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聽歌

《東方紅》

歌詞：我說東方你就一個紅，我說太陽你就一個升，咱們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是人民太救星；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一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

共產黨，像太陽，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有了共產黨，呼兒嘿喲，哪里人民得解放。

這首歌很多人唱過很多次。李有源唱過、王向榮唱過。

洪荒時代的原人，頭頂日頭、腳踏大地，站在生命的源頭處，站在人類文明發祥地之一的黃河邊上，面對著黃燦燦的土地，面對著滾滾而去的河水，他張嘴一吼：我說東方你就一個紅、太陽你就一個升。東方就徐徐被燃紅、太陽就躍躍升起，眼前就晃動著一片耀眼的紅。

聽這首歌，我的眼前不由自主總會出現上述情景。

聽這首歌，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一點一點慢慢升起，像朝陽初升的情景。先是一種燦燦的光茫，然后是溫暖的色彩，像條絲線，從高遠的天際一點一點被拋出來，然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嘩一下到了你的眼前，真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韻與感覺。

歌者賦予了這首歌以新的力量和意義。他唱出的是新世紀人們對這首歌的感覺。他唱這首歌時，這首歌就變成了一匹色彩絢爛的絲綢，嘩一下展開在你眼前；這歌是驚雷，是狂風、是閃電，它用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和氣勢，嘩一下照亮了大地，溫暖了人心：它是一棵大樹，用它的枝干和綠葉撐起了一片濃蔭；它是一座房屋，它用它的華梁玉棟、它用它的窗明幾凈，給人一種遮風蔽雨的溫暖和安全感。這歌是立體的、是多層次的、是氣勢的、是可感的、是民間的、是高雅的、是歌頌式的、又是傾訴式的，是來源于底層的、來源于民眾的，是源于大地深處的、又是源于天宇深處的絕唱和高音。

《艄公調》

歌詞：九曲黃河十八道灣，一年四季扳水船，日頭頭烤紅胳膀膀灣，風里雨里我浪花里鉆，哎啦嘿咿呀嘿，風里雨里我浪花里鉆。

生就的骨頭煉就的膽，水毛子喜歡在浪花里翻，仰頭喝一壺老白干，騎上這黃龍賽神仙，哎啦嘿咿呀嘿，騎上這黃龍賽神仙，搬船來……

流過這一灣又一道灣，漂過這一山又一架山，纜繩繩拉住放下了帆，親上回妹妹的臉蛋蛋。

頭頂上一日腳踏上板，從小學會個扳水船，漲紅了板筋撐爛了腳，一圪攬一圪攬往上搬。哎啦嘿咿呀就嘿，一圪攬一圪攬往上扳，往上扳喲。

奔流不息的黃河水，波濤聲聲。這河上還有一種波濤，就是艄公們的吶喊。一年四季、生生世世，黃河水永不停息、萬古奔流。在黃河上來來往往的艄公們也永不停息。他們的生命像燃著的大火，他們的吶喊就是供這大火熊熊燃燒的木柴、河炭。這艄公謠就是火種、是鐵犁、是旗幟。這火熾烈、這火溫暖、這火是老白干，是力量，是扳船漢們的血氣和魂魄，是陜北人的尊嚴和奮斗；這歌聲就是駛在水上的犁，犁開這無始無終的泥浪、犁開這無邊無際的苦難。聽這首歌，仿佛看到眼前飄揚著一面旗幟，這旗幟紅得奪目、黃得耀眼。聽這首歌，仿佛在你眼前打開了一壇陳年的老白干，喝一口，就像喝進了一堆火，在瞬間燃著了你的胸膛。

這首歌讓我們也變成了一個黃河船夫，讓我們所有的人感受到了一種力量、一種氣勢。在陜北高原這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漢子們，還有他們的歌，這不是歌，這是喊、這是叫，是撕開胸膛的喊和叫，是敞開心肺的歌與舞，是沁人心脾的黃河水，是我們賴以站立的鈣質和骨頭，是華夏民族的脊梁，是苦難的忍受者、抗爭者的歌，是勞動者的歌，是藝術的源頭，是陜北的剪影，是生命的載體，是來自高原的天籟之音。

《上一道道梁》

歌詞：妹子喲，我的妹子喲，上一道道坡坡哎喲喲，哎，下一道道那梁，想起了那個小妹妹哎喲喲，哎，好棲惶，哎。你不去那個掏了菜哎喲喲，哎，崖畔畔上站喲，把我們的年輕輕人喲，哎，心擾亂。

你在那個山了上，哎喲喲，哎，我在那個溝，探不見那個拉話話人喲，哎，招一招手，探不見那個拉話話人喲，哎，招一招手。哎，招一招手。哎，招一招手。

在黃塵彌漫的溝壑間，一種極具穿透力的聲音撲面而來。這聲音帶著風聲、帶著水聲、更帶著心聲。這是發自心底深處的鼓點，這是來自天籟的聲音。聽著這首“上一道道梁”，我進入了一個澄明的世界。遙遠的陜北在這首歌中變得觸手可及。它是妹妹的紅衣裳、它是哥哥的白羊肚手巾、它是滿山搖曳的山丹丹花。

我在這首歌中聽到了動人的愛情滿山綻放，看到旺盛的生命漫天漫地而來。它是思念、是距離、是追尋、是滿足、是寧靜、是奔放、是天真、是純樸，是人類的童年時代，是我們無法企及的夢想。

這首歌是一個紅色的夢想。是深藏在每個男子心中的紅色夢想。我看到這片動人的紅色漫過黃河、漫過高原、漫過陜北，一下子打濕了我的心房。

上一道坡坡，看到小妹妹在那遙遠的那一頭，哥哥心頭泛起了黃河波濤一樣驚天動地的情愫。發一聲喊，這聲音賽過聲勢奪人的安塞腰鼓，這是生命在燃燒、是愛情在開放、是可供我們咀嚼一生的糧食。

下一道道溝，仰起頭，望著天。想起了心中的妹妹。我在歌聲中看到憐憫、看到思念、看到無奈、看到凄涼、看到無窮的思念，如水一般涌來。多少奔波流離的愛情在歌聲中相聚、多少望穿秋水的眼睛在歌聲中復明、多少躁動不安的心在歌聲中變得清涼。

這是只能在黃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歌聲，這是只有黃河水才能養育出的歌聲。這是風和帆、這是云和月、這是浪和巖、這是葉和花、這是我和你。歌聲和陜北高原的溝溝壑壑依依戀戀、恩恩怨怨，是傾吐、是印證、是尋找、是撕心裂肝，更是哀而不傷的新時代陜北漢子的胸懷。

《羊肚肚手巾三道道藍》

歌詞：羊肚子手巾喲三道道藍，咱們見了面面兒容易，哎呀拉話話難。一個在那山上喲一個在那溝，咱們拉不上那話兒哎呀招一招手。嘹見那村村喲嘹不見個人，我淚個蛋蛋兒拋在沙蒿蒿林……

這首歌唱給夜晚無法安睡的人，唱給思念的人，唱給村莊、唱給城市，唱給所有的人。這首歌就是高原、就是黃河、就是號子、就是苦難、就是宣言。在這首歌中，遙遠的陜北像世界僅存的一座村莊，橫亙在人們的眼前，這種感覺是寫意的，潑墨一般浸潤了人們記憶的宣紙。

這是一種魂牽夢繞的思念，二妹子思念三哥哥一般。盤腿坐在炕上納鞋底，將綿綿的思念和恩愛全都納在厚實的鞋底里，燈花花……跳，趕牲靈的三哥哥回來了。這是盤旋在我腦海中抹涂不去的一幅圖景。陽剛的吶喊和撩人的思念，山丹丹花一般，長滿紅艷艷的野性和風姿。不論什么樣的種子，落到這片土地上，總會以最具個性的姿態和力度，把你從歉收的夢中喚醒，讓所有的思念和孤獨變得更加寫意和樸素，更加接近原始形態。

這是未經打磨的、質地純樸的信天游，像山旮旯里隨意生長的野花，在寂靜和孤獨中飄揚著生命中最美麗的姿態。這歌聲最適合長在陜北的厚嘴唇里，棲息在陜北的咽喉里。這種歌聲是無法移植的，城市喧囂的子宮是無法孕育出高原的沉靜和厚重的。

《陜北人》

詞曲：趙大地

背靠著黃河喲面朝著天，咱黃土里哭來黃土里笑……都說咱陜北人是座山，出門是山，在家是山，陜北人說話都帶著山。男人真，女人憨，陜北人祖祖輩輩愛大山。黃土地牽著八百里秦川，吼一聲飄過九十九道灣。信天游永世唱不完，火火的嗩吶震天的喊。說也是土地釋放自己滿是汗味和塵土的能量。

小時候在老家，曾經坐過在黃河上扳來扳去的船。坐船過河，是在河上的水特別大的時候，是一種奢侈。平日里，大家過河都是背。男的背女的，老的背小的。河流就是紐帶，不動聲色地將人們之間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像河水一樣緩慢而悠長地向前流去，沒有干涸的時候。我想陜北高原河流上的渡船氣魄一定更大，不然怎么能承載得起那么久遠而厚重的歷史，那么樸素而動人的愛情?

我始終無法聽到有著未經打磨的、質地純樸的信天游，沒有任何伴奏，像山旮旯里隨意生長的野花，在寂靜和孤獨中飄揚著生命中最美麗的姿態。陜北漢子的歌聲最適合長在陜北的厚嘴唇里，棲息在陜北的咽喉里。在我的生命中，只聽過摻著顏料和糖分的信天游，只在酒席上見過它飄忽而孤獨的身影。陜北高原是無法移植到別處的，人工是造不出壺口瀑布那份飛揚的氣勢的，城市喧囂的子宮是無法孕育出高原的沉靜和厚重的。

無法真正走入陜北高原的內部，諦聽它天籟般的回響、感覺它粗重而有力的呼吸、觸碰它寬闊而結實的脊背，我的孤獨在早年已逐漸干枯萎縮。在我夢想行走的河床上，干枯的河道已經無法托載起理想的船舶，陜北高原始終是我一份寫意的孤獨，清冷而模糊，而我卻始終無法看清它傳神的眉目和形影動作。

信天游的聲音夜夜進入我孤獨的冥想中，清脆悅耳，趕走身邊大小車輛來往穿梭關于現代的宣言。我是生長在異鄉的一只飛鳥，獨自飛翔在并不蔚藍的天空，腳下沒有一棵樹可以落下，思念卻順風飄揚很遠，飄到一個叫做陜北高原的地方。我情愿我是一粒山丹丹花的種子，被文字的季風吹到陜北高原的窯洞邊，看高原上的蘭花花們如何將相思和愛慕剪在大紅的窗花里，看高原上趕牲靈的漢子們怎樣在高原上踩踏出一串又一串艱難而厚重的腳印，看高原上的嗩吶們如何將祖先飽滿而高亢的聲音傳唱開來，看高原上的黃土是如何隨風而起，將歷史的天空彌漫成一片耀眼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