《民族語:世界語言》(Ethnologue:languages of theworld)。
語言、空間和人口統計
瑪麗·路易絲·迪奧普·梅斯(Marie Louise DiopMaes)的研究表明,在1880年至1930年問,撒哈拉以南非洲失去了它三分之一的居民,這就直接導致部分非洲本土語言的流失。如今,就語言種類來說,非洲僅次于亞洲;若就人口和地表面積來說,非洲位于亞洲、美洲之后,居第三位。
依據《魁北克法語寶典》(http://www0tJfq0nlaval0ca/axl/monde/familles0htm)中的記載,世界共有16種語系,非洲擁有其中7種,占據總數量的34%。
雖然如此,在世界上20大口語中,卻沒有非洲的語言。約魯巴語、伊博語、豪撒語,這些自7世紀起就存在的語言,如今排名僅為前80位。從語言學的觀點來看,非洲國家和其他同質國家相比,只占了10%,而美洲卻占了35%。
體現非洲特色的語言多樣性毫無疑問是一個活力因素。但是它能維持多久呢?如今,少數非洲國家(布隆迪、科摩羅、厄立特里亞、肯尼亞、萊索托、納米比亞、盧旺達、南非、斯威士蘭以及坦桑尼亞)將其民族語言用作官方語言或者官方語言之一。而其他國家則使用殖民語言或者是與其苦難史相關聯的語言。世界上有53個國家的官方語言為英語,29個國家為法語,23個國家為阿拉伯語,還有20個國家為西班牙語。但是最本質的問題還是保護和維持語言的多樣性。語言學家科萊特·格里內瓦爾德(ColetteGrinevald)認為,截至2100年,大約有50%的語言會瀕臨滅絕,而在一些地區,比如澳大利亞,將會有90%的語言消失不見。他認為,即使這樣,像斯瓦希里語和沃洛夫語這樣的本土語言,可能還會在非洲口語中有所保留,但這并不能改變已有的事實——少數民族語言日漸瀕臨滅絕的現象在某種程度上會對非洲文化認同以及豐富地域文化的發展形成一定的羈絆。
語言——非洲文化認同的奠基石
根據利奧波德·賽達爾·桑戈爾(Leopold S6darSenghor)的觀點,文化就是“人們對事物的感覺、思考,以及將其表達出來并付諸行動的一種特有的方式?!币簿褪?,“地理和歷史條件與種族及其劃分所產生的一種共生現象”。文化其實就是一種特有的習性,它既普通又特殊,它決定我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科學、文學、藝術、著裝、烹飪等),而且它還能解讀這個民族所認識到的自身的價值所在。所以說,文化已經涵蓋了認同的概念。因此,桑戈爾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非洲人用法語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即用一種殖民語言或與非洲語言有著根本區別的外語來表達自己的看法,那些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法語區的人還會對其文化認同忠貞不渝嗎?換句話說,他們在用法語進行表達時還能保持其黑人本質嗎?”(納喬,1985年)
文化是一個不斷變化、極為復雜的整體,它包含語言、知識、信仰、藝術、道德規范、法律條例、風俗習慣以及任何社會成員已接受的其他所有的能力和習性。從這個觀點來看,文化幾乎涵蓋了讓個體成為一個社會成員的所有條件和因素。
因此,文化認同將這個群體中所有成員的共通性匯集在一起,例如,個體和群體所共同享有的行為準則、道德規范和價值觀等。我們亦可以通過不同文化間的相互聯系和差異(特別是文化適應中的提升)來談及跨文化認同的意義——一種圍繞絕大多數獨立的體系所組建的認同:
在這個確定的領域里,文化認同就是體現差異性的符號,而這種差異性并不會被貧瘠的民族特性所困擾,它既不會拒絕異類文化間的溝通,也不會排斥彼此間的互補。文化認同是一個族群基本價值觀的辨識標志,它使人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它如同一眼泉水,讓人們始終從中受益并牢記于心。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們會試圖改變以前“一無所知”的狀態,變得文雅而有教養,從而與其他文化進行交流。這就有效地成為群體文化和個體文化間的差異。(納喬,1985年)
如果一個法國人無法用英語表達出自己的身份,抑或一個西班牙人不能用法語表達自己的身份,那為什么非洲人就應該用不屬于自己的語言來說出自己是誰呢?在非洲,電視節目中的語言只有法語或英語,這就迫使那些本土語言的使用者必須理解那些本不屬于他們的語言。語言其實是一種“社會解讀”(班維尼斯特,引自納喬,1985年)。語言在族群文化認同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它必須考慮到個體充分表達自我的能力,因為它會對群體中的成員做出一種闡釋,如同人們耳熟能詳的那幾句話:“我屬于這種語言”、“這是屬于我的語言”。正如法比耶納·勒孔特(Fabienne Leconte)所寫的:“語言將個體和具有傳統族群文化的群體捆綁在一起,而這種傳統的族群文化正是父母決定傳給后代的文化,這就意味著他們的后代將繼續隸屬于這個群體,即使他們有著地理位置上的相對分離?!?/p>
即便如此,大陸的文化統一并不能被機械地理解為其語言上的統一。穆罕默杜·桑加雷認為,語言為復興文化認同提供了最佳契機。非洲,特別是撒哈拉以南非洲——主要為前非洲各王國疆域——以語言的高度密集為傲。
非洲文化認同的復興來自于對多元性中統一性的肯定,尤其是對非洲語言在當代和歷史上多元性中統一性的肯定——研究者并沒有忘記對其認識論的研究。所有非洲語言都擁有文字和符號形式。透過歷史這面鏡子,我們看到奴隸貿易以及斷斷續續的殖民入侵給非洲人民帶來的傷害,由此,我們可以通過學習如何表現說話者感知力和理解力的知識來修整歷史,來重建真實而意義深遠的“文化認同”。
“語言讓我們獲得了祖輩遺留下來的點點滴滴,同時也認識了擺在眼前的一切事物。讓我們連結在一起的正是語言,它成為我們認同的根基,也是最基本的元素,如果沒有它,文化不得而生。在語言的幫助下,我們才可以更好地闡述、表達……我們處于被支配、被殖民的地位,為了尋求自由,語言便成了我們最好的武器?!?塞義杜·巴迪安·庫亞特,引自桑加雷,2004年)桑加雷對此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即使那些語言得以留存,這完全是出于說這種語言的人們對它的興趣,但是將那些殘存的語言視為一種文化要素來加以關注,卻是十分重要的?!?/p>
語言和發展
當前的發展觀,意味著社會和文化秩序大局已定,其中包括減少各種各樣形式的苦難、貧窮、營養不良、不安全、非正義以及壓迫感。這種發展觀是一種向往自由的情感表達,因此它不同于本質上僅強調經濟的增長觀?!鞍l達社會的概念,其實就是指社會成員的生活質量已經達到一個較高的水平,而這與社會的文化特異性相匹配。”路易斯·戈芬(LouisGoffin)在文章中如是寫道。
語言是文化的支柱,甚至是它的根基。從布蘭切特的觀點我們可以獲知:
除非有一種縱觀全局的方法能將離心力和向心力很好地結合起來,抑或能將看似矛盾的事物進行和諧統一——諸如聯系與區別,政治經濟發展與文化根源,否則動態發展將無從談起。此外,那些壓迫者、剝削者以及排斥者對此也有很充分的認識。他們使國民及其國民語言同時脫離整個政治經濟頻繁交流的世界,與此同時來掌控其文化、經濟和政治權利,這一切并非偶然。另外,為了擺脫束縛并確認自我,這個民族就必須促長自己特有的語言。從語源學的角度,異化其實就是一種“脫離自我”的行為方式。而這就是發生在個體或群體身上的事實——失去自己的語言、文化,以及最初對世界的洞察力和自身創造性的潛能。從異化中解放自我,其實就是“保持或重塑自我”,對自身文化的認同,以及對自身文化的追根溯源。
這種言論證明先輩在向后代傳授他們的語言時所給予的關注是有充分理由的。我們由此得知,在啟蒙之前,那種認知功能已經誕生了。為了使留存下來的2,000種語言得以復興,回歸至傳統的口語文化根源是很有必要的。
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語言
傳統的口頭語言,有時候被視為民間文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毫無疑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語言作為人類社會教育(最初的和定型的)形式中的一種,無論它是否以書面的形式存在。在這些形式中,非物質文化遺產為傳播當今非洲的社會和文化聲音起著重要作用,而語言就是其中最卓越的一環?!耙恍﹫F體和族群對這種代代相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不斷改造,以便適應他們所在的環境、歷史以及他們與自然的交互關系。這就讓他們產生了一種認同感和持續感,從而提升了他們對于文化多樣性及人類創造力的尊崇之情?!?《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第2條第1款)
口頭語言是將歷史、法律條例、文學作品在人類社會(民族、種族劃分等)中世代相傳的一種手段,它不曾擁有,或者說不曾希望擁有書面形式的語言,在某些情況下,它也不會選擇使用書面語言,或者對于書面語言采取一種壓制的態度。
有很多案例說明非物質文化遺產,如口頭傳說、語言、歌曲、舞蹈、儀式、節日以及社會習慣等,與物質文化遺產之間沒有直接的關聯。這種遺產不同的組成部分,則被認為是認同、創造力及文化多樣性的根本。如果說在約翰內斯堡召開的“世界可持續發展峰會”中,文化被奉為發展的第四支柱的話,那它在非洲一定是首要支柱,而它的組織也和它的管理一樣,要為大家所熟知。除此之外,對于如何在語言領域中尋找文化表達方式的意義,必須在考慮到各語言使用者的情況下,將其永久地置于一個相互交流、相互溝通的環境中。
在非洲,語言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因受到外界干預而長期被忽視與受嘲弄,這種干預往往將經濟增長與發展、財富積累與公平分享、武力與權力混為一談,那些干預出自不會說當地民族語言的人所規劃的項目,而說當地語言的人深受其影響卻沒有被征求意見。正如除了靠自己人類無法獲得發展一樣,一個我們根本不能明白、沒法溝通,也不愿意溝通的人是不會因我們而得到發展的。在很大的程度上,這說明一個問題,沒有本土語言和本土知識的推動,所有的發展項目與發展進程都會面臨失敗。此類項目其實無異于裝腔作勢和口號吶喊——大談提高個人福祉(無論他們貧賤或是富足)的美好愿景,卻拿不出切實的改進方法。
這種愚昧無知的直接后果,就是非洲人名在日漸消失。在非洲,給人取名并不是一件隨隨便便的事。這是一個多邊的交互作用,甚至包括協商和談判。如果剛出生的孩子所取的名字與當地部落、族群所知曉的戰爭帶來的政治和社會變化有關,理所當然這個名字就會體現出他們的希望、理想以及恐慌、憂懼。通過一個人的姓名,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了解到他的種族起源或者宗教信仰,亦能推測出其出生境況、社會地位,甚至他的膚色——在有白化病的情況下;姓名可以展示出自己的祖輩以及部落族群的雄心壯志。
如今,不但人口流動會給命名帶來一定的影響,就連鏟除新文化的根基、愚昧無知或文化間的同化(采用電影或電視中的英雄人物名)都會影響到命名。在那些講法語、英語或葡萄牙語的殖民地國家,接受西方文化就意味著,盡管原始的非洲體系是,或者曾經是母系或雙系制,但現在出生的孩子都必須依照西方文化隨父姓。這樣一來,一些名字就絕跡了,成了消失的非物質遺產。而且,這也是一種道德與文化資源的流失,因為名字可以賦予人一種安全感,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永存不朽,就好比一個孩子沿用了已故者的姓名,那他就必須通過光輝事跡來表示對死者的尊敬,從而留下永久的刻骨銘心的印記。
這種范例在貝寧、喀麥隆、象牙海岸、尼日利亞、多哥、南非以及其他國家仍有保留。在喀麥隆的巴米累克(Bamileke),昵稱遠比姓氏要更容易為大家所接受,但是在貝蒂(Beti),一些綽號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或是起名者才知道。無論昵稱還是綽號,都與人們的力氣、脾性、能力或其他品質(聰明、勇氣或遲鈍)有著密切的聯系。昵稱也可能與某個地方有關,因此出現了以地名命名的現象。如今,這些昵稱都絕跡了,或者說它們的功用都失效了。在一些社會中,很多家庭都禁止孩子對年長親屬直呼其名。這種慣例其實就是向孩子灌輸家庭成員間的尊敬、平衡以及和諧觀念。同樣地,即使在今天,中年母親也很少直呼兒子的姓名。這是一個消失的非物質遺產需要識別后復原的例子。通過社會語言學的實踐(包括對姓名的研究),我們會發現文化的中心或者甚至是政治的變革。名字的使用會產生凝聚力、促進和諧,或者正相反,因為沒有適應規則,會造成社會排斥和無以立足。
對于個人和社會,名字必須表現“真實的存在”(措戈比),它還必須提醒人們,個人或者社會認同或循環或永久地通過行為展示自身:這種存在和思考的行為方式能夠分辨出光榮與恥辱?,F代性的侵入和后來對世界的長期調整暗示我們不能羞于對語言學復興所做的隱性工作,例如,取一個或幾個名字。在非洲,如果不這么做,將會在未來出現倒退或進人另外一條軌道。
非洲語言的未來在何方?
很多學者都致力于語言保護的研究。一些從政治角度出發的研究者相信,領導人與精英分子缺乏與民眾溝通的能力,比如,他們不了解民眾的語言,因此他們總是沒能做好擔負民族責任的準備。這一隔閡又讓我們看到了非洲人民在語言藝術遺產領域,通常是口頭傳統上創造力的非刺激性。
除了許多人倡導的政治改革以外,鼓勵教育改革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但這并不是單純地對學校進行改良,更多的是要終止他們對自我角色認定(壓迫者或受害者)的心理,因為這種心理會從內心深處而非外部削弱整個民族的力量。被剝奪了母語的使用權,人們對本屬于自己的社會歷史的追尋,就好似對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之物的探索,這些恰恰讓他們陷入了蔑視自我的惡性循環。
真正的教育改革必然要涵蓋修正與改造那些仍留有殖民主義氣息的學校綱要,這些綱要已表現出與非洲文化抱負的格格不入。當前,非洲教學體制更注重授課而非個性發展,沒有讓學生構建自己的真實身份。學校改革應該同時做到向非洲學生進行本民族歷史啟蒙,向他們介紹現代世界,幫助他們掌握好自己的母語,并向他們提供多種世界觀下的比較教育。
在提到自己祖先的成就時,非洲人顯得很無知。謝赫·安塔·迪奧普(Cheikh Anta Diop)描述了這種無知:
很多非洲的知識分子還沒有意識到,非洲黑人是科學界的先驅;其實我們的祖先在早于希臘的阿基米德之前2,000年就發現了圓周率;其實《萊茵德紙草書》中的第53個問題早在泰利斯出生前1,300年就影射出了后來的泰利斯定理;而所謂的勾股定理在畢達哥拉斯出生前1,000年就已經被非洲人了解并應用于實踐當中。
謝赫·安塔·迪奧普的著作引出了一個新的概念,這里曾經存在著一個非洲文化單元,其象征就是古非洲語——原始的黑非洲語言,其他所有的撒哈拉以南非洲語言的鼻祖。不同的非洲語言及語言群(沃洛夫語、愛維語、約魯巴語及班圖語等)都衍生于“一種最普通的被我們稱作古非洲語、非洲語或黑非語言的母語”(皮亞莫,1983年)。采用1974年開羅會議中提出的建議也許會是個很好的想法——主張努力致力于在現有語言基礎上重建古非洲語。例如,在喀麥隆,你可以追溯到像巴薩語這樣語言的源頭——“喀麥隆人的”古母語。所以,巴薩語里的“Ngo”,在埃頓語中被稱為“Ngongo”,在埃旺都語中是“Nguon”,在貝蒂語中是“Ngouo”,在巴米累克語中則是“Ngoun”等等諸如此類。這種近似性向我們揭示了什么?其實,一個歷史性的根基一直存在,它橫穿這些民族的歷史長河,為僅憑方言來重新活躍這個拒絕溝通,僅看得見分歧、互不相容的社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個被忽略已久的非物質遺產竟然還存活著!本著探尋古非洲語語源的目的,有關已經發現并著眼研究的當代三大族群——亞馬捷族、恩科族以及班圖族的歷史性研究也將展開。如果要將馬達加斯加計人其中,那也是個不錯的想法,因為馬爾加什語也和班圖語、南島語一樣有著深厚的文化根源。
這些發現會促進我們形成一個全面的認識,同時使相關研究指向這個領域中的具體接合點。
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語言分布十分雜亂,據此繪制出的語言分布圖可以與西洋跳棋盤相媲關。面對如此眾多的文化少數民族,甚至是文化微民族,我們是否應該感到恐懼呢?在廣泛使用的黑非語言(斯瓦希里語、豪撒語、曼丁哥語、約魯巴語、愛維語以及沃洛夫語)中,如果沒有一種文化親和力促使它們成為一個家族,換句話說,如果同一家族里說這些語言的人并不具備這種文化親和力,那么這其中的恐懼才是最大的。(納喬,1985年)
假如(這種文化)得以保留,就不應該全盤否認人們對此所做出的努力。例如,在馬里,阿瑪杜·漢帕臺·巴中心就試圖用當地的馬里語作為發展工具,最終,政府有關部門創建了“國家功能性讀寫能力及應用語言學辦公室”。這一規劃無疑對于不同語言的單詞拼寫本、詞典、術語表、練習冊以及指南手冊的生產起到了促進作用。此外,掃盲計劃在適應農村生活方式的前提下令當地民眾受益匪淺,幫助他們改變習慣和更有效地參與到當地的建設與發展中來。如今,馬里已經在6,132個村落中設置了八千多個掃盲中心,有上百萬民眾獲益于實踐學習——雨量測量、田間作業、肥沃土壤培育、出生死亡證明辦理、衛生設施布局以及急救措施傳授等。掃盲方案的執行結果令馬里政府十分滿意,于是在此基礎上又開展了有關將本土語言融入官方教育課程的綜合性改革。不僅如此,109所小學受益于“集中教學”的新式實驗教學法,這種教學起初主要用民族語來授課,但后來逐步地引入了法語。這種實驗的結果的確鼓舞人心。在教育活動中心,“集中教學”的結果顯示,在2000年至2001年間,小學畢業考試的通過率達到了76.6%。(桑加雷,2004年)
新的信息與通訊技術:機遇還是威脅?
對于非洲語言和文化來說,互聯網到底是一種機遇,還是一種威脅?如果互聯網包含了一些文化適應的特征,那么它也可以是將文化發揚光大的有力途徑。如果單純地將其看作是一種工具、一種網絡,那么互聯網對于文化適應來說并不會造成什么威脅。門戶網站為非洲提供了一個舞臺,在這個舞臺上,它能夠向世界展示自己,展示自己的文化,還可以與其他文化和情感進行融合。網絡還可以協助非洲的旅游部門創造額外價值。非洲的門戶網站本質上是銷售文化產品、發揚非洲藝術、展示文化長廊的網站,以及提供一個國家或雙邊文化交流聚集點的網站。
殖民主義為非洲帶來了從口頭語言到書面語言的進步,緊隨其后的應該是互聯網所引發的第二次信息革命:從口頭語言到超文本,或者說從口頭語言到多媒體的飛躍。就恩科書面語言系統和馬里語而言,新技術能夠使語言在馬里境內外得到發展。世界上有許多恩科語學會(特別是在幾內亞、美國和埃及),有不止7個恩科語互聯網站點,其中一個網站完全使用恩科語,并為這種語言的初學者提供課程輔導。(桑加雷,2004年)
現在的非洲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它必須要在自我滿足的保守文化價值觀與電子信息社會兩者之間做出選擇,前者會讓它閉關自守,脫離世界發展的軌道,而后者則會將它帶入地球村,在毫無防范的情況下讓它赤裸裸地暴露在“新帝國主義”面前。
當今,尤為重要的是,通過對哲學、文學、語言學、歷史學、社會學、人類學、人口統計學以及地理學的研究,相應地,行政、司法、經濟、社會學、科學以及教育學的相關概念便隨著對詞匯和慣用語結構的適當分析(主要是語言分析)得以擴展和延伸。在很多情況下,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大力發展書面語言也很有必要,因為這樣可以極好地詮釋媒介語言或語系中的語調及語源(通過正確使用現存的語言,如恩科語);有必要讓非洲語言從研究項目中獲益,并且使它融入當地媒體(印刷品,電視節目等);有必要尋求贊助,鼓勵培養當地的或國際的非洲語專家;有必要由國家根據各語言功能創造民族語統一標準,以便適當地在地區及亞區集團(南非發展共同體、中非經濟和貨幣共同體、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阿拉伯馬格里布聯盟,等等)中推廣;有必要創建國家圖書館或地方圖書館,以此來引導人們去發掘非洲語言寶藏。
結束語
保存非洲語言及文化認同是一項緊迫的任務,我們必須要投入相當大的努力來保護、發揚這項世界性的語言遺產。
讓世界共享而非模擬統一的非洲文化是一項需竭盡全力的工作。那些希望在未來幾千年里非洲語言和文化認同仍適得其所的人,從現在起,就必須在他們的語言中涉及到諸如工作組、支持機構、游說團、選擇權、管理、指示、行動計劃、議程、路線圖、時間表、批準和還款時間表、活動方案、理論與模型等此類的術語。
完整的多語制將語言的溝通和認同兩方面與各個層面相結合,得出了相輔相成的(而非沖突的)語言,這無論從邏輯還是人文角度來講,都是發展中的民族或者個人讓世界知曉所必需的一個主要途徑。uNEscO的Linguapax計劃……正是要通過語言來促進世界和平,允許每個人發展自己不同的語言,以便與他人更好地互動。就像人們在進入未知領域并與那里的一切進行互動時需要勇氣一樣,和諧是包含不同聲音的“對軛游戲”,而非對貧困的單一認同。最后,只有切實的、不設文化尺度的發展,或者退一步說,只有回歸文化生活的發展,才會取得長足進步。(布蘭切特,1998年)
(高尹倩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