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淹沒的三峽記憶

王川平，畢業于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文博研究員。現為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長、重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博物館學、文學、歷史領域出版了多部專著，其中包括《在歷史與文化之間》(2003年)、《重慶老房子》(2007年)等。

古老而充滿魅力的三峽文化、艱苦卓絕但富有成效的三峽文物保護工程，都使得三峽博物館建設在選址、造型設計、陳列布展、發展目標中體現出獨特的理念與豐富的想象力。建成后的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滿足了長久保存和展示三峽文物的需要，為深入研究和弘揚長江文明提供一個重要的平臺，成為人類對三峽永不淹沒的記憶。

三峽：長江文明的華彩樂章

長江是中華文明的搖籃，長江流域居住著這個星球上最多的人口，擁有最豐富的文化內涵。長江，這條美麗的母親河，越來越顯現出它的價值，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尊重。

自古以來，三峽就是溝通長江上游與中下游的黃金水道、軍事要道、文化通道。它一頭連著江漢平原、洞庭湖平原，一頭連著成都平原，在對古老的農耕文化東傳西遞中孕育出三峽文化。它上控巴蜀滇黔，下扼荊楚吳越，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在交融與沖突中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歷史大劇。它山奇水險，峰高峽深，自然景觀蔚為壯美，古往今來為人們謳歌吟誦。在山、水、人、文的共同撞擊、共同育化中，三峽成為巴人與楚人的發祥地，成為天人神女們聚會的地方，也成為巴蜀秦楚征戰之地，成為火燒七百里連營的戰場，成為屈原、宋玉、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卓越詩人謳歌的對象，成為徐霞客探尋之地和全世界的游客們向往的地方。三峽不但以它的雄奇壯美成為長江的標志性河段，更以它的古老文明和綿綿不盡的人文情懷，譜寫出長江文明最華彩的樂章，成為世界上最富人文淵藪的大峽谷。

三峽文物保護：人類文化史上的壯舉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三峽文物保護如今已進行了二十余年。三峽工程上馬后，大量的文物、古跡需要保護。在三峽文物保護總體規劃中，涉及一千零八十七處文物點，其中地下文物約七百余處需搶救發掘，勘探面積超過兩千萬平方米，考古發掘面積一百七十萬平方米。另有三百多處地面文物，按留取資料、原地保護、異地保護三種方式進行保護。在重慶庫區文物保護中，涉及七百五十二處文物點，其中地下文物五百零六處，考古勘探面積一千五百萬平方米，考古發掘面積一百三十萬平方米，地面文物兩百四十六處。另有涪陵白鶴梁，云陽張飛廟、忠縣石寶寨三項大規模的文物保護工程。三峽文物保護是人類文化史上的一個壯舉，為了確保三峽文物保護工作的實施，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撥出數億文物保護資金，加上重慶地方各級政府投入三峽文物保護的資金，總數額超過十億元，基本保證了三峽文物搶救工作的經費。在國家文物局的協調下，全國約九十家文物保護和考古隊伍云集重慶庫區，三峽工程重慶庫區成為全世界最大的考古和文物保護工地。從1997年至2007年6月，重慶庫區已累計完成四百二十項地下文物的考古任務，發掘面積一百一十萬平方米，兩百二十四項地面文物保護項目按計劃完成。目前，三峽工程重慶庫區出土文物十五萬件，其中珍貴文物一萬件，出土實物資料數十萬件。在文物保護和考古發掘工作中，文物考古工作者還收集整理文字、圖片、影像資料八萬余份。由于搶救工作任務太緊，對這些文物和資料的研究工作剛剛開始。但就是這樣的初步研究，已經顯示出三峽地區豐富的文化內涵和迷人的學術魅力。

三峽博物館建設中的思辨與想象力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在中國博物館建設高潮中應運而生。與眾不同的是，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文物保護的現實與長遠的需要直接催生了這座博物館。籌建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的過程，是一個逐漸廓清理念并實施理念的過程，這些理念在博物館選址、造型設計、陳列布展、發展目標幾個關鍵流程中起到重要作用，也得到大家認可并付諸實施。

在選址上，確定了以人為本，方便市民，提升城市文化品位的理念。重慶市政府決定在重慶最好區位的人民廣場西端建設三峽博物館，并將項目定名“三峽博物館與人民廣場三期工程”。為此，搬遷了一批政府機關，將人民廣場、人民大禮堂、三峽博物館置于同一條中軸線上，人民廣場的面積擴大了一倍以上，成為地處重慶中心城區的文化高地。

在造型設計上，確定了三峽館與大禮堂相反相成，在現代與傳統對話中體現歷史進步的理念。重慶人民大禮堂是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最成功的建筑之一，它紅墻綠瓦，集天壇、天安門、故宮角樓等皇家建筑語言于一身，成為中國仿古建筑的典范，成為重慶的標志。半個世紀之后，處在它同一中軸線西端的三峽博物館該選擇什么造型呢？一部分人認為應該選擇中國傳統建筑樣式，與大禮堂相輔相成。筆者當時提出反對意見，認為應該依據相反相成的哲學思想，走相反相成的路子，用現代的造型，現代簡潔的線條、體積、色彩，現代的建筑材料，通過現代與傳統的平等對話，來體現歷史的進步。實踐表明，這個思路是正確的。當然，走這條路要防止將“對話”變成“對抗”，這就要在建筑高度、色彩、材料等元素上形成有效控制，以防止“對抗”局面的形成。在建筑尺寸上，三峽館與大禮堂同等寬度而略低于后者，三峽館的弧與大禮堂的圓形成一種呼應，并有利于形成人民廣場的圍合意向。三峽館灰色的金屬構件、樸素而充滿文化氣息的澳大利亞砂巖外裝、單純而華貴的中東米黃石材內裝、月牙形的玻璃幕墻、象征太陽的圓形穹頂等構造，一方面充分體現了這種對話的需要，一方面又成功地表達了三峽博物館以傳承文化與歷史共進步、與重慶同發展的文化理念，并在對這種理念的表達中提升了形象和品位。

在陳列布展的設計上，確定了表現本土文化的理念。筆者對重慶文化的研究認為，構成重慶文化的四大板塊分別是巴渝文化、三峽文化、大后方抗戰文化、都市現代文化。據此，我們設計了四個基本陳列，分別為《遠古巴渝》、《壯麗三峽》(含“大三峽”數字環幕電影)、《抗戰歲月》(含“重慶大轟炸”陳列裝置和半景畫)、《重慶：城市之路》。此外，根據館藏特點，設計有書畫、瓷器、錢幣、漢代雕塑藝術、李初梨捐獻文物、西南少數民族風情等六個專題展覽。這種依據文化特色和館藏特色設計陳列展覽的理念，源自我們對通史類和考古類陳列展覽的反思。筆者認為，文物和歷史只能與具備專業基礎的人交流，只有把文物還原為歷史，將歷史表現為文化，才能易于為大眾所接受。文化是可以交流的。而對以往的通史陳列、考古展覽，不能簡單用“審美疲勞”一筆帶過，而應該往更深的層次上去掘進。三峽館沒有走通史類陳列的路子，但通過上述四個基本陳列，觀眾會獲取重慶與三峽的歷史和文化的知識，并加深相關方面的理解的。

在博物館的管理與發展目標上，確定了“西部領先、全國一流、世界影響”和“市民的博物館”的理念。確定這樣的理念并為此而奮斗的最基本的條件是：重慶與三峽這兩個世界級的品牌；三峽館的現實和未來。三峽博物館的職業群體，心貼著這座城市和市民，忠誠于城市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實踐著為市民辦館的諾言。

重慶文化的標志 三峽文物的家

作為重慶市解放以來最大的文化工程，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建設歷時四年零六個月，于2005年6月18日建成開放，占地面積三萬平方米，建筑面積四點二五萬平方米，是收藏、研究、展示重慶和三峽地區歷史文化和人文精神的殿堂，是海內外賓朋認識重慶的窗口，是國內外優秀文化交流和對話的平臺，是目前中國西部規模最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博物館。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參觀后評價：“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不愧‘中國’二字，它把中國的博物館推向了一個新高潮！”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被譽為“現代經濟計量史之父”的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羅伯特·恩格爾夫婦參觀后留言：“我們對你們新館的設計和壯觀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我們希望多年以后這個博物館依然是一個不落時代的創意。”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滿足了三峽可移動文物科學保存和向公眾展示的長遠需要，并承擔三峽物質文化遺產資料檔案中心的職責，因而它為深入研究和弘揚三峽乃至長江文明，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平臺。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的前身為重慶市博物館，目前它同時還具有重慶博物館的館名和功能，這標志著它又是歷史藝術類的綜合性博物館。重慶博物館半個多世紀積累的、由幾代文博人共同征集的十七余萬件文物藏品以及大量的三峽文物，都在新的三峽博物館里得到展示，可以說終于有了一個好的歸宿，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在成為三峽歷史文化永久載體的同時，也成為三峽工程文明形象的不朽豐碑。

三峽博物館是內涵深邃的文化標志性建筑，黃色砂巖的墻體與藍色的玻璃幕墻，構成大壩與水的關系、山與水的關系；博物館前廳是反映三峽自然生態的月牙形休閑廊，在巴渝人文特色的中庭大廳，重達數十噸的烏楊漢闕則會讓人立刻觸摸到了歷史的脈絡，頭頂的黃色玻璃穹頂更像一只巨大的承露盤，提示我們從祖先那里傳承文化遺產，用文化滋潤大地。

在三峽博物館，歷史正用一種原原本本的方式展現在人們面前。在“壯麗三峽”展廳，古老的民居、船工號子、壯麗的三峽大壩、庫區移民的奉獻精神在現代化的聲光電系統下得到最完美的結合。在“大三峽”數字環幕電影廳，人們從空中、水上、陸上不同視角去耳聞目睹三峽的神奇自然景觀與濃厚人文寶庫。在“遠古巴渝”廳，魚腹浦遺址、玉溪遺址、玉溪坪文化、哨棚嘴文化帶著泥土的芳香撲面而來，通過大量的出土文物和多媒體技術展現出來的巴文化則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被市民評為十大“鎮館之寶”的三羊尊、鳥形尊和虎鈕錞于等巴人青銅器，制作精美，圖案寓意深刻，讓人拍案稱奇，在涪陵小田溪編鐘前，兩千三百年前的天籟之音穿越時空，讓人為之一振，都市里水泥森林的喧囂與煩惱被蕩滌一空。

作為一座著名的歷史文化名城，重慶的都市文化和抗戰文化在博物館里得以充分展現。在二樓的“城市之路”展廳，重慶城市近現代化的脈絡清晰明了。從1891年重慶開埠以來，重慶這個古老而年輕的城市經歷了歷史的陣痛與國家的恥辱，大量的沙盤和老照片述說了這個城市艱難的歷程。展廳里大量的老機器提醒著人們重慶作為西南工業重鎮對中國工業化發展做出的貢獻，而更多的英烈先賢又凸顯了這個英雄城市在中國歷史前進道路上的重要地位。走進三樓的“抗戰歲月”廳，大量珍貴的歷史文獻資料和聲光電結合的半景畫，反映出在強虜鐵蹄與炮火的淫威之下，不屈的重慶作為中國戰時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以海納百川的胸懷接納了來自全國和世界各國的人民，挽結成堅強的統一戰線，并最終取得了自鴉片戰爭以來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的第一次徹底勝利，譜寫出最壯麗的詩篇。重慶這座優秀的城市，在取得抗戰勝利的同時，完成了自己的近現代歷程，形成了卓越的大后方抗戰文化高峰。

人們在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里傾聽歷史的呢喃，會感觸良多。站在人民廣場上凝望氣勢宏偉的三峽博物館，前衛的外表之下是厚重的歷史，它像一個智者靜靜地坐在重慶這座城市的中心區， 從內到外都散發出無窮無盡的魅力，成為人類對三峽永不淹沒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