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擺設的照片

夏堅德，女，江蘇人。公務員。1982年開始在《飛天》雜志發表詩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理事，報告（影視）委員會評委。任《陜西女作家》詩歌卷、散文卷、小說卷叢書主編。著有小說、散文、畫冊五集，數次獲國際、國內、省市級獎。

中國的黃酒

天微暗時，月亮已經出現了。我剛剛出差回到古城來，有些倦意了，朋友的電話卻說正在距我家不遠的地方約著想一起吃個晚飯。那就再累，也要撐去吧。

這是個專門喝黃酒的地方，在繞城巷里的一角，環型地連接了南城墻和西城墻，很清靜。在這里，厚重的灰色城墻、藍白的酒幡旗幌、串形的古紅燈籠、綠色植物掩映的圍墻、竹椅、涼席編織的桌面……你不可以帶別的酒，也沒有別的酒賣，朋友的短信已經在催促我了：“菜已上，酒已溫，對影成幾人？”

一步跨進那個如家木門敞開的小小院落——墉城邑?？匆娫鹤永镥e落的坐了幾桌人，古箏的曲子和著睡蓮荷葉落花的輕盈水聲似有若無地潺潺叮咚地嘩嘩響著……馬燈盞盞黃似豆飄搖?；椟S中，有朋友的面孔在那里殷殷笑著，盼望著你。真是市內鬧中取靜很舒服的地方！很好的歇息地，出差聚集的那份倦意頓時就煙消霧散了……還有一位，是中學的校友。桌上的小菜別致清香，散發著原始蔬菜的新鮮模樣，親切而讓人胃口大開。

滿懷謝意地落坐，一抬頭，看到了似盈還缺的月亮，如一塊微瑕的玉，就懸在樹梢頭城墻上青黛色的天空上……囈呀嘿，這個初夏的夜晚，屬于朋友。

我的這位朋友長我10余歲，偶爾的機會相識，卻很投緣。用她的話說，都成了忘年的親人。她為人豪爽，心胸坦蕩，卻文筆細膩，寫得一手好文章，出得書無論散文還是小說集，總讓我可以與她的文字用心去對話。我對她刮目相看，我們也有了經常在一起的時候，話不是太多，卻彼此懂得。校友是位外科大夫，總能聽到他侃侃而談很多醫聞趣事。聽聽生來去往，再想想人這一輩子的脆弱和堅強，醫生對生命有著和常人不一樣的角度，于是我一邊填著肚子，一邊聽他們熱烈的討論，有關地震救援，有關文學，有關故事，有關人……還有這個如水的夜晚……不禁打量這個小小院落，清爽干凈，院子內有個堂屋，上面有匾寫著“墉廬”。青磚素瓦的屋檐，和旁邊的一株老樹，在月光下相映成景，沒有特別亮的照明，每個桌上都是一個老式的馬廄提燈，半明半暗的照著，恍惚出一份特別的安靜……

“你說呢？”朋友突然的一句提問，我一驚，臉紅地道歉說自己走神了。原來校友在講遇到的小故事：一個癌癥男病例，前期治療控制病情后可繼續手術，有痊愈的希望，而妻子卻堅持放棄，說家里僅有的錢要用來維持自己的糖尿病，不能延續丈夫的不太確定的生命希望，聽著黯然；又一剛生育完的農村女性病重入院，需一萬多元可繼續治療保全生命，而丈夫不愿，理由是5000元在農村可以再娶一個老婆。愕然！

校友醫生很感嘆，都說醫生救死扶傷，可真正醫生能決定的事情有多少！人的一生中自己能夠決定并且堅持做的有益事情，真的能有多少呢？

患難見真情，但真正患難的機會一輩子是并不多的，真情彌足可貴。上面的兩個小病例，普普通通的發生，也是人間一態，只是讓人聽了心寒。

聯想到這次地震，一場浩劫，一場患難，多少個家庭散了，卻多少個真情迸發了，感人至深，催人淚下。又聯想到這次出差的途中，隨身帶的IPOD，看了一部電影《斯巴達300勇士》；于是講來給我的朋友們聽：

——影片發生在公元前480年，波斯王薛西斯率50萬鐵騎攻向希臘。數月之戰，希臘已淪陷過半，驍勇善戰的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親率300斯巴達勇士死守希臘中部的門戶——溫泉關。此一戰力量懸殊，然而數萬波斯精銳強兵，卻不能攻下列奧尼達與300壯士用性命筑起的防守。后因由于叛徒出賣，腹背受敵，最后一位斯巴達壯士血濺當場，波斯才最終勝利。

“有特點嗎?有感人的場面嗎？”心急的朋友在問。

“我一直被片中那份為自由而戰的精神震撼著。為勇士和男人贊嘆著?？僧斪詈笫Ｏ履莻€國王時，鏡頭突然轉向了一個極富溫馨的場面：一大片土地，他的妻子寧靜地睡在抽穗的小麥叢中，在國王的輕撫下，妻子含笑醒來，仿佛是個夢……而戰爭依舊殘酷，他面對入侵者，面對死亡，靜靜的說出：

‘myqueen’(我的皇后)，

‘mywife’(我的妻子)，

‘mylove’(我的愛人)……然后，千萬只箭羽向他國王射來……”

朋友唏噓問道：“Myqueen，mywife，mylove，說的是同一個女人嗎”？

是啊。在整部影片中這個女人的出現是很少的。一次是波斯使者到來，她站在丈夫身邊不卑不亢；一次是丈夫出征前她溫存體貼情深意重；一次是她挺身而出為丈夫求增援；一次是片尾面對丈夫的壯烈無言沉痛……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就是這樣一份情感，讓一個無所畏懼的男人面對死亡前有著無盡的牽掛和惦念。

“有國家和愛戴他的臣民，有家庭和彼此深愛的人，有這份真情，也是死而無憾了啊?！毙Ｓ芽畤@！

“是啊，夫復何求。”

故事至此講完，院子里人漸漸少了些，顯出夜深的那份安逸。好友的溫情隨同淡淡淺酌的陳年黃酒散開來，分不出哪份更醇哪份更久遠。

哦，我只記得這個春末夏初的晚上。月亮清清亮亮的，掛得很高很高了……

尋找那張為了擺設的照片

1992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被邀請到古都大酒店參加“女友5周年”紀念日。在二樓的冷餐雞尾酒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作家路遙。

他身穿圓領的黑色T恤衫，赭石色的短褲，在鮮亮的人群中，顯得隨意而突兀。他手中沒有酒杯，只是交叉手臂呆坐，像尊雕像。很冷，很硬，很沉默，很生分。不是來賓大家生他，是他的姿態面容情緒，讓人們與他心升敬畏。這和身著大紅短袖T恤，同樣隨意，卻始終保持溫和微笑被許多人圍繞照相、閑聊的賈平凹先生，形成強烈的顏色與性格的對比。

我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突然就有《女友》雜志美編拿著照相機來到我面前說，請你幫幫忙，你能否坐在著名作家路遙的旁邊？我要給他照張像，你為他當個幫襯對話的人吧。我說，好。就坐過去，對著路遙先生微笑，仿佛我們正在交談著什么。路遙先生無言無表情地看我，只是看看，那張照片就完成了。像照完后，我又回到了相識的文友伙伴們中間。

相片出來了。我是在《女友》雜志社的活動專欄里看到那張照片的。那天我那套紅底白碎花的連衣裙，使照片上的作家路遙看上去很莊重而且明亮，我敬重他那由衷的微笑，也沖淡了他那件黑T恤的濃度，畫面增加了活潑的色彩。

我說過我要這張照片的。拿照片的人也說一定要給我洗?？墒?1月，《女友》雜志發行沖破百萬大關，大家都很忙，我要的照片已經被沖鋒陷陣的《女友》美編文字編輯們拋到九霄云外了。

再到來年一晃，就傳來了噩耗——路遙先生已因病而早逝了。那張照片，隨之成為遺憾，成為一個一直惦記在我的心頭至今已經永遠過去的遺憾。

關于路遙，我只是先生他作品的一位讀者。但是關于他，在我耳邊還有過許多傳說。比如，就有人這樣對我說：路遙在一生中曾想追求三個第一呢。一是追求世上最完美的婚姻，娶到男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結果姻緣如煙。第二是當個出類拔萃的官員。說他本來也真就是陜西省作協主席的人選，就差上會舉手通過了。結果重病是一座翻不過去的大山，阻隔了問鼎的通道。第三是寫出頂尖的小說。最終，路遙先生他只在寫作小說一項上輝煌登頂，光榮奪冠。

有多少人，一世無求無名。何況，三個理想？那心力要足成什么樣??？路遙先生他的小說，無論長短，都是心力的凝聚。如足力的巖漿在地球內翻滾奔突，最終噴瀉，火山爆發。輝煌，悲壯，都是自然的。

還有人對我說，許多作者可以贏得讀者，可不能贏得同行作家的一致青睞。無數作家心無嫉妒，在無條件地推崇他，是什么魅力如此？反省自己，我仰視路遙先生他本人，還有他的作品。是尊重了他對生命本真的感受？是他用文字對人精神凈化后產生的巨大安撫？還是他對文學藝術執著堅守的不舍毅力？胸懷如海？作品如山？我們今天還在寫，在赴先生的未完成之路。要努力！

敬畏文學，給千萬人生以樂觀、積極、創造光明新天地的勇氣。吃著生活的大悲大苦，還留下溫暖與希望。這就是路遙先生，也是我們作家的責任。

期待你生命輝煌

一個人，站在那里，你看這生命，目光在人群中會有區別與鑒賞。誰鍛煉過，誰沒有經過鍛煉，身體教育的程度，他（她）面容、心理、形態會大不一樣。甚至一滴汗，同樣都是從人皮膚的毛孔里往出涌，但是珍珠，還是灘漬，那里有健康的狀態表演。汗水，是迅速歡暢的鼓出皮膚，還是緩慢擁擠地滲露絲絲縷縷，成分大不一樣，形態就十萬八千里了。珍珠的晶瑩剔透，一灘水漬的無奈，你愿意選擇誰呢？身體不適，將導致百無聊賴。健康，你將快樂無比。青春的陽光女孩和青春的陽光少年，那都是健康的生命。如果你選擇汗水吐露時珍珠的狀態，那你就，請跟我來。

有一種教育，只對身體進行，它叫體育。頭發，皮膚，血管，經絡，骨骼，氣韻，神經，思維…… 你運動起來，它們就會發生反應，產生變化。運動員的青年時期多老相5歲，運動員的晚年時期卻年輕10至20歲不等。在成熟與耐久上，生命的韌性，在教育中閃閃發光。

有人曾經這樣講過：“體育是一種語言；體育是一種實力；體育是一種精神；體育還是一種文化藝術的延伸?！斌w育在綜合了人類所有的優秀出類拔萃后，在地球上已經所向披靡。

上一屆奧運會的一把火炬，在一個月時間里，經過1萬多雙手傳遞，行程8萬公里，回到它的故鄉希臘雅典，那就是奧運圣火。這是奧運圣火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全球之旅，它經過了6個大洲27個國家和33個城市，圣火傳遞的路線，在地圖上繪制出一只和平鴿的圖案。體育，讓戰爭走開。體育，讓正義、和平永駐人間。

北京奧運會的口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鼻安痪谜匍_的中國共產黨十七次代表大會，已經向全世界發出了中國成信友善、熱愛和平的宣言。中國人，將舉紅旗，走正道。

奧林匹克精神的內涵是豐富的。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在其就任其就任宣言中指出：“在新世紀來臨的時候，或許對體育來講需要新的格言，那就是更干凈、更人性、更團結?！?/p>

奧林匹克精神讓我們振奮，今天我們就來認識一下現代奧林匹克的創始人顧拜旦先生。

顧拜旦（1863－1937）法國巴黎人，男爵。他是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發起人，1896年至1925年任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主席，奧林匹克會徽、奧林匹克會旗設計者。

被譽為“現代奧林匹克之父”的顧拜旦先生終生倡導奧林匹克精神。他立志以教育和體育救國，并身體力行。他為了創立發展奧林匹克運動會奉獻出自己的家產，還奔走呼號30年先后訪問了許多歐洲國家，到處演講，爭取人們的支持。

他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30年，殫精竭慮，用自己的思想闡釋了奧運文化內涵。1937年9月2日，他在日內瓦病故，依照他的遺囑，人們將他的心臟安葬在奧林匹克的發祥地——希臘的奧林匹斯山下。他的心永遠與奧林匹克同在。

顧拜旦在第五屆奧運會上發表著名詩作《體育頌》。該詩獲得首次舉辦的奧林匹克文學藝術比賽金質獎。讓我們記住它的最后一句話：“取得成功的關鍵，只能是體力與精神融為一體。”

薔薇羌薇處處開

五一節，照例是短信飛舞，橫沖直撞到手機里。你要回的。不回答就很不禮貌。羌薇的短信較他人好，我就偷懶以此為范本，群發回復朋友們的款款愛意。短信說——“身邊有個朋友心就會飛翔。心中有個希望，笑容就會清爽。人生有個緣分，夢就會綿長。時常有個問候，友情就會長遠。祝五一節快樂！羌薇敬祝。”一群短信天女散花完畢，該做飯、購物、訪親、探友、郊游、農家樂……的我，忘乎所以。每天，好幾天，總有人拐彎抹角零星探問我，羌薇是誰？

羌薇是——我的同學，我的女朋友呀！羌薇她怎么突然間在這個節日里這么有名了？我的朋友們都在詢問她？還很不認識的口氣，很奇怪。我打電話問，薔薇你在哪里呀？

在新疆呢。

你認識誰誰誰……嗎？

我根本就不認識呀。

我回電話怒斥誰誰誰，人家都不認識你。你瞎問什么呢？！?。?/p>

就是你呀。就是你眼花繚亂地把她發信息給我的呀，老同志。

嗷，原來是我。笑自己粗心吧！還有這個讓人難忘的名字。

羌薇年齡小我14歲。我常對羌薇說，咱們之間可橫著一個少年，或者說是一個中學生呀。說羌薇是我同學，那是我們同在省行政學院2005年春季首期處長培訓班里學習過。房間分好后，同房的富雪玲對我說，想調我到另一間住。

我問為什么？她說她們年輕人有很多話要說。勸說著勸說著，一個香噴噴的少婦俏佳人就閃靠在門邊，一雙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等待著我的回答。我笑了說，不換。美女的思維就是別人應該處處讓她。我不讓。我不想慣她們毛病。只問她們，怎么就知道和我會沒有話說？你想說的時候，就過來說好了。咱們一起說。

那期培訓班是人大班、縣長班、處長班，三班一期。學習內容有不一樣的，也有一致大課的，還有活動、參觀、論壇，到中午，富雪玲就帶那個香噴噴的少婦羌薇來屋里聊天。我問她是薔薇的薔嗎？她說，不是。是羌。羌笛何須怨楊柳的羌。我說就姓薔好。她居然放棄原則笑納了。令人驚訝。我們仨人相處很好。拓展訓練的高空跳躍，羌薇像只小鳥在高空中蹦達來又蹦達去。因為江蘇人，因為山核桃，因為我稱呼羌薇父母為大哥大嫂，羌薇就對我很親近。還要她哥哥一起來叫我，姑姑。學習結束時，羌薇還請我們幾個同學劉朝陽、云育兵、邢西寧、唐潤芒…… 一道去喝酒唱歌，大家很盡興，醉倒了幾個人。

這種培訓學習多是人散茶涼。羌薇不是。她從此就把你當朋友掛念在心上，常約我去些雅致清凈的地方吃飯。像：西城墻里拐角的“青都里燒烤店”。服務員用撐竿架起竹窗檐，我望著城墻藍天，有一二黃包車掠過；羌薇她看著小園子里的青竹瓦廊，飛蝶翩翩，蜜蜂嗡嗡，鳥鳴啼翠，無言。無言的相對總是讓人很安心，很愜意。

我們好像都成為親人了。沒事的時候就一起吃魚、閑聊、喝茶。晚上有空了，就坐在她那輛紅色的本田思雨車里看路燈，聽她嘆息，聽我吐氣。我總嘮叨這樣的話，女人像花。開放時，要多么好看就多么好看；敗落時，要多么難看就多么難看?？墒?，薔薇說不是。她說女人會一直很好看。她父母，我的大哥大嫂總是說，羌薇不會笑了?？墒俏铱匆姷那嫁保偸切Φ煤軤N爛。讓我的朋友們同事們過目不忘。有人說看見她就幾天睡不好，那清淡的笑容很神秘。有人還雨天邀請她蹬城墻，細雨朦朦霧里煙中地為她朗誦詩歌《我那一天遇見你》。這讓我想起鄧麗君的那首很凄美的歌曲《薔薇薔薇處處開》。但是，她還是總來找我。她說她的心里話，只有歷經滄桑的女人才能懂得。

保姆玉川

自從我母親得了老年癡呆癥后就被父親、哥哥、小保姆屢次丟失在東大街、北大街上失蹤。讓我心痛不已。我就在最后一次將母親從醫院接到我的家里到現在，已經八年了。這八年，我曾與四位農村保姆相處，大家彼此很信任，我也很欣賞她們。通過她們我一直與農村息息相通，血脈相連。我不贊成用物質和錢對農村扶貧。在我與保姆相處的日子里，感覺關心她們的心靈，幫助解決她們在家庭里村莊里的地位至關重要。農民更需要的是精神扶貧。

我家的第一位保姆是當年的婦女隊長鐵姑娘，不識字，名字叫得很好，張玉川。她是我在文藝路大雪天路邊找來的。

那時我母親胯骨股骨頭骨折，在父親家才十幾歲的小保姆怕母親排泄麻煩，就將母親饑餓至昏迷僵死，腰間整出兩個拳頭大的褥瘡，膿血淤淌……那天夜里我和丈夫回家發現，即叫來120車將母親送省醫院急救，三天三夜母親就如去世了一般了無生息，醫生總問我們兒女，是放棄，還是繼續？

當然是繼續急救！

我握著那張薄薄的“病危通知書”，開始仔細傾聽醫生介紹病情復生的可能性，看著只有一個讀數的機器，心里非常難過，眼淚自流自淌無法抑制……

到第四天的夜里，母親的腳趾頭動了一下，一會兒眼睛睜開了。機器上有了所有的數據。母親回來了。她醒來看到了我，但是她的舌頭如小核桃縮頂在在喉腔里，我用手指去按，硬如龜甲蓋。只能用香油不斷浸泡，再拿耳勺一點一點挖下來……等著鮮粉的舌頭露出來。

那是接近年關了，日夜陪護守侯，成為問題。保姆一定要盡快找了。小姑娘，堅決不能要。她們是來城里找幸福人生的，而苦難，她們不想再多吃一口。第五天，文藝路人勞市場，我嫂子看見路邊風里雪里立著一位硬朗高大，手提“上?！狈即?，頭發灰白卻傲然挺立很自尊的壯年婦女。她即可撥開唧唧咋咋畫眼瞄眉急切渴望在城市淘金的農村姑娘、少婦和壯年婦女們來到她面前問，想干活嗎？她點頭。嫂子說很麻煩的，80歲了的老太太，老年癡呆癥，不能下床的，骨折了。她居然說，白不咋，咱走。那些名字，價錢，時間，一切一切條件都還沒說呢，她居然就說“白不咋，咱走?！?/p>

走？你叫什么呀？我失笑了。她立定，從容翻開衣服下擺，從里面掏出一個手絹包，捏出一張身份證。我看到：張玉川，女，56歲，長武縣曹家鄉三組。我問她為什么來西安掙錢？她說，就沒事呀，農閑著就想來看看城里人都活成啥日子了。錢不錢無所謂的。我說，那就一月600元，吃喝睡覺在家里你隨便。不用做飯，看好老太太就行。她說要做飯，還要打掃衛生才能成。我說，那你自己自覺干活兒可就是皇帝他媽拾麥穗——散散心而已了。她別過臉鼓著嘴笑，說，那誰個做飯清除呢嗎？我說，我呀。她又笑說，乃奏僚很，咱走著看著，咋個都能成。

在醫院，張玉川來了，我們兄弟姊妹幾個就不再12點以后值夜班了。在她很有經驗地照顧下，母親恢復地很快。先是褥瘡結巴了。后是導尿管拆除了。她還很會動腦筋，想出很多好辦法，幫助母親鍛煉，加強肌肉的力度和強度。不久，醫院住院的人少了，可以給個單間。但是要重新粉刷一下。冬天屋里滲的很，我們就用電烤爐烘房。一天醫生來問怎么還沒有搬進去？我說，新粉了還有點兒滲。醫生是我的中學同學，很熟，他就甩下一句話說：“滲？那爐子不行，得人坐那烘才好，才行！”那天夜里我回去的晚，把母親的褥子拆洗完回到病房，媽媽睡著了。張玉川卻不見了人影。我是左等不見，右等不見，看書等還不見。到暖氣上翻褥里褥面，見人就問。才有人用嘴向我們的新病房一努說，你家保姆在那兒烘房呢。我還被她扽住說話，烘了一陣子呢。

新病房里，25瓦的黃燈泡下，張玉川在方凳上端端地左手壓右手地坐著發呆。我看她，她頓時立起問，老太太沒事吧？你回！我再烘一下，明天老太太住就有人氣了。我過去拉她，握起凳子說，你也回。一個人的氣息還能烘成多大個氣象？她說，也是，人多些就好了。在農村講究烘新房。我夸獎她，感激她，說她真的對老太太很有心。然后一路指指暖氣上的褥里褥面，交代明天上午查房前就收回來。我們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兒，她很困地睡著了。我回家走到暖氣前一摸，褥里褥面都干了。我就收好疊了放進柜子。

第二天可不得了。我9點鐘一進病房，陪護和醫生都在向我告狀，你家的保姆怎么那么死犟呀！原來，張玉川起床后去暖氣上收我交代的褥里褥面，結果沒了。她就挨個尋找。大家就很不高興。這是人品問題呀。被懷疑。被農村保姆懷疑，這是什么事呀？還影響了慣例的醫生查房。張玉川不管她們的叫苦冤枉和秩序。她就是要找到我的交代，等我來時她好交代。一位病友一路跟著我邊走邊叫屈。她說，你家保姆也不想想，我都不知道你家老太太搶救了幾天是得的啥大病，怎么會偷拿個褥子回來找死呢？我立定看她，她住嘴知道說錯話了，低頭溜墻根回房子了。我很后悔今天來遲了。但是對著張玉川，我還是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張玉川見我面色難過地下牙咬著上嘴唇喃喃地說，褥子不見了。我查了上下三層的房間，還是沒有?。∥倚?，我打開柜子說，你睡了的時候，我已經拿回來了呀。啊！玉川她雙手一拍，兩眼放光地叫出聲來。放心了。我知道，她在西安來尋找工作的每個夜里，租被子床鋪都是與人和租的，一夜只花1.5元，還嫌貴呢。這個褥子，在城里人眼里是“有病菌”，而在張玉川的眼里就是好生活，好的就肯定有人想“偷”。而且她還要為我家負責任。所以她固執搜查所有病房，強行翻騰打開別人所有的床邊大柜子小柜子……真有點兒搞笑。

不久我們就回家了。出院時，我對哥哥和姐姐說，媽媽從此由我養老送終，你們不必再操心。張玉川很平靜地站在我身后，表情堅定而看不起我的同胞兄長們。我知道，從此有她玉川在，有我在，我母親的生活就沒有困難。

張玉川60歲時，一天她穿戴整齊地向我告別，說她這幾天很頭暈?？赡苁羌易暹z傳的高血壓。她父母就是高血壓摔了一跤就走的。所以，她要回家了。我們相處了四年。這四年，她還是工資600元。每次給她工資，她都讓我放在她住的那間屋里的桌子上，等沒人看見時才收拾起來。對她，我是從沒有給過一個節假日。老太太離不開人。她的大手一直握住老太太?？措娨暤臅r候，母親很習慣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個孩子那樣總對著張玉川笑。